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5章(3/3)
地驶过来。
驾驶室里坐得很满,好像是挤了4个人(她视力不成问题,尽管已有108岁),车厢上还站了3个,低头看着驾驶室。
她看见一个瘦瘦的白皮肤男人,一个红头发的女孩,中间是……噢,对,中间就是他,一个刚刚明白什么是男人的男孩,黑头发,窄脸,高高的前额。
他一看见坐在阳台上的她就开始发疯似地挥手,那个白皮肤男人也加入了。
红头发女孩却只是看着。
阿巴盖尔妈妈举起手也开始挥起来。
”
“感谢上帝让他们顺利到达1她激动地喃喃自语,两行热泪顺颊而下,“我的上帝,万分感谢你1
那辆卡车晃晃悠悠叮呤哐啷地进了院子。
开车的男人戴着一顶系着蓝丝带插着羽毛的草帽。
“嗨1他大声叫起来,挥着手,“嗨!这儿,妈妈!尼克说他想你会在这儿,你果然在这儿!哈哈1他按响了喇叭。
和他一起坐在驾驶室里的有一位50岁左右的男人,一个同样年龄的女人和一个穿着红灯芯绒连裤衫的小女孩。
小女孩害羞地挥了挥一只手,另一只手的拇指紧紧地含在嘴里。
带着眼罩的黑发男孩——尼克没等车停稳就从卡车的一边跳了下来。
站稳后,他开始慢慢地朝她走来。
他神情庄重,流露出抑制不住的喜悦。
他在台阶上停下,开始环顾四周……院落,房屋,老树,轮胎做的秋千,最后,定睛看住了她。
“你好,尼克。
”她说,“很高兴见到你,愿上帝保佑你。
”
他笑着,泪水却一个劲地往下落。
他拾级而上,抓住了她的手。
她把满是皱纹的脸转向他,让他轻轻地吻了一下。
卡车停稳后,所有的人都下了车。
开车的男人抱着那个穿红灯芯绒裤,右腿上打着石膏的女孩。
女孩的胳膊紧箍着他晒得黝黑的脖子,紧挨着是那位50岁左右的女人,然后是红头发女孩和那个白皮肤略带胡子茬的男孩,噢,不应该是个男孩,阿巴盖尔妈妈想,他该是一个男人了,只是有些虚弱。
站在最后的是坐在驾驶室的另一个男人,他正擦着自己的眼镜片。
尼克急切地看着她,她点了点头。
“干得不错1她说,“上帝带你来这儿,阿巴盖尔妈妈要把你喂饱。
”
“欢迎你们大伙儿来这儿1她补充道,不觉中提高了嗓门,“我们不能呆太久,但我们在继续行动之前得好好休息一下,一起吃顿饭,彼此也好好认识认识。
”
小女孩从司机的胳膊中滑到地上,问道,“你是世界上最老的老太太吗?”
50岁左右的女人想制止她,“嘘!吉娜1但阿巴盖尔妈妈一点也没在意,只将一只手放在腰间,笑着说,“也许是,孩子,我也许是。
”
她让他们在苹果树下铺开红格子桌布,两个女人,奥利维亚和琼负责摆好午餐,男人们则去拾玉米。
煮玉米不费什么事,没了黄油,她只得拿人造黄油和盐代替。
饭间很少有人说话,大部分时候只能听见津津有味的咀嚼声和心满意足的咕噜声。
她看着这些人埋头大吃,心里觉得异常欣慰,充分证明了食物的可口诱人。
这让她的理查森农场之行和碰到黄鼠狼的经历都是非常值的。
他们当然不是很饿,长途旅行一个月中仅靠罐头充饥,他们对任何新鲜的,经过特别烹饪的食物都产生了强烈的欲望。
她自己吃了三个鸡块,一根玉米和一小块草莓酱。
当吃完所有这些时,她觉得自己满得就像塞满了亚麻布的床垫一样。
所有的人都吃完并斟上咖啡之后,叫拉尔夫·布雷特纳的司机高高兴兴地对她说,“真是一顿丰盛的午餐,妈妈,我记不起有比这更让人觉得舒服的美味佳肴了。
万分感谢你。
”
其他的人也随声附和着。
尼克笑着点头。
小女孩说,“我能过来和你一起坐吗?老奶奶?”
“我想你太重了,宝贝儿。
”年纪稍大的妇女奥利维亚·沃克说道。
“怎么会呢?”阿巴盖尔说,“我连这个小女孩都抱不动的那一天将是他们召我入土的那一天。
过来,吉娜。
”
拉尔夫把她抱过来放在阿巴盖尔腿上。
“觉得沉就告诉我。
”他拿帽子上的羽毛胳肢着吉娜的脸。
她举起手,咯咯直笑,“别痒痒我,拉尔夫!你别痒痒我1
“别担心,”拉尔夫说道,松了手,“我吃得太撑了,痒痒不了你多久。
”他又坐了下来。
“你的腿怎么啦?吉娜?”阿巴盖尔问。
“当我从谷仓里爬出来的时候摔折了,”吉娜说,“迪克帮我固定住了它,拉尔夫说迪克救了我的命。
”她给了带钢边眼镜的男人一个飞吻,后者立即红了脸,咳嗽起来,脸上却带着笑。
尼克,汤姆·科伦和拉尔夫在路经堪萨斯的半道上碰见了迪克·埃利斯,他正背着一个袋子走在路边,手里撑着一支走远路用的手杖。
他是一个兽医。
第二天,路经兰茨堡小镇的时候,他们停下来吃午饭,突然听见了从镇南边传来轻微的呼救声。
如果不是顺风,他们根本不可能听见这声音。
“上帝保佑。
”阿比知足地说,卷弄着小女孩的头发。
吉娜那时已经自己呆了整整三个星期。
她前两天在她舅舅(叔叔?)谷仓里干草堆起来的阁楼上玩耍时,腐烂的地板突然松动了,将她扔到40英尺以下的草堆上。
草堆里的干草本来可以阻止她继续往下摔,但她却从草堆上翻滚下来摔折了自己的腿。
起初,迪克对她的状况相当悲观。
他给他的腿作了局部麻醉之后将它固定下来。
她失血过多,整个身体状况相当糟糕,他曾一度担心她会死于失血(这些谈话中的关键词汇就在吉娜漫不经心地玩着阿巴盖尔妈妈衣服上的扣子时被一一道了出来)。
正说着,吉娜却突然一下跳了起来,速度之快让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
她又对拉尔夫和他那顶时髦的帽子发生了兴趣。
埃利斯低声地以一种不太肯定的口吻说,他怀疑大部分问题来源于折磨人的孤独。
“一点不假,”阿巴盖尔说,“如果你忽略了她,她就会消瘦下去。
”
吉娜打了个哈欠。
她的眼睛很大,清澈透明。
“我来抱着她。
”奥利维亚说。
“把她放在厅那头的小屋里,”阿比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和她一起睡。
另一个女孩……宝贝,你能再告诉我一遍你的名字吗?瞧我这该死的记性。
”“琼·布林克曼,”红头女孩答道。
“噢,琼,你如果没有其他想法的话,可以和我睡一间房。
床不够两个睡,我想即使床足够大的话你也不会愿意和我这样枯瘦如柴的老太太睡一张床,但屋顶上有一张床垫,如果没有臭虫,倒是一个睡觉的好地方,我想,他们会愿意帮你取下来,”“当然。
”拉尔夫说。
奥利维亚抱着睡熟的吉娜进房了。
若干年来第一次有如此多人的厨房现在已被暮色笼罩。
阿巴盖尔妈妈嘟哝着站起身来点亮了三只油灯,一只放在桌上,一只放在火炉上(生铁般坚硬的黑檀木现在已冷却下来,很自足地发出噼哩啪啦的声音),一只放在走廊的窗台上。
黑暗顿时一扫而光。
“也许最老的方式才是最好的。
”迪克突然说,大家都转过脸看着他。
他又红了脸开始咳嗽,阿巴盖尔只是抿着嘴暗自笑着。
“我是说,”迪克有一点为自己辩解似地继续着,“这是我从……我想是从6月30日以来吃的第一顿家常饭。
那天停了电,我自己烧了一顿饭。
我做的也实在是称不上是家饭菜。
我妻子……她才是真正的好厨艺。
她……”他突然没有下文了。
奥利维亚安置好吉娜回来。
“睡得真快,”她说,“这小女孩可累坏了。
你自己烤面包吗?”迪克问阿巴盖尔妈妈。
“当然烤了,我总是自己烤面包。
当然,不是发酵面包,所有的酵母都用完了,我烤别的种类的面包。
”
“我想吃面包,”他说得朴实无华,“海伦……我妻子……以前每周都要烤两次面包。
近来我才意识到这就是我想要的一切。
给我三片面包和一些草莓酱,我想我会吃得十分愉快。
”
“汤姆·科伦累了,”汤姆插进话来,“呵——真是累了,”他说着深深地打了一个呵欠。
“你可以在棚子里睡下,”阿巴盖尔说,“小屋闻起来有点霉味,但它是干燥的。
”
他们听了一会窗外均匀的雨声,雨已经下了快一个小时了。
一个人的时候,雨声听起来是种让人绝望的声音;有人作伴的时候,雨声听起来却是细细密密悦耳动听,让屋子里的人感觉彼此接近了许多。
雨水从马口铁做的水槽中汩汩流下,最后注入阿比放在房屋另一端的蓄水桶中。
远处回响着低鸣的雷声。
“我想你们准备好了宿营的用具?”她问他们。
“所有的,”拉尔夫回答,“我们会睡得很舒服。
走吧,汤姆?”他说着站起身来。
“我想,”阿巴盖尔说,“你和尼克能不能再呆一会儿,拉尔夫?”
尼克在这段时间里一直坐在桌子旁边,坐在房间里远离她的摇椅的另一边。
她暗自寻思,人们也许会认为,如果一个人不会说话,他自然会在一屋子人当中怅然若失,得不到任何人的注意。
他安安静静地坐着,跟随着房间里的谈话,脸上不时对谈话的内容作出反应。
他的神情是愉悦而聪慧的,对这么年轻的一个孩子来说,的确显得过分憔悴了一点。
好几次在谈话中她都发觉人们看着他,好像尼克可以证实他(她)所说的话。
他们也很能意识到他的存在。
还有几次她则发现他看着窗外的黑暗,脸上一副苦恼的表情。
“你们能帮我抬下床垫吗?”琼轻声问。
“我和尼克去拿。
”拉尔夫边说边站了起来。
“我可不想一个人进到后面那间棚子里去,”汤姆说道,“我可不想。
”
“我和你一起去,”迪克说,“我们将点上那盏科勒曼油灯睡觉”。
他站起身,又说道,“谢谢你,妈妈,这一切都太棒了,再一次谢谢你。
”
其他人附和着表示感谢。
尼克和拉尔夫将床垫取了下来,事实证明它并没有受到臭虫的骚扰。
汤姆和迪克起身去了小棚,不一会儿小棚里的那盏科勒曼油灯就亮了。
尼克,拉尔夫和阿巴盖尔妈妈就单独留在了厨房里。
“介意我抽烟吗?妈妈?”拉尔夫问。
“只要不把烟灰掸在地板上。
你身后的壁柜里有一个烟灰缸。
”
拉尔夫起身拿烟灰缸,阿比趁机打量了尼克一番。
他穿着卡其布衬衫,蓝布工装裤和一件褪色的斜纹布马甲。
他身上有些东西让她觉得与他似曾相识,或一直想与他相识。
看着他,她感到一种平静的睿智与满足,好像这一刻便是命运的全部安排。
她生命的一端是她父亲约翰·弗里曼特尔,黑皮肤,高大而自豪,另一端则是这个人,白皮肤,年轻,缄默,神色憔悴的脸上有一双聪慧的眼睛在看着她。
她看看窗外,科勒曼油灯的光透过小棚的窗户泻到窗外,将院子照亮了一小块。
她担心小棚是不是还有母牛的味道,她已将近三年没到里面去过了。
也不需要去。
她在1975年卖掉了最后一只牛,但到1987年,小棚还有一股牛膻味。
也许今天还有。
但没关系,比这难闻的味道还有的是。
“妈妈?”
她收回视线。
拉尔夫已坐到尼克旁边,手里拿着一张纸就着油灯的光眯着眼看着。
尼克腿上则放着一叠纸和一支圆珠笔。
他仍专注地看着她。
“尼克说。
”拉尔夫清了清嗓子,显得有点尴尬。
“说下去。
”
“他的纸条上说,很难从唇形上知道你在说什么,因为……”
“我想我明白为什么,”她说,“别担心。
”
她站起身走向大衣柜,衣柜的第二层架子上放着一只塑料罐子,浑浊的液体中漂着两副假牙,就像作药品展示一样。
她捞出来拿水冲洗干净。
“我又得受罪了。
”阿巴盖尔妈妈痛苦地说,随手把假牙嵌进嘴里。
“我们接着谈,”她说,“你们俩是头,我们有些事需要理理头绪。
”
“噢,”拉尔夫说,“我可不是头。
我只不过是一个全职的工厂工人和一个兼职的农民。
我这一辈子,种下的庄稼要比想出的点子多得多。
尼克,我想尼克才是头儿。
”
“对吗?”她看着尼克问道。
尼克简短地写着,他一边写拉尔夫就一边将内容大声地念了出来。
“来这儿的确是我的主意,但我不知道谁是头儿。
”
“我们在这儿往南约90英里的地方碰见了琼和奥利维亚,”拉尔夫说,“是在前天,对不对,尼克?”
尼克点点头。
“我们那时已在到你这儿来的路上,妈妈。
她们也在往北来;迪克也是;我们撞到了一块儿。
”
“你们见到其他人了吗?”她问。
“没有,”尼克写道,“但我有一种感觉——拉尔夫也有——那就是还有一些人藏在暗处,观察着我们。
我猜,他们是因为害怕,对所发生的这些事不敢确定。
”
她点点头。
“迪克说在碰上我们的前一天,他听见南边有摩托车的声音。
这证明附近还有其他人。
我想是我们这么多人在一起,他们觉得害怕才没出来。
”
“你们为什么来这儿?”她那双挤在皱纹堆里的眼睛急切地盯着他们。
尼克写道,“我梦见你了。
迪克·埃利斯说他也梦见过你。
那个小女孩,吉娜在离我们到这儿很长时间之前就喊着‘老奶奶’。
她描述了你这块地方,包括那个轮胎做的秋千。
”
“多好的孩子,”阿巴盖尔妈妈有些心不在焉地说。
她看着拉尔夫,“你呢?”“也梦见过一两次,妈妈,”拉尔夫说,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梦见的大部分是关于……是关于另一个人。
”
“什么人?”
尼克写了一行字,并打上圈,直接递给了她。
没有眼镜,也没有她去年从赫明福德中心买回来的放大镜在手头上,她的视力看起近处的东西来不是很好用。
但她能看清这张字条。
字很大,就像上帝写在宫殿墙壁上的字一样。
她看着不觉打了个冷战。
又想起那天贴着地面蹭过马路的黄鼠狼,想起它们用针尖般的利齿在撕咬她的袋子。
她想起一只血红的眼睛张着,隐蔽在黑暗中,看着,搜寻着,不仅仅在寻找一位老太太,而是在寻找一群男人和女人……还有一个小女孩。
字条上的一行字是:黑衣人。
“有人告诉我,”她说着,叠起了那张纸条,展开,然后又叠上,一时间似乎忘了关节炎的疼痛,“有人告诉我我们要向西走。
上帝在梦里这样告诉我。
我不想听。
我年纪大了,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在这一小块自己的上地上寿终正寝,120年来,它一直是咱们家的地产,我并不是像摩西被指定带着以色列的后代前往迦南那样,被指定非死在那儿不可。
”
她顿了顿。
另外两个人都借着油灯的光庄重地注视着她。
窗外的雨还在下,缓慢而无终止。
不再有雷声。
上帝,她想,这些假牙让我的嘴直疼,我想取出它们然后上床睡觉。
“这场灾难降临的前两年我就开始作梦,我总是做梦,有些梦会成为现实。
预言是上帝的礼物,每个人都会分享到一点儿。
我的祖母曾称它为上帝的油灯或是上帝的光辉。
在梦里我梦见自己西行。
起初是几个人,后来增加了几个。
一直向西,直到我看见落基山脉。
到那儿时已经是整整的一队人马,大约有200人左右。
还有标记……不是上帝的标记而是普通的路标,每一个路标上都标着‘博尔德;科罗拉多,609英里’或此路通往博尔德。
”
她又停了停。
“那些梦让我害怕。
我从没向人讲起我做的这些梦和我是怎样担惊受怕,我想我的感觉就和上帝从旋风中对约拿说话时他的感觉一样。
我甚至试图让自己相信它们仅仅是梦,我这愚蠢的老妇人就像当年约拿那样,试图逃离上帝。
但大鱼还是一样吞噬了我们,你们看!如果上帝对阿比说,你去分辨,那我必须得去分辨。
我总觉得有人,有一个特别的人会来告诉我,那将使我知道时候到了。
”
她看着尼克,尼克坐在桌子旁边透过拉尔夫吐出的烟圈,神情庄重地注视着她。
“看见你我就知道,”她说,“是你,尼克。
上帝把指头放在你胸口上。
但他不止一个指头,还会有其他的人,他们正往这儿赶,感谢上帝,他还将一个指头指向了他们。
我梦见了他,梦见他甚至从现在起就在如何地寻找我们。
上帝会原谅我情绪不好,我从心里诅咒他。
”她开始抽泣,起身喝了一口水和一小杯汽水。
她的眼泪显出她身为常人的一面,脆弱,情绪低落。
她转身的时候,尼克开始写起什么。
最后他从速记本上撕下一张纸递给拉尔夫。
“我不了解上帝,但我知道这儿一定在发生什么事。
我们碰到的每一个人都向北走,好像你已经知道了答案。
你梦见过其他人吗?迪克、琼或奥利维亚,或者那个小女孩?”
“没有全梦到,但有一个不太说话的男人,一个怀孕的女人,一个与你年纪相仿带着自己的吉它来我这儿的男人,还有你,尼克。
”
“你认为去博尔德是正确的吗?”
阿巴盖尔妈妈说,“这是我们被指定去做的事。
”
尼克在他的小本上毫无目的点点画画了一阵,然后写道,“你对那个黑衣人知道多少?你认识他吗?”
“我对他了解一点,但不知道他是谁。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恶魔。
其余的恶势力都只是一些小恶魔,包括商店的扒手、性虐待狂和那些爱动武的人。
但他会召集他们。
已经开始行动了。
他召集他们的速度快过我们集合的速度。
在他决定行动之前,我想他会有更多手下。
不仅是和他一样邪恶的人,还有脆弱的,孤独的以及心中没有上帝的人。
”
“也许他并没有真实存在,”尼克写道,“也许他只是……”他咬着笔端想了一会儿,补充道,“只是我们大家内心担心、邪恶的部分。
我们梦见的事情也许是我们担心自己会做的事。
”
拉尔夫大声地读到这里时,不解地皱起了眉头,但阿比却立即明白了尼克要表达的意思。
它与过去30年来到这片土地上的新牧师的传教没什么两样。
并没有真正的魔鬼,这就是他们的信条。
世界上存在罪恶,它有可能来自原罪,但它就在我们每个人的内心世界,让它散发出来就像不打碎蛋壳取出鸡蛋一样是不可能的。
按照这些新牧师的解释,撒旦就像一副七巧板拼图——世界上每个男人、女人和孩子都给它加上一点自己的理解来凑成一整块。
的确,这些解释听起来都很现代很动听,但它唯一的缺陷就是不真实。
尼克如果继续这样想下去的话,他会成为黑衣人餐桌上的一道美味。
她说,“你梦见我了,我是真实存在的吗?”
尼克点点头。
“我也梦见你了,你是真实存在的吗?感谢上帝,你正坐在这儿,膝上放着一叠纸。
尼克,这另一个人,也和你一样真实。
”是的,他的确是真的。
她想到了那些黄鼠狼,想到了黑暗中那双瞪得大大的血红的眼睛。
当她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沙哑。
“他不是撒旦,但他和撒旦互相认识,很久以前就在一起议事。
《圣经》并没有提到洪水退下去之后诺亚和他的家人怎么样了。
但如果这些人的命运,包括他们的精神,他们的身体,他们的思考方式遭到什么不测的话,我是不会感到惊奇的。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我们身上我也不会感到惊奇。
”
“他现在就在落基山脉以西。
迟早他会往东来。
也许不是今年,但他一旦准备好了就会来。
我们命里注定要与他较量一番。
”
尼克摇摇头,表示无法理解。
“就是这样的,”她平静地说,“你看着吧。
还有更艰难的日子在后头。
死亡、恐怖、背叛、眼泪。
不是我们所有的人都能活着看到收常”
“我不喜欢这些,”拉尔夫嘟哝着,“难道没有你和尼克谈论的那个人,日子过得还不够难吗?难道我们碰到的问题还不够多吗?没有医生,没有电,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我们非要死缠住这并不确定的东西呢?”
“我不知道。
这是上帝的行事之道。
他并没有向阿比·弗里曼特尔之类的人作出解释。
”“如果这真是他的行事之道,”拉尔夫说,“那我倒觉得他该退休,让年轻一点的人来接替他。
”
“如果黑衣人在西边,”尼克写道,“那我们也许可以趁机往东去。
”
她耐心地摇摇头。
“尼克,万事万物都服务于上帝,你难道不认为这个黑衣人也是服务于上帝的吗?他也在为上帝服务,无论他的目的如何神秘莫测。
无论你跑到哪儿,黑衣人都会跟着,因为他按上帝的旨意行事,而上帝正想让你对付他。
你无法逃避神的旨意,敢于一试的人都会丧生于野兽的血盆大口之中。
”
尼克简略地写着。
拉尔夫看着字条,一只手抓了抓鼻子,希望自己不要将它读出来。
老太太绝对不会喜欢尼克刚写的这些。
她有可能会称它为亵渎神明的行为,还有可能大声喝斥以致于吵醒这儿所有的人。
“他说什么?”阿巴盖尔问。
“他说……”拉尔夫清了清嗓子;帽子上的羽毛抖了抖,“他说他不信上帝。
”说完,他不安地看着自己的鞋尖,等着阿比爆发。
她仅仅笑了笑,站起身,走向尼克,握住他的一只手,拍了拍,“愿上帝保佑你,尼克,没关系,他信任你。
”
第二天呆在弗里曼特尔家里。
天气极好,可以说是自流感像洪水退下阿勒那样地退去后,他们所能记起来的最好的天气。
雨在清晨停止,到9点,空中升起一轮中西部壁画似的太阳和几朵云彩。
玉米带着点点水珠向各个方向反光,就像一堆祖母绿宝石。
天也比几周来的任何时候都凉爽。
汤姆·科伦花了整个上午在玉米地里跑上跑下,张着双臂驱赶成群的乌鸦。
吉娜惬意地坐在秋千旁的泥地上玩纸娃娃,这是阿巴盖尔从她的衣柜底下翻出来的。
兽医迪克·埃利斯漫不经心地朝阿巴盖尔妈妈走过来问她这地方还有没有人养猪。
“怎么啦?斯通一家总养猪。
”她说。
她坐在阳台上的摇椅里,边弹吉他边照看着吉娜在院子里玩耍,吉娜那条上着石膏的腿直直地伸在她面前。
“你觉得还会有活的吗?”
“你最好去看看,也许有。
也许它们早就拱破了猪圈在发欢呢。
”她的眼睛闪了闪光,“也许我还知道有一个人昨天晚上梦见了猪排。
”
“可能是你自己吧。
”迪克说。
“你杀过猪吗?”
“没有,妈妈,”他说,笑得更放开了些,“我给一些猪驱过肠虫,但从没杀过猪。
我总是那种会被你称作非暴力者的人。
”
“你认为你和拉尔夫能容忍被一个女人带着做一件事吗?”
“大概可以。
”他说。
20分钟以后,3个人出发了。
阿巴盖尔在那辆老卡车上坐在两个男人中间,她的拐杖威严地立在两膝之间。
在斯通家,他们发现屋后的猪圈里有两只小猪崽,活蹦乱跳,满嘴的豌豆藤。
看来,在饲料耗尽的情况下,它们以猪圈里更为孱弱不幸的同伴为食,活得还不错。
拉尔夫支起谷仓里的支架,在阿巴盖尔的指导下,迪克最终将一根绳子牢牢拴在了一只猪崽的后腿上。
猪崽嚎叫着挣扎着,最后还是被拽进谷仓,悬到了支架上。
拉尔夫从屋里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把3英尺长的屠刀——那可不是一把普通的刀,而是一把真正的刺刀,我的上帝,阿比想。
“你知道的,干这事我没有太大的把握。
”他说。
“那么给我。
”阿巴盖尔说着伸出一只手,拉尔夫怀疑地看着迪克,迪克耸耸肩,拉尔夫把刀递给了阿巴盖尔。
“上帝,”阿巴盖尔说,“我们感谢你赐予我们这份礼物。
愿这只猪能给我们提供营养,阿门。
站远一点,孩子们,要喷血的。
”
她熟练地一挥刀,插进猪崽的脖子,这情景你再过多少年都不会忘记。
然后尽量迅速地退回身子。
“你把壶下面的火点着了吗?”她问迪克,“在院子里生没生火?”
“生了,妈妈。
”迪克满怀敬意地说,眼睛却无法离开那只猪。
“准备好刷子了吗?”她问拉尔夫。
拉尔夫拿出两把黄鬃毛的大刷子。
“很好,你们把它取下来扔到水里。
煮一会儿之后,它的毛会好褪得多。
那时你就会看见光滑得如一只香蕉般的猪先生了。
”
他们面对此景,脸色都有点发青。
“振作一点,”她说,“你们总不可能连皮带毛吃它。
先让它脱去衣服是正经事。
”
拉尔夫和迪克·埃利斯相互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动手把死猪从架子上卸了下来。
下午3点钟以前干完了所有的活儿,4点则装着一车肉回到了阿巴盖尔的住所,晚餐上多了一道新鲜猪排。
两个男人吃得都不是很舒服,但阿巴盖尔一个人就吃了两大块猪排,香脆的肥肉在她的假牙之间被咀嚼得津津有味。
拿什么招待自己都赶不上新鲜猪肉。
时间是9点以后。
吉娜还在睡觉,汤姆在阿巴盖尔妈妈阳台上的摇椅里打盹。
西边天空中不时有无声的闪电。
除尼克之外的其他成年人都聚集在厨房里。
尼克出去散步了。
阿巴盖尔知道这个男孩在作激烈的思想斗争,她的心也随着他在外面游荡。
“我看,你不是真有108岁了,对吧?”拉尔夫问,显然是想起了杀猪那天她的所作所为。
“你等一会儿,”阿巴盖尔说,“我有些东西让你看看,先生。
”她起身去了起居室,从衣柜最上面的抽屉里取出放在镜框里的里根总统的信。
把它拿回来放在拉尔夫腿上,“读读这个,儿子。
”她不无自豪的说。
拉尔夫读起来,“……在你100岁生日上……美利坚合众国72名百岁老人之一……美国以民主党人注册的年纪第五大的老人……罗纳德·里根总统向你致以问候和祝贺,1982年1月14日。
”他瞪大两眼看着她,“我,我十分惭……”,他红着脸,还有一丝疑惑,“原谅我,妈妈。
”
“那你一定见过所有的事情了1奥利维亚惊叹道。
“它们都没法与我这一个月来所见到事情相比,”她叹了一口气,“也没法与我希望看到的事情相比。
”
门开了,尼克走了进来——谈话顿时中止,好像他们一直在看着时间,等他回来。
她可以从他脸上看出他已经作了决定,她想她知道这个决定是什么。
他递给她一张在走廊里就写好了的字条。
她把字条举得远远地看着。
“我们最好明天就动身去博尔德。
”尼克写的是。
她的视线从字条上移到尼克的脸上,慢慢地点了点头,又把字条递给琼,琼又递给了奥利维亚。
“我想我们最好也是这样,”阿巴盖尔说,“我不想你说得更多,但我想我们最好这样。
什么让你作了这样的决定?”
他近乎愤怒地耸耸肩,指指她。
“原来如此,”阿巴盖尔说,“但我的信任却在上帝。
”
迪克想,希望我的也一样。
第二早晨,也就是7月26日早晨,简单商议了一会儿后,迪克和拉尔夫开着卡车动身去哥伦布。
“我不想让她去,”拉尔夫说,“但要是你也这样说,尼克,那就只好照办了。
”
尼克写道,“尽快回来。
”
拉尔夫笑了一声,看了看院子周围。
琼和奥利维亚在一只大桶里洗衣服,大桶的一头装着一块洗衣板。
汤姆在玉米地里赶乌鸦——一项让他乐此不疲的事业。
吉娜在摆弄老爷车和车库模型。
老太太坐在摇椅里打盹,边打盹边发出呼噜声。
“你正迫不急待地探身虎穴,尼克。
”
尼克写道:“我们难道有更好的地方可以去吗?”
“倒也是。
四处游荡总不是什么好事。
让你觉得自己毫无价值。
你得不停地向前看,才会觉得正当,你觉得了吗?”
尼克点点头。
“好了”,拉尔夫拍了拍尼克的肩转过身,“迪克,你坐好了吗?”
汤姆·科伦从玉米地里跑出来,上衣、裤子和长长的棕色头发上都沾满了玉米穗。
“我也去!汤姆·科伦也想坐车去1
“那赶快,”拉尔夫说,“天哪,瞧瞧你自己,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玉米穗。
可你连一只乌鸦也没抓着。
最好让我帮你刷干净。
”
汤姆同意让拉尔夫帮他刷掉衣服上的玉米穗。
尼克想,对汤姆来说,过去的两周也许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两周,因为他和一群接受他也需要他的人在一起。
他们为什么不应该这样呢?他虽然有点虚弱,但他仍不失为这个新世界里相对稀罕的物品,他仍不失为一个活生生的人。
“再见,尼克。
”拉尔夫说着跳上了那辆卡车。
“再见,尼克。
”汤姆·科伦重复着,依然带着笑。
尼克目送那卡车远去,然后走回小棚。
找出一只旧柳条箱和一罐油漆。
他从柳条箱上折下一块木板,插到一根长长的篱桩上。
他举着这块告示牌似的东西,带着油漆到院子里,在板上仔细地描划起来。
吉娜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
“上面写的什么?”她问。
“写的是,我们已前往博尔德,科罗拉多。
为避免交通堵塞我们走的是小路。
民用波段14频道,”奥利维亚读道。
“这是什么意思?”琼走过来问道。
她抱起吉娜一起看着尼克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标示牌插在土路上,埋了足足有3尺深,除了飓风以外不会有什么力量能把它弄倒。
当然,这地方曾经有过飓风,他想起了那场几乎将他和汤姆一卷而去的飓风,想到了他们在地下室的恐惧。
他写了一张纸条递给琼。
“迪克和拉尔夫去哥伦布想要找的东西中有一样就是民用电台。
必须有人始终监听14频道。
”
“哦,原来是这样,”奥利维亚感叹道,“真聪明。
”
尼克严肃地敲了敲自己的脑门,笑了。
两位妇女转身去晾衣服。
吉娜一只腿一瘸一拐地回去玩玩具车了。
尼克走过院子;爬上台阶,在打着盹的老太太身边坐下。
他望着外面的玉米地,想不出它们最终会成为什么样子。
“如果你也这样说,尼克,那就只好照办了。
”
他们已把他奉为头领。
他们已经这样认为了,他却还没明白为什么。
你总不能处处听从一个聋哑人的命令。
迪克才应该是他们的头儿。
他的位置不过是一个拿着长矛的随从,站在左数第三个,没有头衔,只有他妈妈才能认出他来。
但从他们在路上遇到开卡车的拉尔夫起,就开始了一种行为,说完话之后飞快地瞟一眼尼克,似乎需要得到他的确认。
很容易忘记他曾经多么孤独寂寞,忘记曾担心连续的噩梦是不是他发疯的前兆;也很容易想起如果只有自己孤身一人,一个拿着长矛的随从,左数第三个,在一场可怕的戏剧中扮演一个小小的角色。
“我看见你的时候就知道,是你,尼克,上帝已经将他的手指指向你的胸膛……”
不,我不能接受这个。
我也不能接受上帝,因为这件事。
让这位老太太拥有自己的上帝吧,对一个老妇人来说,上帝就像灌肠剂和茶叶袋一样是必不可少的。
他又一次集中考虑事情。
让他们去博尔德,再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老太太说那个黑衣人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一个心理标志,他不想相信这一点,也不……但从内心来说,他却是相信的。
在内心,他相信她说的一切,这让他感到恐惧。
他不想成为他们的头。
(就是你了,尼克。
)
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肩膀,他吓了一跳,转过身来。
如果她是在打盹的话,那么现在她醒了。
她正从摇椅上微笑着俯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