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3)
伴的,好解闷。
这乃为上仙者的一点想法,并非凡心,更不是凡情……”
丹絑眯起眼:“所谓凡间情,所谓凡间伴侣,不就是为了相偕相伴?为何这不是情?”
碧华灵君再苦笑了一声:“这确实不是,至于为何不是,只有真正明白凡情者,才知道其中差别。
”
丹絑直直盯着碧华灵君。
月光晕开在地上,白且幽凉。
丹絑忽然叹气道:“清席,你果然还是在恼我。
”碧华灵君叹息:“没有,从……未有过……”
丹絑忽然之间,觉得空荡荡一片,像是身边的东西,一瞬间全都没了,只剩下他独自站在光秃秃的天与地中间。
他觉得有点凉,很颓然,确实没有再留下的余地,只能离开。
出门前,他想问,清席,你说我对你并非凡情,那你对我究竟是否只是顺从而已?
他踌躇了一下,没问,叹息离开。
此时问了,十有八九,清席会说只是顺从,更加伤感。
丹絑颓然地驾云回天庭。
清席说他之本心乃无情,说得他老人家心瓦凉瓦凉的。
当然,他不会因此怀疑,自己对清席的一颗心不叫情。
他颓废地想,想把后悔变成不后悔的路,实在不好走。
只能另想办法。
人间的日子如流水如飞梭,眨眼便过。
只是抬头间,土地沈宴的小山头上便残雪尽消,满眼春色。
山桃花也红了,高树矮树都绿了,刚钻出头的嫩草翠茵茵的,铺得漫山遍野。
自从那个冬天的夜晚之后,丹絑再没来过,碧华灵君一天两天还是老样子,踏看踏看所辖的山头,抚弄一下大大小小的山兽们,偶尔再去人间转转。
春暖花开,大大小小的山兽们也都纷纷出洞,碧华灵君的乐趣又多了很多。
当日被他送回洞里的虎崽如今已经半大了,见到他依然俯首帖耳,十分乖顺。
大山猫叼着自己的小山猫在草丛来来去去,大松鼠领着自己的小松鼠在树杈上蹦蹦跳跳,大老虎带着自己的小老虎埋伏在树后,不怀好意地观察着大山羊和小山羊,就连大猴子也抱着自己的小猴子与其他猴子争抢吃食。
碧华灵君带着葛月悠闲自在地四处转,忽然,头顶侧上方有一阵扑扑楞楞的声音。
碧华灵君抬眼望去,只见一只五色斑斓的鹦鹉正在斜上方的树枝上跳来跳去,不断扑扇着翅膀。
碧华灵君看着它,它也歪着头打量着碧华灵君,依然扑着翅膀,在树枝上蹦蹦跳跳。
它体态丰硕,头顶颈部的羽毛蓬松松的,腹部的毛在微风中显得格外柔软,油亮却未长全的翼羽和尾羽以及还带着嫩黄的嘴角无不昭示着它还是一只年幼的鹦鹉。
碧华灵君的笑意更深了,向着树梢上的鹦鹉抬起了右手。
鹦鹉扑扑翅膀,再歪了歪头,向下一跳,飞落到碧华灵君的右手上。
刚落定时像是没抓稳碧华灵君的手指,身子晃动了一下,方才稳稳地蹲住。
碧华灵君将它举到眼前,它老老实实地蹲着,头又歪了歪,小眼睛亮晶晶的。
碧华灵君不知从哪里变出几颗松籽喂它,鹦鹉小心翼翼地用喙啄在口中,还带着些矜持。
松籽吃完了,它却不走。
碧华灵君用手指抚摸一下它的头顶和脊背,它立刻拍拍翅膀,跳到碧华灵君肩头,自来熟地用脑袋蹭了蹭碧华灵君的脸。
它不走,碧华灵君也不能赶它,带着丝无奈地道:“你是想和我回土地庙么?”鹦鹉再拍了下翅膀,用头蹭蹭他的脸。
过了几日,被贬在极东海岛上的宋珧和衡文一道,来碧华灵君的土地庙串个门,这两位一向都极其家常,进了土地庙便自己挑了最舒服的椅子坐了,讨了最名贵的茶喝了,趁着碧华灵君和衡文闲聊之际,宋珧喝着茶四处张望,一眼便看见一边的案台上蹲着一个东西,顿时道:“喔,那边蹲着的那个,是只鸟么?怎么不去一边的棍子上蹲着,蹲在桌面上?”
碧华灵君扬眉笑道:“哦,是只鹦鹉。
”边说边抬起手,案几上的那个东西立刻跳了两下扑扑翅膀飞过来,落在碧华灵君的手上。
宋珧摸着下巴瞧了瞧它:“嗯,这样一看确实是只鹦鹉,刚才远远地看见它缩着脖子蹲在桌面上,还以为是个染花了毛的鹌鹑。
”
鹦鹉蹲在碧华灵君的手指上,淡然地一动不动。
碧华灵君道:“我成天在此处闲得慌,它算是个伴儿。
”语气轻描淡写,鹦鹉似乎颤抖了一下,跳到碧华灵君肩上,用脑袋蹭蹭他的脸,再跳回他手指上老老实实蹲着。
宋珧道:“这只鹦鹉的毛怎么如此花哨,有个词叫花红柳绿,套在它身上正合适。
肚皮居然是红的,再看看其他的毛绿得这叫一个绿,蓝得这叫一个蓝,居然还带着嫩黄色,红黄绿蓝,都是妙得不得了的颜色,成心配都配不成这样,啧啧,真齐全。
”
鹦鹉耷拉着眼皮听着宋珧对它品头论足,巍然不动。
宋珧又对着鹦鹉勾了勾手指:“会说话吗?来,喊个宋叔叔听听,宋叔叔。
”
鹦鹉依然耷拉着眼皮漠然地蹲着。
衡文在一旁道:“一天不讨便宜,你就嘴痒。
”
宋珧立刻道:“话这样说就不对了,碧华兄同你我情似兄弟。
这只花鹦鹉乃他的爱鸟,就像他的儿子一样。
碧华兄既是它的爹,你我难道论辈分不当是它的叔父?”
衡文摇着扇子没说什么。
碧华灵君扬起嘴角道:“说起兄弟两个字,宋珧兄倒是亲切得很,想当年在天庭的时候先不说,就是你后来犯天条差点灰飞烟灭时,我记得我便出过不少力,而后你轮回几世,我费了多少口舌,欠下多少人情,再而后你们去那岛上,我也没少抽空过去探望。
如今倒好,我住在这荒山野岭,潦倒得如同凡间一个叫花子,可也没见口口声声自称与我情同兄弟的宋珧兄你过来看过我几回。
”
宋珧讪讪地笑了一声:“你看碧华兄,我和衡文这不就坐在这儿么,你也知道,兄弟脑袋上怎么也还顶着‘被贬’两个字,虽然除了天庭不能随便上,别处都能去,但也不能到处逛得太勤是不是?如今大家同是被贬小神仙,此种情形,你当能体谅。
”
碧华灵君悠悠地用左手敲着座椅扶手,不语。
宋珧再赔笑:“那这样吧,碧华兄,我给你赔个不是。
”眼角瞄了瞄碧华灵君的右手,“你的这个鹦鹉看起来木木呆呆的,耷眼皮,绿豆眼,不精神,依我愚见,可能有什么病症。
”
鹦鹉从眼角瞄了宋珧一眼,再飞到碧华灵君肩膀上,用脑袋又蹭蹭他的脸,复飞回他右手上。
宋珧接着道:“——而且,它时不时又特别亲热,一动一静,一冷一热,实在差别太大。
我猜测,大约是因春天来了,它也有某些想法——”
宋珧诚恳地看着鹦鹉,诚恳地向碧华灵君道:“碧华,你应当给它找个母鹦鹉,和它配成一对儿,到时候孵出一窝小鹦鹉,你不但有了儿子儿媳,还有一窝孙子,也算三代同堂,你含饴弄孙,多么惬意,自然就不觉得此地寂寞了。
”
衡文用扇子掩住嘴咳了一声。
碧华灵君似有所思地点头:“嗯,宋兄你说得倒也是。
”
鹦鹉的小身体又颤了一下,爪子一滑,随即稳住,再飞到碧华灵君肩膀上,拼命用头蹭他的脸。
宋珧道:“我说得对吧,你看它听见要给它找个母鹦鹉,多兴奋。
”
鹦鹉侧过头,冷冷地瞥了宋珧一眼,眼中寒光一现。
宋珧笑道:“果然听得懂我在说它,呵呵,好乖!”
衡文从手边小桌上的果盘中抓起一个橘子,往宋珧怀中一抛。
宋珧嘿嘿地剥开橘子皮,掰下一瓣塞进嘴中,不说话了。
碧华灵君抚摸鹦鹉的头颈后背,鹦鹉偏过头,轻轻用喙啄他的手指。
宋珧叼着橘子摇了摇头,顺手给衡文手边的茶杯中倒满茶。
鹦鹉将脑袋往碧华手上蹭的时候,有意无意又向他们这边瞟了一眼。
聒噪半日,又混了顿饭,宋珧与衡文方才施施然告辞离去。
乘云离开老远后,宋珧又回转身,望了望那座小小的山尖。
衡文笑道:“你今天可是把丹絑帝座气了个半死。
”
宋珧嗤道:“那只老凤凰,真真正正是无耻得极致,一天到晚装成幼齿的。
碧华装作看不出,咱们只能跟着装作看不出,那我就当它是只真的鹦鹉了。
嘿嘿,气不死它我不姓宋。
”
当年丹絑变成幼虎的事情宋珧始终记在心里,并对那根仍然插在自家大厅花瓶里的凤凰毛耿耿于怀。
冷笑完毕,宋珧又抬手搔搔后脑:“我对碧华兄的爱好也很不明白,他怎么就看上了那只凤凰,还有他明明知道鹦鹉是老凤凰变的,为什么不点破。
”
衡文道:“大概……是情趣吧……”
半夜,鹦鹉蹲在碧华灵君的床头,端详碧华的睡颜。
他装成鹦鹉又在碧华灵君身边那么久,他老人家有足够的耐心,总有一天会让清席回心转意,但这种依然不上不下的情形还是让他偶尔莫名焦躁。
清席说,自己对他不叫情。
这是为何?他一直想不明白。
但是今天,他忽然若有所悟。
一直以来,都是清席在为他老人家做这做那,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喝什么,洗澡时按捏那里合适,梳毛时当用什么力度。
但反过来想想,他确实没有对清席做过什么。
可能清席便误以为,他一直要在清席身边,是贪图舒服。
当然,清席做什么他都觉得舒服,确实是贪图。
丹絑反省自己,确实是对清席疏忽了。
因为一直以来,他老人家都是高高在上的,久而久之,便把别人的主动行为当成理所当然,忘了也要对对方好些。
他变回原身,站在清席的床边,俯身用手触摸清席的脸。
清席,我从今后会对你好。
对清席好,要从哪里开始?
端茶递果品?擦背梳发?
丹絑皱起眉头,他似乎确实不大清楚,清席喜欢什么。
除了知道他喜欢毛绒绒的四爪仙兽之外,他也不知道清席还有别的什么特殊的爱好。
比如他喜欢吃什么果品,喜欢喝什么样的茶……全都不知道。
唉,怪不得清席会质疑本座对他的情不是情……丹絑在心中忏悔。
不过这也容易,既然不清楚,那就去查清楚。
丹絑化成一道仙光,回到天庭中。
他时常出去溜达,鹤云和丹霄宫中其他的小仙也都习惯了,更不会唐突仙帝,问他去了哪里。
丹絑坐在丹霄宫的云阁中沉思,要怎么查好?
找别的小仙打听?丹絑觉得这也只能知道些皮毛。
他要知道就要知道最彻底的,最好是旁人不知道只有自己知道的,这才够亲密。
于是丹絑便掏出了那面观尘镜。
观尘镜可以看见前尘往事,如果仙力足够,不但能看见自己的,还能看见一点别人的。
丹絑帝座的仙力自然非常充足,他握着观尘镜,仙力源源不断地输进去,转瞬之间,便在镜中看见了碧华灵君。
第一幕,碧华灵君正在东华帝君处喝茶,吃了两个杏子,喝的似乎是淡茶。
第二幕,碧华灵君正在南极仙翁处下棋,喝的似乎是浓茶,吃了几个仙枣。
第三幕,碧华灵君在蟠桃宴上,喝了两杯酒,吃了一个桃子。
第四幕、第五幕……
丹絑只看见碧华灵君什么都吃过,什么都喝过,却没看清他到底喜欢吃什么。
看来清席在吃食这方面,并不挑。
丹絑只能这么想。
他再要往下看,观尘镜中却模糊一片。
丹絑捧着镜子去找送他镜子的命格星君。
命格星君道:“禀帝座,观尘镜看见其他仙者前尘往事的能力有限,也只有像帝座这样仙力上上者,才能看到这么多。
”
丹絑却已决定将碧华灵君的所有爱好弄个水落石出,因此皱眉道:“那还有无别的方法,能看到前尘往事?”
命格星君思索片刻后犹豫道:“那就……只有……西天门了……”
天有四个天门,南天门通如今界,西天门通过往界,东天门通未来界,北天门通随常界。
这几个天门都是丹絑变成蛋后才修建的,因此他老人家不熟悉。
命格星君又道:“帝座,西天门虽然通过往界,但即便是进去,也只能观前尘往事,却不能更改。
”
丹絑道:“本座原本就只打算去看看,没想过要更改。
”说完便化作一道仙光,疾往西天门。
西天门的把门天兵当然不敢阻拦紫虚仙帝,立刻打开天门,躬身相送。
西天门和观尘镜相似,要看过往情形,也须得仙法辅助,仙法越高,能到的过往之时就越久。
丹絑有意从碧华灵君踏进天庭的一瞬间开始查起,碧华灵君做神仙已有许多年,但丹絑却不知具体有多久,心道越往前越错不了,便一挥衣袖,纵起仙云,向着西天门外的光流电光般疾速向前。
行了不知道有多远,丹絑估量应是差不多了,便停了下来,周围的云雾和白光在他停下的一瞬间散去。
他隐去身形,四处打量,发现头顶蓝天白云,太阳星的光芒和暖,他似乎不在天庭,而在凡间。
难道来错了地方?
丹絑再四下看了看,他此时站在一棵树上,树下有花木围墙,还有假山池水和亭子,不远处是房屋楼阁。
他应该是在一处凡人的居所花园中。
他站着的这棵树正在这个花园的一条小径旁,不远处正有一高一矮两个小小的身影,向着这棵树的方向来。
丹絑正要拂袖离开,忽然有一句话从脚下的小径处飘到了他的耳中:“……宴哥,你说它不是鸡蛋,那是什么蛋?”
宴哥?难道是沈宴的宴?难道这其实是清席他做凡人的时候?
丹絑立刻凝目看去。
那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是凡间的两个孩童,矮的那个,大约六七岁,高的那个十二三岁左右。
矮的那个孩子正扯着高的那个孩子不断地喊着:“宴哥宴哥……”
丹絑心中一动,眯起了双眼。
那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相貌尚未长开,但轮廓中已经依稀带出了如今碧华灵君的形容。
宴哥,沈宴,果然如此。
丹絑忍不住微微一笑,真是无心却得意外之喜。
他原本无心去追查做凡人时的清席,但此刻,他居然误打误撞,看到了既是凡人又还是孩童时的清席的情形。
既然已在眼前,当然不能放过。
丹絑微笑着端详着那个少年的面貌,心中荡漾不已。
原来少年时的清席是如此清秀标致,眉眼、口鼻、身形……丹絑觉得怎么看怎么对自己胃口。
他身边的那个六七岁的小儿却甚是讨嫌,拉着少年碧华的衣袖,脚下一绊一绊的,一双黑黑的眼睛一眨一眨,倒还算可爱,可惜脸上蹭满了草屑泥土,一块一块的,他好像还揣着一个什么东西,咕咕唧唧地喊着宴哥。
走到树下,少年碧华灵君弯下腰,用手巾替那个孩童擦掉脸上的污渍:“快中午了,马上徐妈就会来喊吃饭,要是咱们偷偷溜出去的事情被看出来,肯定又要被爹骂了。
”
丹絑含笑看着,那个小点的孩童应该是清席的弟弟吧,清席果然从小就这么乖巧懂事,懂得照顾人。
被擦脸的孩童立刻用力点头:“宴哥,要不然我再去水池边把脸洗洗,这样就看不出来了。
那么宴哥……”他将怀里揣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向上举了举,“要不要先把这个蛋藏到我卧房里去?”
少年碧华灵君皱眉道:“啊呀,小八,你还真要留着这个蛋?扔了吧,我听厨房的三胜说,蛋放久了,会坏掉!”
叫小八的孩童用力摇头:“不会坏,蛋可以孵出小鸡!”
少年碧华灵君撇嘴道:“母鸡才能把鸡蛋孵出小鸡!再说这也不是鸡蛋!”
小八仰着脖子道:“那就不用母鸡孵了,它能孵出小鸟!”
少年碧华灵君道:“它也不是鸟蛋,你见过鸟蛋在河边的沙子里的吗?是乌龟蛋。
”
小八紧紧地抱着蛋:“乌龟蛋也能孵出小乌龟!”
少年碧华灵君和他讲不通道理,气得揉了揉额头,重重地擦掉他脸上最后一块泥污:“好,那你就把它抱在被窝里孵小乌龟吧!”转身便走。
小八捧着蛋在原地呆呆地站了站,吸吸鼻子,喊着:“宴哥宴哥等等我……”说着跌跌撞撞地追上去。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远了,丹絑依然立在树上,神色凝重,一动不动。
那个叫小八的孩童抱着的那颗蛋不是鸡蛋不是鸟蛋更不是乌龟蛋。
那颗蛋,烧成灰他老人家都认得。
想当年,仙魔大战时,他以自身为仙火焚烧魔族,自知可能要被烧回成一颗蛋,但这颗蛋如果落在没有被剿灭的魔族手中,被煮了还是被油炸了这就不好说了。
于是他使了一招金蝉脱壳之计,拔下一根凤毛化成一颗蛋,自己却遁形而走,落入天界的仙池中,方才化回成凤卵,潜息休养。
在那一战中,魔族被剿灭得一干二净,凤毛化成的那颗蛋落入了凡间。
那根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