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3/3)
晶晶知道她家是工地上的,就好像她知道罗晶晶家的来历一样。
但唐佳只欺负外地人。
她一定会告诉唐佳的,罗晶晶很崇拜唐佳,姜丽丽知道。
那种大难临头的感觉越发浓了,像每次爸爸见完老板回来,带着阴沉的脸色进门。
家里立刻人人自危,因为不知道头顶悬的刀子什么时候落下来,有一次是妈妈端热水过去给他洗脸,还没兑好冷水,他忽然重重把毛巾扔在水里,打翻了水盆,热水飞溅出来,妈妈的手烫得通红,连姜丽丽的脸上都溅了几滴,火辣辣地疼。
但母女俩都异常地沉默。
在必将到来的厄运面前,叫嚷是没用的,越喧闹,后果越重。
六岁的姜丽丽早早明白了这一点。
但有没有可能是虚惊一场呢?就像那次爸爸沉着脸不说话,其实只是在算账一样,算完之后还给姜丽丽买了个文具盒。
姜丽丽不愿意把希望压在这件事上。
因为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她没收到唐佳的奶糖。
罗晶晶收到了一颗,但她没有。
她现在明白大家为什么要去争抢奶糖了,这就如同电视里的免死金牌。
但她没有。
她只是个外地人。
唯一认识的就是罗晶晶和那个戴耳蜗的女孩子,其余女孩子都和她不熟。
姜丽丽沿着栽种着杨树的路往工地走,心事沉重。
动物世界里说,生物对于熟悉环境中的危险应对很厉害,就像姜丽丽可以轻易穿过在外人眼中无比危险的工地回到家中,那些塔吊、石灰坑、正在浇灌的混凝土、对她来说就像家中后院一般安全。
但小学却不是,那是全新的领域,远比能把人骨头都烧化的石灰坑还危险。
一整个周末,姜丽丽都在惴惴不安中度过,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动物世界里那些食草动物的眼神都有种惊慌感了,总是吃两口草就抬起头来四处看。
任谁落到这地步,吃饭时都没法安心的。
爸爸不管家里的事,妈妈只专注于她那些和当地人的牌局。
一整个上午都在试她那些裙子,姜丽丽坐在凉席床上,多希望自己能和她一样,加入当地的大人之中。
尽管她们也有许多明里暗里对外地人的嘲讽,至少不会把垃圾扔到你的头上。
穿上漂亮的衣服行不行呢?戴耳蜗的女孩子家里其实是大学教授,她穿了一件最好看的裙子,回去的时候就被唐佳画了好多圆珠笔印子。
没有用的,或许她能讨好唐佳,但上贡是没用的,她没有小卖部,而且家里有小卖部的谭敏也是跟着唐佳提心吊胆的。
到了星期一,姜丽丽牵着妈妈的手去上学,心中重得像坠了一块铅,她在妈妈看的巴掌大的言情小说上看到这比喻,铅一定很重,比打桩机还重。
工地上出过一件这样的事,据说那个工人腿都压碎了,爸爸回来的时候姜丽丽和弟弟已经睡了,只隐约听到几句,像听了个遥远的故事,不过是恐怖的那种。
她像那个可怜的工人,等着打桩机落下来。
和妈妈说是不可能的,小孩的世界天生有种隐秘性,何况姜丽丽不管什么都不和家里说,她有种愧疚感,因为妈妈常说是为了他们两个不离婚的。
姜丽丽带着赶赴刑场般的惨淡,一步步往小学挪。
妈妈急着去打牌,一直催她,几乎要生气了。
正在僵持之际,路边停下一辆小轿车来。
在这片城区,像这样油光水滑的车实在少,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脸来。
正是这次工程的公司老总袁总。
姜丽丽不太喜欢他,尽管她跟着爸妈去他家吃过饭,她不喜欢他下巴上长了一颗有毛的痣,像电视剧里的坏人。
“你们去哪?”袁总笑道:“要不要送你们一程。
”
林晓莉女士身上那种“别逼我扇你”的妈妈气质顿时一扫而空,变得羞怯而温柔,这和她在谁面前都没关系,只要是可能欣赏她的男人,她就自然露出这一面来。
简直像一种发自内心的义务,就像军人听到“立正稍息”的反应一样不假思索。
不过姜丽丽这时候还没开窍,要到很多年后回想起来才明白。
“我送她去上学呢。
就在前面。
”林晓莉道。
她说话的语气,倒像姜丽丽不是她的女儿,而是哪里捡来的小孩。
袁总显然很受用。
“上来,我送你们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