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把你拉回家了,你就连续骂她几小时,一句不停。
如果只是抽抽烟喝喝酒,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偏偏你还喜欢赌。
你不赌大的,但阿妈觉得你都是下大的。
你站在村头麻将屋里“相眼”,阿妈知道了一定跑去抓你。
前年春节三十晚上,阿妈跟我刚从镇上澡堂出来,她就跑去那家麻将屋里找你。
我在后面一直追着她跑。
她刚到门口,就看见你手里拽着几张百元大钞打算下注。
等我到了那里,已经看到扭打在一起的你们。
阿妈要打你,你就往后退,围观的人假惺惺“拉仗”,责怪阿妈:“逢年过节赌个小钱,女人家就别管了。
” 我冲上前去抱着阿妈,常年体弱多病的她,突然间力气变得特别大。
我对你说:“你快走吧。
”你不依不饶,很没面子,但也还是离开现场了。
我抱着颤抖的阿妈,眼圈都红了。
阿妈开始跟围观者哭诉:“他手里那几百元,够我一个月工资了!我这辈子都毁在他身上了!” 阿妈说完,我把脸撇到一边哭起来。
我脑海里一直回想着“这辈子”三个字。
这辈子,这辈子,我怀里抱紧的这个快60岁的女人,真的这样过了一辈子啊。
06
“最近工作还顺利吗?”我竟然也会关心你了。“就那样,瞎忙喽。
”你回我。
时间是个神奇的玩意,它让我们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有些变化并不是我们期待的那样。
我对你的恨意,随着年龄增长慢慢释然。
我讨厌你变老变弱,让我根本恨不起来。
你为什么要变老,走路变慢,目光也和善,这样我就不能理直气壮地恨你了。
如果不是你老了,大概很多事情我也忘了。
小学五年级,我生了一场大病。
那两个月,你在我每晚放学后,骑着自行车,带我去邻镇的诊所挂水。
那时候下着雨,被冻得直哆嗦。
夜路没有灯,我从车上摔下来,你推着我来回走了8千米。
大姐生了女儿第一次带回老家。
你笑嘻嘻地站到门外抱着你的外孙女。
怀里的她背对着你,你拎起她就开始蹦蹦跳跳,像个老顽童,还对我傻呵呵笑。
你动作生疏得让我立马掉了眼泪。
这是我第一次见你拥抱一个人,即使这个人的妈妈不叫你爸爸。
我高三那年,你每天骑车跑到镇上给我收集报纸,省报市报一张不错过,满满堆了五六箱。
“你不是要当记者吗?给你看看这些报纸怎么写的。
”我啼笑皆非,鼻子一酸。
后来我真的考上了新闻学专业。
当然跟那些报纸无关。
我要去武汉读大学。
第一次去外省,你骑车送我到公交车站。
我想说谢谢你让我读书,但还是忍住了。
车来的时候,我突然转身抱了你一下,你眼圈红了。
我立马往前走,走得很快。
我总不能,也让你看到我在哭。
07
现在每年回家,你再也不会骑着自行车来接我了。你的电瓶车又快又好使,跟老妈人手一辆。
你还是会提前到车站等我,远远地躲在一边。
“阿爸!”我老远就大声叫你。
我已经不怕别人知道你了,好像也没什么人关心这些。
岁月不会让我越来越恨一个人,只会生出不争气的怜悯。
我没有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也没有这世上最糟糕的父亲。
当我知道你的不完美时,我逼着自己一瞬间长大;当我理解你的善良时,我知道自己也在成熟。
尽管,我根本不喜欢用这种方式成熟。
三姐春节回家时说:“阿爸骑电瓶车来接我了,突然觉得好幸福啊。
” 是啊,我偶尔还是会恨你,可能一直会。
但是我也会慢慢接纳你,就像在颠簸的自行车上,你让我一定要抓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