第二十二章 河咸海淡(2/3)
“是啊,他被砍了头。
”她顿了一下,又说,“我也看见妈妈在笑……”
“这个……”乐之扬皱了皱眉,“她又在哪儿笑?”
“秦淮河的青楼里。
”水怜影说这话时,语气平淡之极,乐之扬望着女子,心中却是一阵翻腾。
水怜影出了一会儿神,忽又轻声说道:“我还记得,三岁那个晚上,这儿的月光皎洁得很,照在人的身上,能把人变成一个影子。
如今的月光却是暗沉沉的,十八年过去,一切都变了。
”
乐之扬抬头望去,明月团团,光照长天,忍不住说道:“月亮自古都不会变的。
”
“你不懂!”水怜影轻轻摇头,“天上的月亮,只是人心的影子,人心变了,月亮也变了。
”
乐之扬听得莫名其妙,水怜影忽地转身,钻入舱中,自顾自地睡去了。
又过一个昼夜,驶入松江地界,再行半日,终于到了长江之尾。
江水到此,东连大海,水势汪洋。
乐之扬极目望去,波涛起伏之间,一座岛屿若隐若现,岛畔碧草如丝,岛上芦花飘雪,鸥鸟翔聚,起落成群,来如白虹饮波,去如江心飞云,几叶小舟环绕岛屿,载沉载浮,渔歌悠扬。
这座岛屿正是崇明岛,江海在此交融,水色两分,明白如画。
乐之扬不由心想:无怪盐帮在此聚会,水流至此,江水变咸,海水变淡,不愧“河咸海淡”之名。
河可咸,海可淡,这天下之事,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他冒险来此,并非没有恐惧,此时望见海天景象,忽然豪气大增,只觉天下再无难事。
天时尚早,两人停靠岸边,静待入夜。
不久太阳沉西,夜幕降临,乐之扬举目望去,岛上星星点点,涌现出许多火光。
左近的船只也多了起来,摇橹击水,驶向江心小岛。
船家均是盐帮弟子,南腔北调,互报堂口。
乐之扬也划桨向前,被人问到,诈称应天分堂,盐帮弟子不疑有诈,甚或与他并船而行。
不久到了岸上,二人粗头乱服,果然无人留意。
他们跟随人群,拥入一块平地,四面插满火把,照得亮如白昼。
乐之扬东张西望,不见莲、岚二女,却见盐帮弟子陆续赶到,挤满周围空地,少说也有一千多人。
起初吵吵嚷嚷,过了一会儿,忽地安静下来。
乐之扬正觉诧异,忽听轰隆巨响,凝目望去,岸边行来一只大船,船高一丈,两侧均有车轮,居然陆地行舟,由十多匹骏马拖拽而前。
乐之扬看得惊讶,忍不住问道:“这到底是车还是船?”水怜影尚未答话,一个盐帮弟子笑道:“你新来的吧?这是‘宝轮车船’,上岸为车,入水为船。
”
“帮主座驾?”乐之扬吃了一惊,“帮主选出来了?”那弟子看他一眼,面露疑惑:“这倒没有。
”
乐之扬松一口气,极目望去,车船驶入人群,有如高台耸立,船头或站或坐,约有二十来人,紫、赤、青、绿四大盐使均在其中。
四人各占一方,围着一根木桩,苏乘光被五花大绑,站在桩前。
半个月不见,他满面胡须,容色憔悴,唯有一双眼睛,兀自凛凛慑人。
乐之扬见他豪气不减,心中暗暗喝彩,又见五人身后放着一张酸枝交椅,上面端坐一个五旬老者,白袍大袖,玉面长须,双目微微闭合,仿佛正在入定。
乐之扬见他气度不俗,不由猜想:“这人穿着白衣,莫非是‘白盐使者’华亭?”
正想着,忽听锣鼓喧天,江上驶来一只龙舟,船上楼阁三层,张灯结彩,船头一支乐队吹吹打打,有人高声唱道:“富甲东南兮,唯我海盐,独占鳌头兮,谁与争先……”他唱一句,船上之人应和一句,乐之扬听得滑稽,拼命忍住笑意。
不久船到岸边,下来一个半百老者,身穿蛟龙袍,头戴飞鱼冠,手持一杆烟管,吞云吐雾,神情傲岸,到了车船之前,冲着盐使们略略点头。
水怜影凑近乐之扬耳边,悄声说道:“他是海长老孙正芳,盐帮三老之一,掌管东南五省……”
正说着,忽听一声炮响,漫天焰火绽放,火树银花,结成八个光彩夺目的大字:“天地八荒,玄武在北”。
发炮的是一艘花船,天上字迹刚刚变淡,船上又是一声炮响,焰火满天,结成八个大字:“三才五行,唯土是尊。
”
乐之扬忍住笑,低声问道:“这是土长老吧?”水怜影点头说:“土长老高奇,北五省的土盐、岩盐、池盐,全都归他掌管。
”乐之扬笑道:“看样子,他们都是来争帮主的。
”
“这个自然。
”水怜影娓娓说道,“盐帮弟子三十万,贩卖私盐余羡可观,不但人多势众,更是富可敌国,为争这帮主之位,必定打个头破血流。
”
花船靠岸,下来一乘轿子,抬到车船之前,走出一个黑衣老者,五十出头,干瘪瘦小,看见孙正芳,登时怒目相向。
孙正芳放下烟斗,笑吟吟说道:“玄武在北,玄武不就是乌龟吗?无怪高兄爱坐轿子,好比乌龟出行,总要带着个乌龟壳子!”
高奇冷笑一声,大声说:“不敢,孙老弟独占鳌头,这个鳌是不是乌龟?无怪老弟说话不通,试想长了个乌龟脑袋,又能想出什么好话?”
孙正芳骂人不成,引火烧身,不由怒哼了一声,举起烟杆,闷头抽烟。
高奇占了上风,得意洋洋,高声叫道:“井长老呢?听说他被西城捉了。
他若不来,高某当了帮主,未免胜之不武。
”
孙正芳呸了一声,说道:“天下的私盐,海盐占了一半,你那几颗土盐,吃了只会拉稀。
”
高奇笑道:“海盐收入颇丰,但也不过占了地利,我若在你的位置,一半算什么?哈,天下私盐,少说要占四分之三。
”孙正芳怒道:“胡吹大气,不知所谓。
”高奇笑道:“我胡吹大气,也比你贪赃纳贿的强。
”
孙正芳变了脸色,怒道:“你说什么?”高奇取出一本账簿,笑道:“这是你贪污的证据,这些年你做海长老,少说贪污了五十万两银子。
”
“血口喷人!”孙正芳一晃身,忽地到了高奇身前,五指张开,抓向账簿。
高奇向左一闪,却被孙正芳抓住账簿一角,两人同时用力,嗤的一声,账簿分成两半,孙正芳低头看去,忽地一呆,怒道:“什么狗屁账簿,根本就是一本皇历。
”
高奇哈哈笑道:“我不过试一试你,你这么急着抢回账簿,足见心中有鬼,做贼心虚。
”孙正芳气得连连跺脚,骂道:“放屁,放屁……”
两人正在争执,忽听有人哈哈大笑。
两人抬头一瞧,笑的却是苏乘光。
孙正芳脸色一沉,厉声道:“你笑什么?”苏乘光笑道:“我笑乌龟打架。
”孙、高二人曾以“乌龟”相互嘲讽,孙正芳勃然大怒,跳上车船,手起掌落,给了苏乘光一个耳光。
苏乘光大怒,虎目睁圆,精光暴涨。
孙正芳为他目光所逼,不觉后退半步,打人的手掌隐隐作痛,方才一掌,不似打中人身,倒像是打中了一块石头,他不由心想:“我若叫他吓住,岂不叫人耻笑。
”想着毒念陡生,掣出一口尖刀,扎向苏乘光的心口。
忽听“当”的一声,尖刀刺中一支短戟,孙正芳只一愣,回头怒道:“淳于英,你敢拦我?”淳于英淡淡说道:“孙长老,你还不能杀他。
”孙正芳怒道:“为什么?”淳于英道:“事先说好,只有新任帮主,方可杀他祭旗。
”
孙正芳的脸色阵红阵白,忽地大声说道:“这帮主怎么选?比武功,比资历,还是比赚钱?若比赚钱,孙某掌管东南,富甲天下,理所当然,该由我当帮主。
”
高奇“呸”了一声,说道:“一帮之主,以德为先,光比赚钱的本事,说起来就是一股铜臭气。
”孙正芳瞥他一眼,冷笑道:“咱们入帮图什么,不就为一个‘钱’字吗?以德为先,怎么不去考八股、当状元?”
众弟子一听,大感入耳,纷纷叫道:“对啊,不能替大伙儿赚钱,又算哪门子帮主?”
高奇一时语塞,王子昆忽地上前一步,挥手笑道:“二位长老都是本帮的翘楚,才德资历都是旗鼓相当。
至于赚钱的本事,东南富庶,北方贫瘠,要分高下,也不公平。
”
高奇忙说:“对,对……”孙正芳大为不快,冷冷说:“王盐使,你说了半天,就跟放屁一样。
”
王子昆干笑两声,说道:“孙长老别急,我有一个法子,既能选出帮主,又能叫落选者心服口服。
”
孙、高二人齐声问道:“什么法子?”王子昆一拍手,大声说道:“将妖女押上来。
”人群应声分开,押出两个女子。
乐、水二人心跳加快,这两个女子正是莲航、岚耘,二人蓬头垢面,手足被绑,望着四周人群,脸上均是惧色。
苏乘光看见二人,惊讶道:“你们两个怎么来了?”莲航落泪道:“盐帮进攻了蘅筕水榭。
”苏乘光皱眉道:“你们小姐呢?”岚耘道:“谢天谢地,来了一个救星,带着小姐逃了。
”
王子昆咳嗽一声,打断两人,高声说道:“这两个小贱人,都是西城妖女。
孙长老、高长老,我把她们放了,你们以一对一,谁先杀死妖女,谁就是下一任帮主。
”
人群一片哗然,苏乘光怒道:“王子昆,你欺人太甚。
”王子昆笑道:“我怎么欺人了?大家以一对一,再也公平不过。
”
苏乘光怒喝一声,用力一挣,但他身上的绳索是生牛皮缠绕铁索,千钧之力也休想挣开。
苏乘光无计可施,望着二女,心如刀割,怒道:“欺负女人算哪门子好汉?高奇、孙正芳,有本事一人接我十掌,谁接得下来,谁就当他娘的帮主。
”
高、孙二人知道齐浩鼎的死因,自忖武功高不过齐浩鼎,硬接“雷音掌”无异送死,当下假装没有听见,高奇说道:“王盐使言之成理,谁先杀妖女,谁就当帮主。
”孙正芳也默默点头。
高奇一扬手,大喝:“拿棒来。
”两个弟子捧上来一支狼牙巨棒,九尺有余,通体精钢锻铸,少说也有八十来斤。
高奇人小棒大,原本滑稽,但他接过棒子,舞弄两下,当真呼呼生风,挥洒自如,众人看在眼里,无不齐声喝彩。
乐之扬望着棒上尖刺,只觉头皮发麻。
这时胳膊刺痛,转眼一瞧,水怜影抓着他的手臂,直勾勾望着前方,但因太过用力,指甲深深陷入肉里。
此时莲航、岚耘脱了束缚,两人对望一眼,目光不胜凄然。
孟飞燕看得不忍,大声说道:“王盐使,何苦非要杀人?不如点到为止,谁先打倒对手,谁就胜出如何?”淳于英也说:“不错,堂堂盐帮三老,为难两个女子,传到江湖上,只怕不太好听。
”
“这就心软了么?”王子昆微微冷笑,“孟盐使、淳于盐使,你们忘了老帮主怎么死的吗?盐帮西城,势不两立,杀这两个小妖女,也不过小小地出一口恶气。
”
众弟子一听,纷纷叫嚷:“对啊,杀了她们,给老帮主报仇。
”千人齐呼,声如炸雷,二女身处其间,不觉心颤神摇、面如死灰。
孟飞燕眼看众意难违,只好摇头叹气。
孙正芳忽地放下烟管,向着二女问道:“你们两个用什么兵器?”岚耘道:“我用鹤嘴锄。
”莲航说:“我用长枪。
”三十六行客里的“莳花客”使一把短锄,闻言越众而出,交给岚耘。
另有人取来一条长枪,送到莲航手上。
孙正芳斜睨了高奇一眼,忽道:“你挑哪个?”高奇打量二女,心想:“一寸长,一寸强,狼牙棒比锄头要长,竹篙又比烟杆要长。
”想到这儿,含笑说道:“我挑锄头。
”不待孙正芳回答,抡起狼牙巨棒,向岚耘当头打落。
岚耘正要抵挡,身边风声忽起,突然多了一人。
那人抓住她手,向后跳开,高奇一棒落空,登时又惊又怒,定眼看去,岚耘的身边站着一个少年男子,一副农夫装束,人才清俊不凡,手中拿着一支玉笛,脸上流露出嬉笑神气。
二女不胜惊喜,齐声叫道:“乐公子。
”高奇惊疑不定,放下棒子,皱眉问道:“你是谁?”乐之扬不及回答,忽听赵见淮叫道:“他是西城少主。
”
话一出口,人群哗然。
乐之扬暗暗叫苦,当初自称“少主”,不过扯虎皮当大旗,吓唬一下盐帮弟子,到了这儿,反成拖累。
杜酉阳打量乐之扬,忽地点头说:“我想起来了,上次西城八部擅闯‘有味庄’,其中就有他一个。
”
众人群情汹涌,呼啦围将上来,苏乘光却是大皱眉头,忽地厉声叫道:“兀那小子,你捣什么鬼?西城少主又是谁?”
乐之扬眼珠一转,忽地笑道:“赵堂主一定听错了,我不是‘西城少主’,而是西城小卒。
”赵见淮气得发昏,破口大骂:“嘴是两张皮,你一会儿少主,一会儿小卒,他妈的,根本就是谎话连篇!”
乐之扬脸也不红,笑嘻嘻道:“不瞒赵堂主,这一次我来,是为梁城主带个口信。
他说了,盐帮如果识相,立马速速放人,如不然,城主一到,玉石俱焚。
”
“放屁,放屁。
”赵见淮怒道,“臭小子,鬼才信你……”还没骂完,忽听有人说道:“小子,你真是梁思禽的信使?”声音甚是沉静,乐之扬转眼一瞧,酸枝椅上的老者不知何时张开双眼,萧然站起,注目望来。
乐之扬见他仪表非俗,心头一动,笑嘻嘻说道:“是啊,我就是他的信使。
”老者拈须道:“他自己为何不来?”乐之扬笑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来?”
老者脸色微变,转眼看向四周。
苏乘光“呸”了一声,冷笑道:“楚空山,亏你一派宗主,居然相信这样的鬼话,我西城没他这一号人物,更没有什么城主的口信。
”
老者沉吟未决,高奇冷笑道:“有口信又怎样,没口信又怎样,梁思禽号称天下无敌,照我来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盐帮弟子三十万,一人吐一泡唾沫,也能将他活活淹死。
”孙正芳点头道:“高长老说得对,梁思禽当真天下无敌,又为何躲在昆仑山不敢露面?哼,他不来还罢,当真敢来,便让他看一看我盐帮弟子的手段。
”
这几句说得豪气干云,大长众人志气,一时纷纷叫道:“对呀,天下无敌,笑死人了,天下那么多人,他一个个都比过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梁思禽一个老朽,还胡吹什么大气……”众人七嘴八舌,说得兴高采烈,仿佛人人都能胜过梁思禽,随便一个盐帮弟子,都比西城之主高明十倍。
苏乘光一边听着,先是愤怒,听到后来,忽觉不胜滑稽,哈哈大笑起来。
王子昆怒道:“你笑什么?”苏乘光笑道:“我笑西城之主一钱不值,教出来的徒弟,居然打死了盐帮的帮主。
不对,我这两下子,连蚂蚁也捏不死,怎么打得死齐浩鼎呢?他一定是被风吹死的,老子给他抵命,真他妈的冤枉透顶。
”
说到这儿,四周鸦雀无声,众弟子均想:“苏乘光只是梁思禽的弟子,尚且三掌打死齐浩鼎,梁思禽身为师尊,当真天下无敌也说不定。
”想到这儿,豪气顿失。
孙正芳眼看军心动摇,扬声道:“苏乘光,你别不服气,有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梁思禽再厉害,那也是三十年前的事。
”
“谁说我不服气?老子服气得很。
”苏乘光笑道,“西城之主都不算什么,这小子自称西城小卒,更加入不了孙长老的法眼。
来来来,高长老、孙长老,谁要杀了这小卒,谁就是盐帮之主,我苏乘光任杀任剐,决无怨言。
”
此话一出,乐之扬哭笑不得,孙、高二人犹豫未决,苏乘光火上浇油,又说道:“堂堂盐帮长老,还怕我西城的小卒么?”
高奇骑虎难下,怒道:“我怕你个屁。
”举起狼牙棒,吐了个架势,冲乐之扬喝道,“棍棒无眼,只怪你自己命歹。
”
乐之扬笑而不语,只是把玩玉笛,高奇皱眉道:“你的兵器呢?”乐之扬扬起笛子,笑道:“这个不是?”
高奇一愣,大喝一声,挥棒就打,乐之扬使出“灵舞”,轻轻晃身让过。
高奇见他身法灵动,暗暗吃惊,当即打起精神,使出一路“贪狼噬月棍”,八十斤重的巨棒舞得有如电光雷霆,来来去去,不离乐之扬头顶。
两人一进一退,来去如风,忽然嗤的一声,狼牙棒带走了一片乐之扬衣角。
盐帮弟子喝彩之余,暗叫可惜,心想这一棒稍快一步,带走的可就是一块皮肉了。
十余招一过,乐之扬先“听风”,再“破节”,灵感所至,狼牙棒的节奏已是了然于心,又拆数招,忽然使出“乱武”,玉笛左挑右拨,击中精钢狼牙,发出叮叮之声。
每响一声,高奇便觉虎口一热,劲力传到棒上,忽地七断八续,狼牙棒仿佛撞入一张大网,阻碍重重,越来越慢。
棒法一慢,玉笛乘虚而入,好比薄刃剔肉,尽在节奏间隙游走,一来二去,好端端一路“贪狼噬月棍”七零八落,前招不接后式,来去不能自主,狼牙棒就像是一条活蛇,高奇使出吃奶的力气也驾驭不住。
苏乘光原本恼恨乐之扬冒充西城弟子,故而挑唆高奇教训此人。
可是话一出口,又觉有些后悔,乐之扬谎话连篇,却是一番好意,倘若因此伤他,颇有一些过意不去。
不料二人交手,乐之扬反占上风,苏乘光大为惊奇,凝目望去,却看不出其中的奥妙,忽听叮叮数声,高奇应声后退,摇摇晃晃,手舞足蹈,乐之扬抬手,他也抬手,乐之扬转身,他也转身,乐之扬举步向前,他便应节向后,二人不似交锋,倒像是相对起舞。
苏乘光啧啧称奇,高奇更是茫然失措,玉笛碧光流溢,有如一条绳索系在狼牙棒上,牵着他忽东忽西,陷入可笑境地。
高奇极力想要挣脱,可是稍一动念,又被玉笛制住。
乐之扬见他“入律”已深,当下使出“同乐”,忽以左脚为轴,滴溜溜转了起来。
二人节奏一同,乐之扬一转,高奇也只好照办,先是人随棒走,渐渐棒随人转,高奇稀里糊涂,只顾使出全力,将手中的棒子使得有如车轮一般。
玉笛轻巧,转起来无关紧要,狼牙棒八十余斤,转动间生出一股大力。
高奇蓦地抓拿不住,掌心一痛,大棒脱手而出,画了一个弧线,冲入芦花荡里。
高奇失去兵刃,兀自停身不住,连转了七八圈子,方才停了下来,只觉头晕目眩、胸闷欲呕,抬眼望去,忽见孙正芳挥舞烟杆,已和乐之扬斗在一处。
高奇敌忾同仇,忍不住嘎声叫道:“老孙当心,这小子会西城的妖术。
”苏乘光听得微微冷笑,心想:“这小子武功古怪,但与我西城无关。
西城妖术?哼,这一帮私盐贩子,哪儿见过真正的妖术?”
孙正芳的烟杆三尺来长,烟锅熟铜锻铸,重约三斤有余,挥舞起来,可如短棍点穴,可如铜锤伤人,一路“灵蛇八打”颇负盛名,出师以来,不知伤了多少好汉。
他见乐之扬武功古怪,使出“追风打”和“掣电打”,招招抢攻,不让对方有还手之能。
乐之扬却不管不顾,一律听风、破节,拆解数招,冷不防孙正芳张开口唇,喷出一股浓烟,烟气随风弥漫,化为白茫茫一片。
吐烟之举,无关节奏,乐之扬不由一愣,只怕烟气有毒,慌忙闭住呼吸,孙正芳趁机隐入烟雾,猛吸狂吐,一时浓烟滚滚,乐之扬仿佛置身五里雾中,烟气灌入眼鼻,呛得他双泪齐流。
这是“灵蛇八打”的“兴雾打”,先用浓烟困住对手,而后藏身烟雾,趁乱出手。
孙正芳一觉出乐之扬被困,急忙使出“穿云打”,听风辨位,上前猛攻。
换了他人,必为所趁,偏偏乐之扬耳力通玄,“听风辨位”的本事,只在对手之上,不在对手之下。
孙正芳倘若不动,或许无奈他何,稍一动弹,乐之扬立刻知觉,“破节”转为“乱武”,孙正芳一击落空,烟杆陡然一沉,空碧笛搭了上来,哒哒哒连环数下,敲得他功消气散、后招尽软,欲要收回,那支笛子却如飞絮魅影,紧紧黏在烟杆上面。
孙正芳欲进不得,欲退也难,焦躁之际,节奏大乱。
乐之扬趁势“入律”,玉笛轻轻一挑,烟杆反抽回去,啪的一声,狠狠抽中了孙正芳的左脸。
孙正芳禁不住后退两步,挨打处如中火烧,恼怒间想要反击,烟杆刚刚挥出,忽又遇上笛子,孙正芳只觉虎口一热,烟杆反跳而回,啪的一声又打中了他的右脸。
老头儿的面皮充气似的肿胀起来,心中又气又急,大力挥舞烟杆,想要挡住对手,可他一举一动,全在乐之扬掌握之中。
后者伸出玉笛,向上一挑,烟杆托地挑起,凌空转了一个半圆,烟锅的火星一点不落,全都扣在了孙正芳的胡须上面。
只闻一股焦臭,胡须腾地燃烧起来。
孙正芳哇哇大叫,举手想要灭火,不料烟杆反抽回来,正中他的额头,烟锅里的余烬落在他的头顶,嗤的一声,头发顿也燃烧起来。
孙正芳满头满脸均是火焰,烧得犹如一支火把,他再也忍耐不住,丢了烟杆,滚出浓烟,属下弟子看见,慌忙上前灭火。
待到火焰熄灭,老头儿胡须溜光,头皮焦烂,脸上一团漆黑,狼狈得无法形容。
倏尔浓烟散尽,乐之扬一手挽着玉笛,一手擎着烟杆,吸了一口,徐徐吐出,那一副神气模样,只将孙正芳气得半死。
苏乘光也不由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不但会撒谎,打架的本事也不赖。
”乐之扬笑道:“过奖,过奖。
”
两大长老先后败落,盐帮上下一时气夺。
众盐使自忖武功与两位长老只在伯仲之间,二人败得如此凄惨,自己纵然出战,谅也不是对手,一时面面相对,不知如何是好。
楚空山望着乐之扬,沉思半晌,忽地说道:“飞燕。
”孟飞燕应声上前,神态恭谨。
只听楚空山说道:“你去跟他走两招!”
孟飞燕吓了一跳,忙道:“可是……”楚空山不待她说完,冷冷说道:“你怕了么?”
“怕倒不怕。
”孟飞燕迟疑一下,轻声说道,“只是万一输了,岂不有负师父的教诲?”
“有胜就有败,没什么大不了的。
”楚空山顿了顿,又问,“‘探花手’你练得如何?”
孟飞燕恭声道:“练得尚可。
”楚空山点头道:“很好,你就用这路手法跟他交手。
”
孟飞燕变了脸色,犹豫不前,忽听苏乘光笑道:“楚空山,听说你生平有四好:好花、好酒、好音乐,好美人。
前三样不说,最后这一个‘美人’嘛,可跟这位孟盐使全然无关,盐帮招她入帮,根本就是自毁前程。
”
“胡说乱道。
”楚空山口气冷淡,“人丑人美,又跟盐帮的前程何干?”苏乘光笑道:“形容女子貌丑,常说貌如无盐,盐帮无盐,还能干什么?”
孟飞燕怒道:“姓苏的,你死到临头,还乱嚼舌根。
”楚空山沉吟一下,冷笑道:“我生平好名花,爱美人,却收了个貌如无盐的徒弟,天底下嘲笑我的人一定不止一个。
”
苏乘光笑道:“这件事当真奇怪,其中必有典故。
”楚空山道:“你要听?”苏乘光拍手笑道:“当然要听。
”
楚空山“哼”了一声,眺望江面,冷冷说道:“二十年前,我受了仇家的暗算,身中奇毒,奄奄一息。
凑巧飞燕经过,将我背回本派,老夫方能活到今日。
事后我问她想要什么,她说要拜我为师。
我心中不愿,但也无法拒绝,只好立下一条规矩:入我剑派可以,但不得有求于我,如有一事相求,师徒情分就此断绝。
”
“这不是刁难人么?”苏乘光大声嚷嚷,“哪儿有徒弟不求师父的。
”
“说也奇怪。
”楚空山顿了一下,漫不经意地说,“入门多年,无论多苦多累,飞燕也不曾求过我一句,后来闯荡江湖,也是靠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