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千钧一发(2/3)
知作何感想?”
忽然一缕琴声悠悠飘来,乐之扬收起思绪,满心纳闷。
战事紧急,城中百姓朝不保夕,早已断了管弦宴乐。
可是再听数声,忽又怦然心跳,琴声律调精准,了无意趣,使人一听便觉厌倦。
乐之扬沉思一下,对随行的士卒说道:“我有事要办,你们先回去。
”翻身下马,向琴声来出走去。
走了两百余步,到了一间民居前。
乐之扬一纵身,越墙入内,定眼望去,果见水怜影坐在堂上,点了一盏青灯,正襟危坐,手抚琴弦,见了他喜上眉梢,冉冉起身,软语叫道:“霖弟……”
乐之扬对水怜影情愫复杂、更有几分警惕。
这女子心肠阴狠、手段激烈,单以为人而论,乐之扬打心底里不愿承认这个姐姐,当下支吾道:“水姑娘,你还是叫我乐之扬好了。
”
水怜影不胜失落,注视他时许,幽幽地说道:“你还是不肯认我?”
“八部之主现在何处?”乐之扬扯开话头。
水怜影冷笑一声,嘲讽道:“比起自家身世,你更关心别人?”
乐之扬不耐道:“云虚来了北平,要跟落先生一决生死。
”
“云虚算什么?”水怜影侧身坐下,冷淡不屑,“城主真要杀他,他早就死了几百次了。
”
乐之扬疑惑道:“落先生在哪儿?”
“他在燕山。
”水怜影想到什么,星眸黯然,叹气道,“我来见你,也是为了他。
”
乐之扬见她神色,心头一沉,忙问:“落先生怎么了?”
水怜影注目琴弦,喃喃说道:“前日傍晚,他突然召集八部、交代后事,说要做一件改天换地的大事,艰险之极,有死无生,故将城主提前传与万绳。
大伙儿吃了一惊,争相问他详情,可是城主始终不说。
”
乐之扬说道:“落先生夺天地之造化,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他送命?”
“我也不知道!”水怜影轻轻摇头,注目乐之扬,“你或许知道!”
“我?”乐之扬一愣。
“城主渊深海默,崖岸自高,从不对人吐露心事,生平也没一个至交。
八部之主和他虽有师徒名分,真正明白他的也没有一个。
不过……”水怜影若有所思,“城主待你与他人不同,谈吐随意,不计长少,堪称隔代奇缘、忘年之交。
师父和万师伯一度猜想你会加入西城、继承城主的衣钵。
若说天下有人能改变城主的心意,恐怕也只有你乐之扬了。
”
乐之扬沉吟道:“你要我说服先生不要以身涉险,放弃那一件攸关生死的大事!”
水怜影点头,乐之扬又问:“秋前辈派你来的?”
“不!”水怜影摇头,“我自己来的。
”
乐之扬奇道:“令师知道么?”
“其他西城弟子,对城主敬仰如神,宁可伤心难过,也不敢拂逆他的意思。
”水怜影冷笑一声,“我可不同,事在人为,我不可想眼睁睁看着。
管它是成是败,总得试一试才行。
”
乐之扬心烦意乱,梁思禽交代后事,恐与天劫相关。
至于他口中的大事,乐之扬左思右想也猜测不透,不过联系之前的情形,必定与燕王造反有关。
他对梁思禽景仰之深,不在八部之下,当即也不多想,慨然说道:“好!水姑娘,请带我去见先生!”
水怜影破颜而笑,望着乐之扬目光殷切。
乐之扬明白她的心思,窘迫道:“水姑娘,事不宜迟,你换身衣裳,我们偷偷出城。
”
水怜影叹一口气,怅然若失,她转身进屋,换了一身漆黑劲装,灯火摇曳间,越发肌肤胜雪、婀娜生姿。
乐之扬望她模样,心头隐隐闪过朱微的倩影,关山遥隔,也不知她现在何处,想到这儿,莫名地惆怅起来。
趁了夜色,二人来到城头,避开守军。
嗤、嗤两声细响,水怜影射出“孽因子”,深入砖块间隙,内力所至,刷刷刷长出两条长藤,宛如活蛇,飞也似的爬过墙头、一直垂往城下。
水怜影向乐之扬一笑,抓住长藤,飞身跳下。
乐之扬暗暗称奇,也挽起长藤越过城头。
城墙高约六丈,那藤随生随长,竟似永无休止。
直到离地一丈,水怜影才纵身跳下,她手一离开,长藤登时枯萎,噗,化为一团飞灰。
乐之扬陡然失去依傍,慌忙翻身跳落。
水怜影仿佛一只黑燕,轻盈灵动,向前飞驰。
乐之扬逍遥漫步,紧随其后。
两人越过敌营,进入燕山,一路人烟渐少、峰峦起落,大雪纷纷扬扬,染得群山白头,放眼一望,林莽浩荡,仿若琼海玉湖。
兜兜转转,天亮时分,一座山峰拦住去路。
山势陡峭,高出同侪,山下立着一方巨石,透过皑皑白雪,隐约可见“雾灵”二字。
“这是雾灵峰!”水怜影手指山顶,“也是燕山绝顶。
”
乐之扬点头道:“天晴时,站在北平谯楼,有时也能看见。
”
“似近而远!”水怜影说道,“不想走了半夜。
”
两人边走边说,接近山根,忽听一声沉喝:“谁?”
“我!”水怜影停下回答。
林中沙沙有声,卜留钻了出来,满身泥土雪花,活似一只胖乎乎的土拨鼠。
他盯着二人,诧异道:“水怜影,你的武功何时恢复的?刚才那一招‘灵鸦渡水’使得好俊。
”
水怜影一路飞奔,并未掩饰轻功,卜留远远看见,几乎不敢相信。
“闲话少提!”水怜影冷冷说道,“识相的闪开,我带乐公子去见城主!”
卜留瞅一眼乐之扬,笑嘻嘻说道:“水师侄,你也知道,城主千叮万嘱,不许外人上山!”
水怜影道:“那我不客气了。
”作势要上。
卜留向后一跳,喝道:“咄,好大胆子……啊哟……”他脚底一滑,忽然摔了一跤,面露苦相,揉着脚踝哀号,“妈呀,我扭了脚,哎哟,我的脚……”
卜留泽部之主,一身柔功惊世骇俗,哪儿会有扭脚的道理。
乐之扬满心惊讶,待要慰问,水怜影扯他一下,急匆匆走向山峰。
乐之扬大惑不解,忽见卜留挤眉弄眼、连连努嘴,登时明白过来,对方托词扭脚,故意放行。
乐之扬点头示意,转身上山,跟着水怜影上了一条狭长鸟道,左侧傍山,右边悬空。
才走数步,忽听上方声如响雷:“什么人?立刻留步,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
乐之扬举目望去,石穿站在数丈高处,手举一块巨石,作势向下掷出。
乐之扬忙叫:“石兄,是我!乐之扬!”
石穿认出乐之扬,惊讶道:“啊,是你,哎呀……”突然身向后仰,巨石脱手,将他压了个正着。
石穿发出连一串呻吟,“妈的,好沉,哎哟,站不起来了……哎哟哟……”
乐之扬哑然失笑,石穿神力千钧,岂是一块山石能够压住,《易经》有云:“山泽通气”,山泽二主果然串通一气,就连弄虚作假,也是一般的滑稽儿戏。
机会难得,两人趁机掠过鸟道,来到一方石坪。
顶着漫天风雪,石坪上居然有人对弈,左面的是水部沐含冰,右面的是火部周烈,两人所用棋盘非木非石,而是一方硕大冰块,冰面溜光,刻画纵横,盘上并无黑白棋子,全用手指点画。
沐含冰指尖落下,冰面圆溜溜凸出一块,算是白子,周烈向下一戳,冰面向内凹陷,算作黑子。
吃子之时,沐含冰轻轻一点,凹子结冰填满,周烈随手一抹,凸子又会融化于无形。
乐之扬生平第一遭见人如此下棋,禁不住停下观战。
那二人落子如飞,下了再抹,抹了又下,专注之甚,静如磐石,然而浑身大汗淋漓,化为氤氲白气,尽管飞雪漫天,二人身上却无一片积雪。
“这叫‘冰棋’!”水怜影说道,“西城之中,只有水火二部能下。
”
乐之扬点头道:“这般下法,颇能淬炼内力。
”
两人一问一答,目光不离棋盘。
水火二主内力各有所长,论棋力,周烈略胜一筹,是以盘面占优。
“老沐!”周烈目不斜视,冷不丁说道,“大雪天的,怎么有麻雀儿叽叽喳喳。
”
“胡说!”沐含冰正在长考,也不抬头,随口回答,“哪儿有麻雀儿,分明就是两只耗子!”
周烈道:“要是耗子,就该偷偷摸摸,哪儿有呆在一边聒噪的道理。
”
他们阴阳怪气,明里贬损乐、水二人,暗里催促二人离开。
乐之扬又好气又好笑,拱手道:“二位好手段,待有闲暇,定要请教。
”
两人不理不睬,周烈说道:“世道越来越坏了,耗子连人都不怕,嘀嘀咕咕,没完没了。
”
“说的是。
”沐含冰应和,“我耳根子都听起茧子啦。
”
乐之扬没奈何,苦笑摇头,继续上山。
山路越发陡峭,冰雪溜滑,无以落足,回头望去,群山低头,此峰独高,极远处,原野平荡如砥,北平城小如石子,官军大营恍若无数细小珠玑,项链一般环绕城池。
转过一道山梁,前方苍松横斜,拦住去路,松叶苍黑,经霜未凋,上有积雪,宛如白了头的昆仑奴。
兰追白衣白发,手撑白伞,站在一根松枝上面,下临无尽悬崖,身子一上一下,脚底树枝随之起伏,仿佛随时都会折断。
山道狭窄,如要经过,非得通过兰追这一关。
水怜影双眉一扬,挺身要上,乐之扬伸手拦住她道:“我来!”言下颇有关切之意,水怜影听得一愣,转眼望来,蓦地双眼一红,涌起莹莹泪光。
乐之扬知她会错了意,想要辩解,又怕越描越黑,索性懒得多说,轻轻一纵,跳上松枝,落下时枝干浑如铁铸,纹丝不动。
兰追眼中惊讶,脱口赞道:“好轻功!”
乐之扬“蛊痘”在身,双腿精力无穷、收发自如,轻功之妙,隐隐然超越风部之主,当下拱手笑道:“兰先生,小可并无它意,只想求见梁城主,拥炉烹雪,闲谈叙旧。
”
兰追细长的眉毛轻轻皱起,俊眼里闪过一丝怅然,叹道:“乐先生见谅,兰某奉命镇守此间,职责所系,不敢怠慢!先生若能让我离开此树,兰某自然退让放行。
乐之扬心知不能善了,略一点头,纵身而上。
他对兰追甚有好感,不愿扰乱他的气机,使之坠落悬崖,存心用轻功决胜,晃身逼近,使出“灵舞”功夫,身子摇曳,手挥目送,双掌所过,掀起周天风雪,片片雪花为掌力裹挟,拂中面颊,竟如刀割一般。
兰追不料对手厉害至斯,吃了一惊,匆忙掉过雨伞,滴溜溜一转,风雪迫近,顿时荡开。
乐之扬与之一碰,仿佛撞上一面软墙,但随伞面转动,劲力生出许多变化,似吞似吐,若拒还迎,一扯一推,乐之扬几乎站立不住,慌忙转身,挥掌横扫。
两股劲力撞在一起,兰追借势向后,飘出两丈有余,悠悠转转,落向松枝,仪态缥缈,风姿曼妙,俨然空灵神仙,绝非尘世俗人。
乐之扬看得舒服,叫一声“好”,后发先至,抢占兰追落脚的树枝。
兰追举起白伞,人随风势,嗖嗖嗖绕过乐之扬,翻身落向他的身后。
乐之扬回身追击,兰追伞柄一转,画出一个半弧,忽又飞向别处,半途中伸出脚尖,挑起一团冰雪,飒地踢出,星星点点,漫若寒星。
乐之扬挥手扫落,去势稍缓,但见兰追轻轻巧巧,早已落在一根细枝上面。
乐之扬身子一沉,势如怒箭射出,兰追避而不战,仍是闪赚飘飞。
两人一追一走,绕着苍松起起落落,快到极点,前后相续,如影随形,断是难分彼此。
水怜影一边看着,只觉眼花缭乱,移开目光,晕眩之感方才退去,心下又惊又喜:“风部绝学,看天吃饭,风大雪大,威力越大,时下罡风怒雪,兰追人借风势,胜过平日许多。
霖弟只凭精纯内功、惊人脚力,竟能不落下风,当真不可思议。
”又想,“兰追轻功飘忽,人却有些死心眼儿,若他不肯借道,怕是很难过去。
”
乐之扬越斗越觉不妙,兰追顺风飞行,即使无处落脚,也能蹈空不下。
乐之扬使尽解数,却如追逐风云的鸟儿,看似快过对方,却总是捉摸不到。
兰追避过锋芒,复又落下,偶尔突施反击,可说立于不败之地。
乐之扬不耐纠缠,把心一横,笑道:“兰兄,得罪!”双手一扬,正要“驭气”,忽听一声大笑,从头顶上掉下一个人来。
树上二人颇感意外,双双跳到一边。
那人砸中苍松,咔啦一声响,松树齐根而断,打着旋儿掉落山崖。
乐之扬应变神速,松树折断一刻,纵身跳回山道。
兰追凭虚御风,本已升到半空,忽见掉落那人跟着断树笔直下坠,倘若不救,必定摔死。
兰追伞柄一转,身形下沉,仿佛流星赶月,一把拽住那人,“风魔伞”癫狂旋转,带起一股升力。
两人降落势头登时一缓,那人呵呵大笑,伸出双手,铁钩似的抓住岩石,兰追左手撑伞,右手也扣住山崖,一时气红了脸,冲着那人喝道:“苏乘光,闹什么鬼?”
“哎呀呀……”老赌鬼一脸无辜,“我来帮你呀!”
“撒谎!”兰追收起白伞,给他脑门一记,“你故意砸断松树,叫我无处立足,白白地输给乐之扬。
”
“屁可以乱放,话不可乱说。
”苏乘光慢条斯理地道,“我可是一心一意地帮你,不领情就罢了,何苦冤枉好人。
”
“好个屁!”兰追咬牙切齿,“我就不该救你,摔死你活该!”
“哈!”苏乘光笑道,“我就知道你能抓住我。
”
“哼!”兰追脸色一沉,“万一失手呢?”
“别忘了我可是赌鬼!”苏乘光摇头晃脑,洋洋得意,“别的不说,赌命可是我的本行。
”
兰追一时气结,若比脸皮之厚,十个兰追也不是苏乘光的对手,两人相处,吃亏的总是兰追,今日情形也不例外。
兰追恨得牙痒,可也奈何不得这位同门。
乐之扬见二人身在险中,不忘斗嘴,心中暗暗好笑,扬声问道:“二位部主,可要援手么?”
“不用!”苏乘光不等兰追开口,抢先说道,“你要当心,万老大和地母可没我们好说话!”
“你就是你!”兰追怒道,“别把我牵扯进来!”
苏乘光哈哈大笑,乐之扬也不觉莞尔,转身上山,走了一程,忽道:“水姑娘,苏先生、兰先生都是当世俊杰,与你年貌相当,你对他们没有一点儿意思?”
水怜影应声诧异,看了他一眼,失笑道:“好小子,你要当红娘、做媒人?”
“哪儿话!”乐之扬面皮一热,“一时想到,随口问问!”
水怜影看了看天,眼中闪过一丝悲苦,冷冷说道:“当年在妓院,我已看够了男人的丑态。
无论何种男人,我都打心眼儿里厌恶,今生今世,我不会嫁人。
”
乐之扬呆呆望着她,心里一阵难过,他对水怜影心思矛盾,既憎恨,又关切,既厌恶,又怜悯,倘若真是姐弟,他也希望水怜影历经劫难,能够有所归依。
可是水怜影心中疮疤难愈,身为兄弟也是无可奈何。
水怜影老于世故,看出他心中所想,微微冷笑,一掠身,抢到乐之扬前方,使出轻功,履冰踏雪,一溜烟直上峰顶。
峰顶方圆数丈,积雪盈尺,狂风怒号,直如千军万马践踏而过。
隐约可见一间石屋,孤零零矗在那儿,屋顶悬着三部风车,迎着风雪转个不停。
水怜影一手按腰,扬声高叫:“梁城主,乐之扬求见。
”
对面略一沉寂,忽听有人冷哼一声,说道:“水怜影,你好大的胆子!”
人影晃动,万绳、秋涛出现前方,天部之主脸色阴沉,眉间大有怒气,秋涛怀抱那只叫做“北落师门”的白猫,也是抿着嘴唇,愁眉不展,苦笑道:“乐公子,城主有令,不见外人!”
乐之扬微感踌躇,水怜影抢先说道:“乐公子不算外人,他算城主的半个徒弟。
”
“胡说!”万绳喝道,“城主之徒,不过八部之主,哪儿来的半个?”
“水姑娘说得没错。
”乐之扬笑道:“古人一字为师,城主对我的指点又何止一字?小可私心里视他如师,城主如何看我,小可并不在意。
”他语气冲淡平和,可是字字句句,压住风雪怒吼,清清楚楚地传入众人耳中。
万绳紧皱眉头,回头看向石屋,过了半晌,说道:“城主无意见你,乐公子,你请回吧!”
乐之扬看这情形,心知梁思禽就在石屋,可他不愿接见,强行闯入似又不妥。
忽听水怜影说道:“城主没说见,也没说不见。
”
万绳脸上腾起一股青气,含怒未发,秋涛抢先说道:“怜影,不可对万部主无礼。
”
“无礼?”水怜影冷冷说道,“到底是万部主的面子要紧,还是城主的生死要紧?万部主一再阻拦,莫非是盼着城主归西,你好接替大位。
”
“你……”水怜影句句带刺,激得万绳心浮气躁,咬着牙向秋涛冷笑,“好啊,秋涛,你教得好徒弟。
”
“师兄见谅……”秋涛话没说完,万绳把袖一拂,厉声道:“你不管教,万某只好代劳。
”随他拂袖,虚空中传来尖锐细响,嗤嗤嗤数缕细丝挺直如铁、刺破寒风,直奔水怜影飞去。
蚕丝本细,来势又急,藏身风雪,全无征兆。
水怜影发现之时,蚕丝已经缠上手足四肢,万绳运劲一提,女子登时腾空而起,仿若牵线木偶,扯手扯脚,怪模怪样。
万绳五指一勾,水怜影身不由主地向他飞去。
乐之扬皱了皱眉,上前一步,信手一抓,捉住水怜影的足踝,内劲如洪流涌入,所系蚕丝齐齐振动,万绳虎口一热,手臂真气乱蹿,来不及转念,嗤嗤连声,蚕丝纷纷断绝。
乐之扬一挥手,水怜影得了自由,翻身落下,双手按地,锐叫一声:“起!”
她翻身之际,显露高明轻功,天、地二主无不惊讶,秋涛脱口叫道:“怜影,你的武功……”话没说完,忽听万绳一声惨哼,转眼望去,不禁骇然。
万绳四周雪地长出十余条长藤,青黑带刺,活龙活现。
万绳一个不防,左脚竟被缠中,尖刺扎入肌肤,藤条劲力十足,万绳马步一晃,险被拉扯倒下。
水怜影为人阴狠,平时按兵不动,静如闺阁处子,一旦出手对敌,便有一股子不管不顾的疯劲。
她一到峰顶,借着风雪掩护,早已布下了“孽因子”,此刻一不做,二不休,撕下伪装,倾力出手,刺藤有如群蛇出窟,缠的缠,绕的绕,横抽竖劈,纵横交错,织成一张怪网,笼罩万绳全身。
万绳八部之首,艺业惊人,临危不乱,双袖一抖,嗖嗖嗖响声不断,蚕丝汹涌而出,迅疾如飞梭纺纱、浓密似喷云吐雾,数百上千,分从四面八方缠住刺藤。
“天罗绕指剑”敢称为剑,细丝贯注“天劲”,断人手脚头颅,锋锐不下利剑,这时丝缕所过,刺藤纷纷断绝。
不料断藤落而更生,断得越快,长得越多,一眨眼的工夫,密密丛丛,遍地都是。
白雪上青藤怒放,仿佛有人手持乌墨狼毫,于白花花的宣纸上狂书乱写。
万绳越斗越惊,如此异术从所未见,虽有丝剑绕身,斩断靠近刺藤,可是斩不胜斩、防不胜防,只守难攻,竟然成了一阵无休无止的烂仗。
秋涛一边瞧着,心中的震骇更胜万绳。
水怜影当年到了西城,矢志复仇,苦心习武,结果贪多求快、走火入魔,幸得梁思禽相救,保住性命,却成了废人,无缘修炼上乘内功。
谁知此时相见,不但武功尽复,而且远胜当年。
“恶鬼刺”外人看来,奇形怪状,形同妖魔,可在秋涛眼里,这异术的根基还是“周流土劲”,长得越多越快,越是耗费内力。
水怜影双手按地,大汗淋漓,双颊惨淡如纸,眼波恍惚迷离。
万绳突然踉跄一下,脸色发青,一扬手,丝剑嗤嗤嗤切断数根刺藤,口中叫道:“好妮子,刺上有毒!”
毒性发作,万绳步子虚浮,身边刺藤乱舞,势头越发癫狂。
乐之扬犹豫未定,秋涛放下白猫,一跺脚,积雪破开,一团泥土喷溅而出,落入她手,化为一条湿乎乎的软棍,呼地一声抽向水怜影。
水怜影倾尽全力,正与万绳相抗。
秋涛突然出手,软棍所指,正是她劲力虚弱、难以防守的地方。
水怜影无法可当,只好撤开双手,就地一滚,刺藤失去“土劲”支撑,纷纷枯萎,凋零成泥。
啪,软棍落在地上,秋涛紧皱眉头,并不追击。
万绳脱出藤网,倒退两步,噗地坐在地上,小腿肿胀发黑,刺孔流出一缕缕脓血。
“好霸道的毒!”秋涛望着伤口,变了脸色,转眼瞪视徒弟,“解药呢?”
水怜影狼狈爬起,扬起脸大声说道:“你让乐之扬见城主,我就给他解药!”
“你……”秋涛眼中沉痛,“怜影,我好心痛!你武功恢复,却瞒着为师;如今以下犯上,毒害本门师长,若不严惩,天理不容!”说着扬起软棍。
水怜影微感犹豫,双手作势按地,秋涛冷笑道:“好哇,尽管使出来,为师也好领教你的高招!”
“师父……”水怜影嗓子一哽,眼泪先流了出来。
秋涛一咬牙,呼,软棍抡圆,落向水怜影头顶。
女子将眼一闭,收起双手,竟然打算束手待毙。
师徒相争,乐之扬不便插手,忽见秋涛动了真怒,再不援手,水怜影一定没命,心头一急,纵身要上,这时一阵狂风卷来,软棍失去准头,冲天而起,狂摇乱舞。
秋涛蓦然把握不住,软棍脱手飞出,刷刷刷随风盘旋,绕着峰顶飞了一圈,噗的一声扎入雪中,瞬间冻结,挺立不倒。
秋涛呆了一下,回头看向石屋,忽听一声倦怠的声音幽幽飘来:“都进来吧!”
气劲锋锐,千钧一发。
燕王府中,铁木黎吃过苦头,此时蓄力待发,呵地一拳送出,五指忽张忽缩,劲力忽刚忽柔,来回变换三次,布下三重防御,。
两人劲力纠缠,渊头陀指尖向前,内劲极薄极细,以无厚入有间,以柔丝过针眼,指尖所及,“天刃”层层瓦解,锋锐之意直逼铁木黎心口。
铁木黎旋身错步,左手向前,石姬双脚悬空,迎向渊头陀的指尖。
渊头陀白眉一颤,张开五指,拿向石姬腰身。
“千钧一发禅”以浑身之力集于一发,变指为爪,劲力登时分散。
他禅劲一弱,铁木黎得到空隙,手臂一抖,软如蛇,硬如钢,挟带风雷,斩向老和尚手腕。
“天刃”贯注,无坚不摧。
渊头陀也不敢轻撄其锋,收起五指,中指作势弹出。
铁木黎自忖难当,身子再转,又将石姬横在身前。
渊头陀无奈收指,抓向石姬肩头,冷不防铁木黎突施暗箭,从女子腋下点出一指。
老和尚反手一拂,击散指力,跟着顺势出指,绕过石姬,点向对方“太液”穴。
这一指妙入毫巅,铁木黎意想不到,仓皇收掌,转过石姬,护住自身,右脚嗖地弹起,闪电般蛰向老和尚的小腿。
二十年前,两人并驾齐驱,几次交手,难分轩轾。
后来铁木黎分心国事,渊头陀坐破枯禅,一分一专,再次相逢,渊头陀已然胜出一筹。
铁木黎自知硬打硬碰,不是老和尚的对手,渊头陀一日不死,杀了冲大师也难逃报复,故此使出诡计,逼迫对方夺人。
石姬是死是活,铁木黎无所顾忌,渊头陀却是投鼠忌器,明知踏入圈套,可也欲罢不能。
一个放手施为,一个束缚手脚。
渊头陀有力难施,形势十分不利。
可他静中参悟,将“大金刚神力”越练越小,蜗牛角上夸大国,螺蛳壳里做道场,劲力系于一发、专于锋芒,无所不至,无孔不入。
铁木黎穷于应付,唯有以小对小、针锋相对,难以大开大合,发挥“天刃”的长处。
故此二人胜负,只在方寸之间,落到寻常人眼里,两人咫尺相对,襟袖飞舞,隔了一个石姬,竟似不曾动过。
招式微妙,电光石火,一发便收,可是招式收回,所蓄的内力来不及消散,积少成多,招招累加,起初还能收放自如。
数十招以后,气势按捺不住、好比两张强弓,箭在弦上,越拉越满。
两股气势彼此纠缠、冲撞,形如二龙夺珠,旋风平地而起,愈来愈强,向外纵横铺张。
帐中人双眼难睁、须发横飞,四面金帐来回晃荡,发出一连串吱嘎嘎的怪响。
铁木黎渐感不妙,体内真气跃跃欲出,心中杂念丛生,不但压制不了,反而越来越多。
再看渊头陀,举手投足,从容自若。
铁木黎略一转念,登时明白:驾驭细微真气,极为消耗精神,故而每使一招,便多一分杂念,招招叠加,难以收拾。
渊头陀修炼“千钧一发禅”,一来淬炼禅劲,二来磨炼心性,经历十年寒暑,早已一念澄空,任何杂念都如水过无痕,动摇不了老和尚的心旌。
铁木黎心神一乱,气血乱滚,身子生出幻觉,充气似的臌胀起来。
这时间,渊头陀踏前一步,手不抬、足不动,气势直如山岳崩塌,向着铁木黎当头压来。
铁木黎内外交困,忽一反掌,拍向石姬的头顶。
这一下围魏救赵,渊头陀不得不救,右手食指吞吐,点向铁木黎的掌心,左手如烟似雾,轻飘飘一抓,扣住了石姬的右臂。
嗤啦,劲力所达,衣袖迸裂,露出白如羊脂的一段手臂。
铁木黎左掌一缩,右手猝然推出,先前数十招积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