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首辅叩门(1/3)
“笃…笃…笃…”
那沉稳的敲门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王承恩的心尖上,每一下都震得他浑身发麻。
张廷玉!这位深居简出、向来明哲保身的内阁首辅,竟在如此要命的时刻,踏着东厂番子刚刚退去的血腥足迹,出现在乾元宫外!是护驾?还是…收尸?
王承恩枯瘦的身体筛糠般抖着,巨大的恐惧几乎将他吞噬。
他僵硬地转动脖颈,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寝殿:龙床上,天子面如金纸,嘴角蜿蜒着暗红的血沫,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金砖地上,户部主事李岩靠着虎狼药的凶性吊着一口气,脸上那病态的潮红如同鬼火跳动,身下暗红的血泊仍在无声蔓延;而就在那明黄的锦被上,静静躺着那枚沾血的黄铜鹭鸶官印,还有那张浸透了李岩忠血、写着惊世贪墨罪证的破烂纸条!
开,还是不开?
门外的声音再次穿透厚重的门板,苍老、疲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清晰地压入这死寂的寝殿:“陛下?老臣张廷玉,忧心圣体,惊闻宫禁异动,特来叩问安泰!请陛下示下!”
示下?陛下如何示下?!
王承恩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龙床上无声无息的赵琰,又猛地看向地上气若游丝的李岩,最后,他的视线死死钉在锦被上那两样要命的东西上。
一股冰冷的决绝,如同垂死野兽最后的凶性,猛地从他骨髓深处窜起,瞬间压倒了恐惧。
不能开!至少…不能这样开!
他几乎是扑到李岩身边,用尽全身力气,抓住李岩冰凉的手臂,将这个比自己高大许多、却已如破碎布袋般的身体,拼命往龙床后那片最浓重的阴影里拖拽。
粗糙的金砖摩擦着李岩破碎的衣衫和伤口,留下断续的血痕。
王承恩顾不上这些,他喘着粗气,汗水混着雪水从额头滚落,只求将这个人证藏得再深一点,再深一点!
接着,他像一道幽灵般扑回龙床前,枯瘦的手指带着惊人的敏捷,一把抓起那枚冰冷的铜印和那张染血的纸条。
铜印上鹭鸶的翅膀硌得他掌心发痛,纸条上那刺目的“伍仟伍佰石”和“东厂千户张彪”的字样如同烙铁灼烧着他的眼睛。
他飞快地扫视寝殿,目光最终落在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用来盛放香灰的旧铜盆上。
他冲过去,将铜印和纸条紧紧攥在一起,毫不犹豫地塞进了冰冷油腻的香灰深处!又迅速用旁边的灰铲胡乱拨弄了几下,让肮脏的灰烬彻底掩盖了那刺目的血色。
做完这一切,他踉跄着奔回门边,背脊死死抵住冰凉的门板,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
门外,张廷玉的声音第三次响起,这一次,那苍老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却足以让王承恩胆寒的探究:“陛下?宫门深锁,内侍不应,莫非…真有宵小惊扰圣躬?老臣斗胆,再请觐见!”
不能再拖了!再不应,这位老首辅怕是要疑心更重,甚至可能强行召人破门!
王承恩猛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冰冷刺肺。
他用尽全身力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带着一种强撑的、属于乾元宫大太监的尖利腔调,对着门外嘶喊:“是…是张阁老吗?!陛下…陛下刚刚歇下!方才…方才是有野猫惊扰,老奴已驱走了!阁老深夜辛劳,请…请回吧!”
他话音刚落,门外静默了一瞬。
这一瞬的静默,却比方才的敲门声更让王承恩窒息。
他能想象,门外的张廷玉那双阅尽沧桑、洞悉人心的眼睛,此刻正微微眯起,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在辨别猎物虚实的谎言。
“哦?”张廷玉的声音终于再次传来,语调平稳,却字字如针,“野猫惊扰?竟能闹出方才那般刀兵碰撞、呼喝护驾之声?王公公,老臣虽年迈,这双眼睛,尚能辨得几分动静虚实。
”
王承恩的心沉到了谷底。
完了!他果然听到了!那番厮杀动静,瞒不过这位老首辅的耳朵!
“阁老…阁老听岔了…”王承恩的声音开始发飘,带着哭腔,“是…是风雪太大,吹得殿外兵器架子倒了…老奴一时情急,呼喊侍卫…”
“风雪再大,也吹不倒乾元宫外的兵器架子,更吹不出人垂死的惨呼和东厂番子特有的铁靴踏地之声。
”张廷玉的声音陡然转冷,那久居上位积累的威势,即便隔着一道门,也压得王承恩几乎喘不过气,“王承恩!你身为乾元宫总管,陛下贴身近侍!宫禁森严之地,竟有刀兵直逼寝殿!陛下安危究竟如何?!你若再敢支吾搪塞,便是欺君罔上!老夫此刻便撞开此门,以清君侧!”
“清君侧”三个字,如同惊雷在王承恩耳边炸响!这顶帽子扣下来,他王承恩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更要命的是,门一旦被强行撞开,殿内的一切都将暴露无遗!昏迷垂死的天子,重伤濒死的臣子,还有那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证据…一切都完了!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他背靠着门板,身体一点点滑落,枯槁的手指在冰冷的门板上徒劳地抓挠着,留下几道无力的白痕。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阁…阁老…”王承恩的声音彻底崩溃,只剩下呜咽般的哀鸣,“开…开门…老奴…开门…”
他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拔那沉重的门栓。
门栓摩擦着铜套,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每一声,都像是在他心尖上剜肉。
“哐啷!”
沉重的殿门终于被拉开了一条缝隙。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冰冷的雪沫,瞬间涌入温暖(却弥漫着血腥)的寝殿,吹得殿内残存的烛火疯狂摇曳,光影乱舞,更添几分阴森鬼气。
门外,风雪如怒。
一个身影立在风雪中,纹丝不动。
他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有些佝偻,披着一件半旧的玄色貂裘大氅,须发皆白,在风中微微飘拂。
正是当朝首辅,文官之首,张廷玉。
他没有立刻进门,那双深邃如古井、此刻却锐利如鹰隼般的眼睛,借着门缝透出的摇曳烛光,第一时间扫入殿内!
目光如电!
殿内景象瞬间映入他眼底:凌乱翻倒的桌椅烛台,地上大片尚未干涸、触目惊心的新鲜血迹,一路蜿蜒向龙床后方阴影的血痕…还有,龙床上,那明黄锦被下,无声无息、脸色灰败如死人的年轻天子!
饶是张廷玉宦海沉浮数十载,心志早已坚如磐石,此刻瞳孔亦是骤然收缩!眼前景象的惨烈和诡异,远超他方才在门外最坏的猜测!天子…竟真到了这般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