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红炭谋衡(权谋线)(1/3)
翌日清晨,霜天泛白,秋风料峭,卷庭前几片早凋的黄叶,打着旋儿扑在长春宫朱漆门槛上。
魏嬿婉神采焕然,颊上红晕,较之新贡云霞锦袄更添鲜妍。
昔日所坐的填漆绣墩,原在殿门透风的冷僻处,今已悄然挪移,紧挨意欢下首。
意欢见了,唇角漾起温婉的笑意,亲热地拉过其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握:“嬿婉,昨儿就闻你晋封令嫔之喜,我真真替你欢喜!宫里行走,原是一步一阶。
如今位份尊了,冬炭夏冰、四季衣饰、仆侍用心,自然更见周全。
虽是俗物,却是立身根基,可保少受些委屈。
”
魏嬿婉心头一暖,含笑欠身:“意欢金玉良言,我感念不尽。
尽仰赖皇后娘娘恩典并诸位姐姐照拂,方有今日。
”
二人正低语和煦,忽闻对面“叮”然脆响,茶盏轻叩。
金玉妍纤指戴着赤金嵌宝护甲,慢条斯理撇着珐琅彩莲纹茶盏里的浮沫。
眼皮未抬,只觑着盏中碧汤,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如贵人,”她终于抬眼,目光掠过下首的如懿,恍若无意,“你素来最重规矩礼数。
今儿令嫔娘娘新晋之喜,头回晨省,依着宫里老例儿,位份低的,该给新晋娘娘道喜请安,方显上下和睦,尊卑有序,也全了令嫔娘娘的体面不是?”
“虽说同侍宫闱,情分固重,然祖宗定下的章程,更是半点轻忽不得。
你我妃嫔,一言一行,皆系天家体统、后宫风纪。
尤是令嫔妹妹新贵,正该立起尊卑规矩,方不负皇上与娘娘恩典。
”
如懿端坐绣墩之上,面色沉静如水。
唯那搁在膝上的手,指尖已深深掐入掌心软绸,洇出几点微痕,指节绷得青白。
下颌线条微微绷紧,玉颈却梗得笔直,那脊梁挺得仿佛风雪中不肯摧折的修竹。
默然片刻,她终是缓缓起身,行至魏嬿婉座前。
依着宫规,端端正正行了一个万福礼,声线平稳无波:“嫔妾如懿,恭贺令嫔娘娘晋封之喜。
”
魏嬿婉含笑回了一个半礼,亲手虚扶道:“如姐姐快请起,这礼太重,折煞妹妹了。
姐姐是宫里的老人儿,劳苦功高。
妹妹年轻识浅,日后还需姐姐多多提点教诲才是。
”
殿内气息一时凝滞,金玉妍唇畔笑意渐深,眸光似水,不着痕迹地掠过众人。
恰是此时,“恭贺令嫔妹妹大喜。
”陈婉茵自绣墩上盈盈立起,语声不高,却字字清越柔婉。
她素性沉静寡言,此刻忽而启齿,引得众人侧目相顾。
“妹妹勤谨侍上,温良恭俭让,德备椒庭,得沐天恩,今日之喜,实至名归,臣妾亦为妹妹欢喜。
”
这一声贺,恰如冰裂春溪,殿内凝滞之气霎时消融,复又活络起来。
“哎哟,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儿么!”白蕊姬娇声笑道,腕间玉镯随她行礼的动作铿然相击。
她俏生生福下身去,眼波流转,顾盼生辉,“恭贺令嫔步步芳华,恩眷绵长!”
陆沐萍亦含笑起身,嗓音清甜若出谷新莺:“沐萍恭贺令嫔大喜!令嫔福泽深厚,如月之恒,定能福泽共沐,惠及六宫姐妹呢。
”
海兰亦微微颔首致意:“恭喜令嫔。
”
苏绿筠面色微有踌躇,见海兰已贺,忙敛了心神,含笑附和:“正是,正是,海兰妹妹所言极是。
令嫔妹妹晋封之喜,实乃阖宫之庆,同沐天恩。
”
一时间,殿内贺语如珠,此起彼伏。
魏嬿婉一一颔首致谢,应对之间,气度俨然。
贺语方歇,珠翠轻碰之声犹在耳畔萦绕,后堂锦帘微动,一阵幽香暗渡而来。
众人忙敛息屏声,侧身垂首。
琅嬅搭着素练的腕子,款款步出。
“方才听着你们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真真是令人舒心。
咱们姐妹一处,原该这般和睦亲厚才是正经。
”她说着,眼波落定在魏嬿婉身上,笑意更深了几分。
“今儿是令嫔大喜的日子。
本宫瞧着,你如今是愈发出挑了。
非但容色比从前更添了份沉稳气度,这为人行事,更是周全得体,对上恭谨侍奉,克尽厥职;待下宽和仁厚,恩威并施。
深得圣心眷顾,亦合宫闱法度。
这晋封之喜,实是你应得的福分,水到渠成。
”
略顿一顿,琅嬅转向侍立一旁的莲心,语气温雅:“本宫也备下了一份薄礼,权当添个喜气儿。
莲心,将贺仪呈予令嫔。
”
莲心恭应一声“是”,捧着一个紫檀木嵌螺钿的托盘上前。
盘中明黄云锦上,静静卧着一对水头极足的翡翠玉镯,碧色浓艳欲滴,宛如初春新叶凝露,通体温润无瑕,宝光内蕴,一望便知是内库珍藏的稀罕物。
引得众人目光灼灼,心中无不暗叹皇后恩典之隆。
“这对镯子,取其‘圆满无瑕’之意。
望妹妹日后持身如玉,温良恭俭之德益彰,阖宫上下,和睦同心,方不负天恩浩荡。
”
“你是个水晶心肝,自然深知‘勤谨’二字的分量。
此番晋封,是恩典,亦是担子。
望你时刻谨记本分,勤谨如初,侍奉君上愈加赤诚尽心,和睦六宫姐妹,为皇家绵延福泽。
本宫盼着你,芳华永驻,福泽绵长如东海之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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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省礼毕,众妃嫔依序告退。
待殿内只余心腹宫人,魏嬿婉整肃衣冠,行至丹墀之下,对着端坐凤座之上的琅嬅,复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大礼,以额头触地:“臣妾魏嬿婉,叩谢皇后娘娘嘉荐之恩!若非娘娘在皇上面前为臣妾进言,臣妾微末之身,断无今日嫔位之荣!”
琅嬅端坐于正堂案后,莲心正捧上缠枝莲纹药盏一盏。
热气袅袅,药气微苦。
她徐徐饮尽,以帕掩唇,半晌,缓缓开口:“起来说话吧。
”
魏嬿婉闻声,复又叩首谢恩,口中称“是”,方才盈盈起身。
琅嬅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片刻,问道:“你可知,本宫此番……缘何力主晋你位份?”
魏嬿婉面上愈发恭谨,微微摇头:“臣妾愚钝,不敢妄测娘娘深意,还请娘娘明示。
”
琅嬅轻轻抚过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眉宇间掠过一丝难掩的疲惫,叹道:“本宫如今身怀六甲,精力大不如前。
这偌大宫闱,琐事纷繁如牛毛,打理起来,常感力不从心。
皇上体恤,曾言可将部分宫务交予其他妃嫔协理,以分本宫之劳。
”
“然则,妃位当中。
愉妃心思缜密,本是可用之才。
奈何其心太过深沉,九曲玲珑,本宫用之,恐难全然放心。
”
“嘉妃性情骄纵,锋芒太露,行事常失之跋扈。
不堪为用。
”
“纯妃性子和软,素无主见。
心慈本是好事,然掌事之时,过仁则近昏,易为下人所蔽,亦非统摄全局之选。
”
“嫔位中,婉嫔、舒嫔,性喜清静,不染俗务;玫嫔、庆嫔,小慧或可有之,然格局有限,终非大器。
”
“是以,你心思灵巧,处事圆融,懂得审时度势,更难得的是,知进退,明得失,懂得何为‘本分’。
本宫晋你位份,是将期望寄予你身,望你能在嫔位之上,勤学宫规,历练才干,可为本宫分忧,共理这宫闱琐事。
”
琅嬅言毕,轻轻抬了抬手:“令嫔,近前来说话。
”
魏嬿婉心领神会,莲步轻移,行至凤座玉阶之下,敛衽垂首,屏息凝神。
琅嬅取过案几上一本蓝绸封皮的簿册,指尖在光滑的缎面上轻轻划过:“你如今既已知本宫期许,有些事,也该着手历练起来。
宫中事务,看似琐碎,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关乎天家体面,更系着六宫安稳。
”
她翻开簿册,指着一项条目,缓缓道:“眼下便有一桩要紧事。
今冬寒冷,炭火供应吃紧。
内务府报称,上用的‘红萝炭’库存不足,提议将部分低位嫔御及年老太妃宫中的份例,匀出三成,改用次一等的‘黑炭’。
此议看似顾全大局,实则遗祸无穷!”
“低位嫔御也就罢了,若让年高德劭的太妃们冬日受寒,或是因此染恙,你我担待得起?此议断不可行!然红萝炭稀缺亦是实情。
”
“故而,本宫要你想个两全的法子,既要确保尊位者用度无虞,又要安抚中下位份,更要堵住内务府借此推诿克扣的由头,且不得额外靡费库银,徒增皇上烦忧。
”
“去罢。
”琅嬅轻轻摆手。
魏嬿婉深深一福,心中已是百转千回,这‘两全’二字,谈何容易?‘分寸’之难,直如走那悬于千仞峭壁之上的钢丝。
“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娘娘所虑周详,切中肯綮。
臣妾定当竭尽驽钝,小心查核,务求处置妥当,不负娘娘重托。
”
长春宫深处那盆烧得正旺的红萝炭,其暖香似乎还缭绕在鼻端,此刻却成了烫手的烙铁。
她微微阖眼,深吸一口廊下凛冽刺骨的寒气,冰得肺腑一颤,神思却陡然清明起来。
当务之急,须得先摸清内务府那本烂账的底细!
念头既定,魏嬿婉脚下方向一转,径直朝着内务府院落行去。
“令嫔娘娘驾到——!”
秦立正歪在铺了厚厚漳绒坐褥的炕上,眯着眼,由两个小太监轻手轻脚地捶着腿。
外头那声尖细的传报甫一入耳,他那双细长眼倏然睁开,精光一闪。
几乎是骨碌下炕,手忙脚乱地正了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