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1/3)
关隐达想陶陶一定睡了,准备自己拿钥匙开门。
可他钥匙还没拿出来,门竟开了。
原来陶陶还在等他。
陶陶望着他,目光怪怪的,像是见了陌生人。
他本想说你怎么还不睡觉,但见陶陶这个样子,就笑着问:“怎么了?几个小时不见就认不得了是吗?”
“没有,没哩。
”陶陶说着,就进去拣了衣服出来,让他去洗澡。
关隐达洗了澡出来,陶陶已坐在床上了,拿着本杂志看。
关隐达说:“怎么还不睡?”
“睡哩。
”陶陶说着就躺下了。
关隐达也躺了下来,抬手关了灯。
一切都安静了,他的头脑便格外地清晰起来,不由得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
不论怎么说,今天这几个小时将影响他的一生!想到这一点,他感觉脑瓜子轰地响了一阵,像是骤然间涨大了。
是啊!自己一辈子的人生走向,一辈子的成功与失败,一辈子的公众形象,也许就在刚才这几个小时之内就全部注定下来了!不,哪是这几个小时,就在他准备去找宋秋山那一念之间就注定了。
命运竟是这么偶然的事情!如此想来,这多么可怕!
他不由自主地翻身下床,走到客厅里,挂了熊其烈的电话。
电话一通,老熊就接了。
原来老熊也还没有睡。
是啊,经历着这么大的事,谁睡得着?
“正常吗,老熊?”关隐达怕吵了陶陶,尽量压着声音。
“正常正常,我照样向他做了汇报。
估计他现在早发现大事不好了。
”老熊也压着嗓子。
一听这声音,就像在搞阴谋诡计似的。
关隐达觉得大可不必,便略略提高了嗓门,说:“反正依我当时对你说的。
还有,最近你不要来找我,有事我打电话给你。
”
挂完电话,关隐达一个人坐了一会儿,才摸进卧室。
陶陶可能也没有睡着,因为他听不见她那温馨的呼吸声。
平时也多是陶陶先上床睡觉,他总是忙到很晚,才轻手轻脚进房来。
也不开灯,房里只弥漫着女人均匀而柔和的呼吸声。
有时候他躺下,女人像是醒了,呼吸声骤然间停了下来。
可她只是翻了一下身,手臂往男人身上一搭,又呼呼睡去。
陶陶总是睡得很熟,像个孩子。
关隐达很喜欢女人这点孩子气。
今天陶陶睡不着,一定心里有事。
关隐达想,说不定她对自己今天的行为有看法。
陶陶自己是领导干部的女儿,可她向来对官场很不以为然。
她同关隐达说过:“如果你的生活听我安排,我说你干脆去当教书先生。
”关隐达就叹道:“可惜既不能由你安排,也不能由我安排。
”
关隐达担心陶陶会因为今天的事情而看小了自己。
夫妻大多会是一个鼻孔出气的,但他知道,陶陶绝不会原谅自己男人品格上的缺陷。
关隐达本来就有失眠的毛病,今晚更加睡不着了。
但他必须睡着。
哪怕天天晚上睡不着都无所谓,今天晚上一定得睡着。
他明天得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平日是最忌服用安眠药的,可为了明天的形象,他起床服了安眠药。
次日早晨,关隐达一睁开眼睛,马上想到的是今天碰见向在远如何应付。
昨晚从地区回来,一路上时间很充裕,怎么就不想清楚这事呢?管他哩,见机行事吧。
吃早点时,一家三口都不做声。
儿子通通平时吃饭名堂很多,一会儿不要这个,一会儿不要那个,今天竟然也规规矩矩。
关隐达无话找话,故作幽默说:“不知老太太是不是上班来了。
”
陶陶并不觉得这话怎么好笑,说:“你希望她早点来是不是?这几个月我头都被她弄大了。
我要不是你关隐达的老婆,早不是这么对她了。
”
关隐达觉得脸发讪,说:“我心里也早有火了,要不是碍着头上这顶帽子,我早就……”
“你吃了她?”陶陶不等男人说完,就冲了他一句。
儿子似乎听不懂大人的话,吃完早点,喊声爸爸妈妈再见,就匆匆上学去了。
关隐达在儿子出门的时候,瞥了一眼门口,见老太太还没有来。
他便急忙进书房,想取了公文包早点去办公室。
一时又找不着公文包。
平时公文包都放在书桌上。
他就边找边叫陶陶,问看没看见他的包。
陶陶正在厨房收拾,应着:“你也是通通了?找不着书包是不是?”陶陶从来不是这样的,她从昨天起就有些反常。
关隐达有个坏毛病,一急就想大便。
这下包没找着,却想上厕所了。
关隐达蹲在厕所里,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我堂堂县长,竟叫一位无赖的老娘弄得一筹莫展。
心想再大的人物,再有登天的本事,碰上这样一位老太太也是没有办法的。
从厕所出来,一眼就瞥见沙发上一张报纸下面露出公文包一角。
他这才记起昨晚回家时,顺手就把公文包放在沙发上,没有拿回书房。
门一打开,就见老太太已经蹲在门口了。
“怎么还不抓我儿子?他犯了哪条王法?他没有给你送钱是吗?还是给你送少了?你开口呀!你伸手呀!你要多少他送多少来!人民币不光人民用的,你当官的是人民的公仆哩,功劳大大的,要多捞一点人民币哩!”老太太骂起来居然一套一套的。
关隐达理也不理,昂首而去。
的确要密切联系群众,可这种人民群众你怎么同她去密切联系?关隐达想到这里觉得幽默,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正想着自己一个人发笑像个傻子,就见向在远站在办公楼前面的坪里,同县委办主任陈兴业说话。
有几个人站在一边等着。
县里领导很忙,有事要找他们不好找,部委办局的头儿有急事的话,一大早就站在坪里,等着找领导汇报。
大家就戏称这是做早朝。
不过喜欢隔三岔五跑到这里候朝的,也总是那些在领导面前有脸面的人。
机关里有人很留意这道风景,发现哪位喜欢候朝的人,突然很长时间不来了,十有八九是失宠了。
向在远头微微往一边偏着,好像还没看见关隐达。
关隐达想看看这人是个什么脸色,可他的脸没有转过来。
有人看见关隐达走过来了,就打招呼。
向在远这才转过脸,同关隐达点点头。
关隐达走过去,说:“今天我们开县长办公会。
”
“好好,你们开会吧。
”向在远说罢,又把脸向着陈兴业。
关隐达注意看了他的脸色,似乎没有什么异样。
其他的人就朝关隐达点头,脸色都很灿烂,手脚却有些无措。
这时,管党群的副书记刘志善来了,他们便又刘书记好刘书记好了。
关隐达就转身走了。
他才选上县长那阵子,每天早上也有许多人等在这里找他汇报。
可上面好像迟迟没有任命他为县委副书记,他连常委会都没有资格参加,手中就没有实权。
慢慢地就没有人向他做早朝了。
清早跑到这里来的,多是找向在远和刘志善。
按正常情况,县长应是县委二把手,但依现在这个格局,刘志善成了县委二号人物。
有些事情非找县长不可的,他们也都是在八点半钟以后,上关隐达办公室去。
很多人并不忌讳别人说他拍马屁,有些人甚至把马屁拍得很张扬,炫耀自己在领导面前如何得脸。
可关隐达越来越感觉到,下面的头儿独独生怕同他沾在一起,都谨慎地避着邪。
关隐达也早习惯这种场面了。
心里却在冷冷地笑:如果县里局势马上发生变化,只怕一夜之间,这些人又是另一副面孔了。
他莫名其妙地感到自己有些得意了,似乎马上就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政府同县委的办公楼面对面,中间是并不怎么平整的水泥坪。
有位在大院里工作几十年的退休干部说,总是说县里的班子是团结的班子、战斗的班子,可他从来还没有见过一任县委书记和县长是团结的。
要么是面和心不和,要么干脆挽起袖子干仗。
只怕就怪这办公楼修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