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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起,阿桂就在我们家了。
她以前是我的奶妈,后来成为保姆。
她丈夫在世时,她和女儿也一直住在我们家。
后来女儿远嫁,阿桂每年只能去探望两次,便把所有母爱倾注在了我身上。
早市生意一如往常地繁忙。
主妇和厨子摩肩擦蹱,搜寻着菜品,有的闻闻甜瓜,有的掰开鱼鳃看新不新鲜。
我和阿桂买了一串指头大的小米蕉。
我们俯身去嗅柠檬和青柠。
我们还站在贩卖活鱿鱼的摊铺前,看墨点抖动和颜色变化。
价格很贵,但我们还是一如往常地买了些,够做一小盘菜。
鱿鱼和虾子的摊位旁,有两个脚踩木屐、身穿和服的女人,彼此在行90度鞠躬礼。
我们经常看到一些横行霸道的日本人,也就是日本浪人,一方面公然纵容走私,另一方面指使汉奸走狗在街头巷尾不断散播“王道乐土”的谎言,自己却在阴暗处窥视。
住在公共租界的日本妇女通常会让女佣到市场来采买物品。
为何她们今天会在这儿?鞠着躬、挡住别人去路、捂嘴讪笑、伸指对海鲜评头论足?而此时此刻,她们国家的军队正在空袭我国城市、杀戮奸淫我国人民。
更有甚者,我的丈夫在拼命,有的小贩却在售卖着5块一份的日本白糖和8块一份的中国白糖。
“上周才7块钱。
”我们一往回走,阿桂就开始抱怨,“哪儿才是个头啊?”
“我们少买些就是了。
等等!”我说着,想到原本打算买份报纸。
“您看。
”在我付钱买当天的《厦门时报》时,阿桂眉毛一扬说道,“您的戏又要上演了。
”
报架后面的墙上贴着张海报,宣传下个月的巡演戏目:《柳荫记》。
“我的戏?”我付了报钱,转身就走。
“哈,少奶奶。
”阿桂紧跟上我说,“您知道我的意思。
您跟祝英台简直一样啊。
”
我翻了翻白眼。
“这是什么话,阿桂?我一点儿都不像她。
我是小时候打扮得像个男生,而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况且,她不但女扮男装,还骗过了心爱的人。
”我不禁莞尔,想象着祝英台扮成书生时的那种怡然自得。
“兄送贤弟到池塘,金色鱼儿一双双。
”我边唱边摇晃手上的袋子。
“弟兄分别诚感伤。
”阿桂应和。
我们笑得前仰后合,年轻旦角的唱词用阿桂苍老的嗓音唱出来是如此滑稽。
“我们带素莉和婆婆一起去看戏。
”我说,“母亲可以坐轿子去。
”为什么不呢!我边想边大步往前走。
为什么不及时行乐呢?答案显而易见。
因为聿明。
因为他没有机会享乐。
阿桂跟上来挽着我的手。
回到厨房我们又开始哼起来。
我边从袋子里掏出胡萝卜,边唱出戏词:
“兄送贤弟到井东,井中照见好颜容。
”
阿桂从袋子里拿出猪肉,用别扭的尖声应和: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
“真好听。
”素莉在门口嚷道,“再唱一遍吧。
我也想学。
”
“来。
”阿桂将一块五花肉拍在案板上,递给素莉一把刀,“把肉切块,要拳头大小。
”
我们手里清洗着芒果,把这段戏词连唱了三遍。
“是《柳荫记》。
”婆婆在门口说道。
“婆婆。
正好您在这儿。
”婆婆通晓所有曲目和生旦净末丑的唱词唱腔。
在宫中作人质时,她听过名角儿们给慈禧太后和小皇帝唱戏。
这是她和其他“女宾”为社稷稳固献身的唯一奖赏——看戏曲名角儿排戏,有时还能看正式演出。
“接下来是什么?”我问婆婆,“无缘对面不相逢的下句是什么?”
“先把围裙给我,让我干点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