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3/3)
,很舒服。
我是怎么过来的?给我一点弥补,那也是应该的。
这些年来我经常观察人的形体语言,我觉得圈子里的这种语言无比丰富而且富于层次感。
你在一个人面前是否占有精神优势,这种优势大到什么程度,都可以从这里看出来。
记得赖子云前几年还是一个倔犟的青年,现在却变得这么畏畏缩缩的。
现实从来不怕谁倔犟,一个人他不可能只凭着精神的力量挺立。
我要他坐下说话,他说:“不累,不累。
”又说:“池厅长您来研究院主持工作有一年多了,我看您跟别人还是不同。
”我说:“你对我有这么高的评价?”他说:“我是实事求是。
”我说:“说吧,说吧。
”他说:“我真的从心里是这样想的,您……”我打断说:“说吧,说事情吧。
”他说:“我,您看,我,我吧,研究生毕业都快八年了。
”他一开口我就明白他是为职称的事来找我了。
我想着他也真的可怜,我自己就是这样熬出来的,也不知他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惨呢。
说心里话他的问题早就该解决了,怎么能拖到今天?可我哪里敢把事情公事公办?马厅长理论学习不够?不懂这个道理?笑话。
可道理怎么讲是一回事,实际怎么操作又是一回事。
要求人从理论出发,那不可能,过去不可能,现在不可能,永远不可能。
这也是人的问题。
人是娘肚子里钻出来的,这个事实已经确定了很多的不可能。
我在这个份上,大会小会上道理还得那么去讲,不讲不行,事情也得这样去做,不做也不行。
尽管我不太理解马厅长的记恨怎么坚持这么久,但也只能按他的意思去做。
要我跳出来主持公正?笑话。
我不能解决他的问题,他的问题是马厅长掌握的。
我心里很同情他,脸上却硬了心肠摆出公事公办的神色。
他看了我的脸色有些失望,凄苦地一笑,说:“池厅长。
”这声音里的哀怜,只有苦过来的人才能体会出其中的分量。
但我仍然面不改色,我这时如果在表情上退一步,让他抱有希望,那反而害了他。
他说:“不知领导能不能给我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那一年我跟在别人后面瞎跑,那是不对的,错误的,不正确的,荒唐的,也可以说是有罪的,罪该万死的。
可是有罪被判了刑也该有个期限吧,总不至于是无期徒刑吧?事情都过去六七年了,也应该刑满释放了吧。
”他这么说我真的想帮他一把了,如果不是事关马厅长,那真的是吹口气的事。
可我现在不能按一般人的想法去想事情,总不能为别人的事把自己的前程给砸了吧?他说到评不了职称的种种苦处,连老婆都觉得找了他是上当受骗了。
他的苦处我完全理解,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声,马上又把手边的茶喝一口,又叹一声气加以掩饰。
我说:“你的事情我管不了,你知道,我没办法。
”他说:“我让池厅长为难了。
”我说:“我为难办得到也不要紧,当领导就是服务,就是要让群众满意,就是要为难的。
但是为难了我还是办不到。
”我建议他直接去找马厅长,他三十多岁的人几乎要哭了,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他告诉我,人民医院的郭振华去年五十八,想在退休之前评上主任医生,就去拜访了马厅长,承认自己在几年前犯的错误,希望得到谅解。
当时马厅长和颜悦色送他出来,但在评审时,还是叫人事处把材料拿出来了,不让进入评审。
这件事我早就听说了,但还是吃惊地说:“有这样的事?”就硬了心肠低头看文件。
他站在那里发一阵呆,一声不响地出去了。
我叹口气,摇摇头。
可怜的人啊,可怜的人!赖子云今天进这个门不容易,郭振华进马厅长家那个门更不容易!郭振华快办退休了,可他的日子还长呢。
可惜我不是厅长,我是厅长就会给他一条出路,除了他,还有几十个人被压着呢。
这些人都是知识分子,就这么乖乖地被压着,居然没人喘个气。
有时候我觉得这些人是人格阳痿,可再细想下去,他们也只能忍着,不忍着拿鸡蛋去碰石头吗?连他们自己都不跳一跳,当然也别想指望有人跳出来打抱不平了。
我曾把这件事说给胡一兵听,我说:“刘跃进说孔子死了,我看他老人家就没死,真死了就不是这样了。
事情都是他老人家设计好的,凡事要讲一个秩序。
孔老先生该死之处不死,不该死之处倒是死了,那些今天尊他老先生为圣人的人,安的就是这个心。
”现代也好,古代也好,碰了不该碰的东西,就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古今一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