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草长莺飞时(五)(1/3)
周羡之的话音刚落,屋里的几个大人齐齐变了脸色。
陆鹤南脸上的笑意最先敛去,他站起身,不由分说地将周羡之从梁眷身前抱走,让他老老实实地站在地上,一字一顿地唤他的大名。
“周羡之,是不是家里人都太宠着你了,纵得你不知道天高地厚,什么话都敢乱说。
”
他做惯了慈爱的舅舅,这还是第一次板着脸教训起这个混世魔王。
“他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不就是浑说了几句吗,你凶他干嘛啊?”肚子里正揣着一个的蒋昭宁母爱泛滥,大气不敢喘地看了半天,终究是看不下去。
她一把推开陆鹤南,又俯下身吃力地周羡之搂在怀里,柔声安慰:“小宝,舅舅跟你闹着玩呢,咱们别生他的气好不好?”
“我……”周羡之受了大委屈,瘪了瘪嘴,眼泪悬在眼眶迟迟未落,看着分外可怜,“我没有撒谎,眷眷舅妈的肚子里就是有小弟弟。
”
梁眷唇边的笑意始终很淡,从欣喜一点一点变为自嘲。
她不发一言地注视着这一切,目光最后停留在陆鹤南的脸上,却没能如愿与他对视。
他在躲避她的眼神。
梁眷看得出,他不高兴,他没有那么期待,又或者说,他不欢迎孩子的降临。
心重重沉在谷底,梁眷忍不住怀疑,这两年多的努力是否是对的。
生日宴直到傍晚才将将结束,梁眷和陆鹤南各怀各的心事,一前一后送大家下楼。
陆鹤南和周岸带着两个孩子走在最前面,梁眷则挽着陆雁南和蒋昭宁的胳膊,慢慢挪步跟在后面。
周羡之小孩子心性,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吃饭的时候还对陆鹤南爱答不理呢,转眼间面临分别,就又趴在车窗上,拽着陆鹤南的衣襟,眼泪汪汪地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再和他一起玩拼图。
这幅“舅甥情深”的画面,看得亲爹周岸心里涩涩的不是滋味,只得更用力的搂紧已经在他臂弯里睡得正香的周羡棠。
儿子果然靠不住,还是女儿软软糯糯的,满心满眼都是爸爸,更贴心。
“我这个儿子算是给你养的了。
”周岸别开脸,轻声抱怨一句,口吻泛酸。
陆鹤南摸了摸周羡之的脑袋,低低地笑出声:“那你干脆把小宝留在我家好了,我自己养,不劳烦你费心费力。
”
“你想得美!”周岸瞪了陆鹤南一眼,不自觉地拔高了声音,直到周羡棠在他怀里轻微翻了下身,有转醒的迹象,他才重新压低声音。
“这臭小子可是我老婆疼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来的,怎么可能便宜了你?”
陆雁南生周羡之那年三十四岁,在一众孕妇里算是年纪比较大的。
临盆生产那天,也没有三年前生周羡棠时那么顺利。
进产房的时候,周岸想跟进去陪着,陆雁南却死活不让,只拽着他的手腕留下话,要他照顾好周羡棠,安安生生陪在女儿身边。
做了母亲的人,或多或少的,总会忽略掉一部分爱人的心情。
直到后来四下无人,想起那段令人揪心的往事,陆雁南才不好意思地对挚友莫娟坦言,自己当时确实做错了。
她只考虑到女儿看不见妈妈会害怕,却忘了,周岸距离永失所爱的荆棘路也只差一步。
手术室大门“砰”得一声重重合上,不知道砸在谁的心尖,周羡棠怯生生地瑟缩了一下,条件反射地揽住爸爸的脖颈,而后被周岸紧紧搂在怀里。
那时她才三岁,还不懂身边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被人推进那间看上去十分冰冷的屋子里。
她只感受到一片温热的濡湿缓缓从自己的脖颈上流过,但她只当是医院房顶漏雨,不知道是爸爸的眼角滚下一行不知前路的热泪。
而对陆鹤南而言,他只亲眼见过周岸两次落泪。
一次是在宾客满座的婚礼上,他坐在台下,看台上的周岸西装革履,对着众人遥遥举杯,风光得意,但在撩起头纱,亲吻陆雁南的时候,还是会没出息地喜极而泣。
另一次就是在寂静无声的医院走廊里,他和梁眷得到消息,匆匆赶到医院,看见周岸抱着女儿,守在手术室门口,不曾离开一步。
陆鹤南一时不敢靠近。
因为那个看上去永远猖狂恣意,放荡到不可一世的男人,垂着头好似丧家之犬,泪痕凝在脸上,听到脚步声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满眼写着颓败。
周岸见周羡棠睡熟,拉开车门,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在后座,又无声警告周羡之不许吵醒姐姐,而后才挪出全部注意力和陆鹤南闲聊。
“你俩就这么舍不得壹号公馆?”
陆鹤南看他一眼,不懂周岸话里的意思。
周岸轻声解释:“西山别墅区开发的时候,你姐留了地段最好的三套,陆琛去年带着昭宁搬进去了,你和梁眷什么时候搬?”
“搬来搬去的干什么?你们家人多,我和梁眷就两个人,壹号公馆足够住了。
”
周岸沉默了几秒,想到刚刚出门时陆雁南的嘱托,他斟酌着开玩笑:“你和梁眷也生一个,家里的人不就变多了?”
陆鹤南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倚在车门上反问:“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连你也开始跟我开这样的玩笑了?”
周岸没答,只从烟盒里敲出一支烟,衔在唇角,抬手偏头,一气呵成地点燃。
他轻轻吸了一口,又将烟盒递给陆鹤南。
陆鹤南的目光在烟盒上停留不过一秒,毫不拖泥带水,摇摇头,没接。
“是我的错,忘了你已经戒了。
”周岸收回手,在一片烟雾缭绕中轻笑,“不过你的自制力也真是够可以的,说戒就戒。
”
“她要我戒,那就戒呗,反正也不是什么难事。
”陆鹤南转过头,越过车身,越过流淌在马路上的盈盈月光,径直望向梁眷。
周岸点点头,笑着打趣:“你这么听梁眷的话,今天怎么还舍得让她伤心?”
伤心?陆鹤南怔愣了一下,随即又意识过来,弯了弯唇角,笑容苦涩。
“周岸,短暂的伤心,总好过糊涂地期待吧?”
“我的心脏病是遗传的,虽然说遗传有一定的几率,但我不想让我的孩子也活在这种几率里。
而且梁眷的身体不太好,就算是怀上了,想要平安生下来也很困难。
”
“更何况她今年三十三岁,如果真的怀上了,怀胎十月,到时候她就三十四岁,和我姐生小宝的年龄一样。
”
“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已经忘了两年前守在手术室门口的时候,心里是何滋味。
”陆鹤南抬眼望向周岸,轻笑一声,没把话说尽。
我不愿让自己沦落到你那日的境地——茫然四顾,好似走到人生的尽头。
周岸皱了皱眉,作为过来人他想再劝一些什么,但看到陆鹤南此时此刻油盐不进的模样,他终是什么都没说,只轻飘飘地安慰一句。
“你别那么悲观。
”
“我这不叫悲观,顶多叫权衡利弊过了头。
”
秋风从身体内穿过,吹刮起心底积攒已久的落叶,在一片簌簌声中,陆鹤南牵起僵硬的唇角,在周岸的注视下,他努力装出不经意的模样。
“我不像你们那么幸运,我这辈子所有的运气,在费尽心机地得到她之后就用完了,所以我不认为老天还会再眷顾我一次。
”
是美梦破碎,还是美梦更美?他赌不起,所以他只要当下、此刻、现在。
他要稳操胜券。
他要无止境的永远。
周岸的车子和蒋昭宁的车子先后驶离路口,梁眷将手插在大衣兜里,不等陆鹤南回神,就径直往回走。
陆鹤南一句话没说,连情绪上的细微波动都没有,只默不作声地跟在她的身后。
终是梁眷沉不住气先乱了阵脚,她顿住脚步,转过身,避也不避地望向陆鹤南。
她的目光里有委屈,有不解,有忍无可忍,有一探究竟,复杂交织,在月光的照耀下十分动人。
“陆鹤南,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说什么?”陆鹤南捏紧了拳,面上的微笑却仍旧云淡风轻。
“小宝说我怀孕了,你为什么不开心?”
陆鹤南望进梁眷的眼底,耐心解释:“我没有不开心,只是怕你以后伤心。
”
似乎是出于某种自我保护的本能,梁眷冷笑一声,抚着小腹退后一步,显然是没把陆鹤南的这句——“怕你以后伤心”听进心里。
“雁南姐让我去医院检查一下,明天你陪我一起去吧。
”
“什么检查?”陆鹤南皱眉。
“孕检。
”梁眷莞尔一笑,赌气道,“如果检查出来我没怀孕,你也能放心了,不是吗?”
自上次在医院里匆匆一别之后,Madeline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梁眷了。
检查报告需要时间,她请梁眷在沙发上稍坐一会,和她扯东扯西地闲聊,只是余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瞥向那位沉默寡言、气质绝佳的男人。
“你这么久没来,我还以为你是去拍新电影了。
”
“确实有部电影在筹备,但暂时还没走上正轨。
”梁眷忍住想要打哈欠的欲望,勾唇笑了笑。
她努力忽视掉身后陆鹤南的存在感,以至于连眼神都吝啬分给他丝毫。
她从昨晚开始和陆鹤南冷战,而夫妻之间冷战的第一步便是分床睡。
梁眷不知道陆鹤南昨晚睡得怎么样,不过很显然她睡得不算太好,习惯被男人拥在怀里、枕臂而眠的她,昨天硬生生地睁眼捱到天亮。
东拉西扯了一阵,Madeline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嘴八卦。
她再次偷偷打量了陆鹤南两下,而后对着梁眷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问:“今天跟着你来的男人是你老公吗?”
梁眷故作不在意地回过头,飞快地瞥了一眼陆鹤南就迅速收回。
很好,眼底一片乌青,看来昨晚失眠的人,不止他一个。
她耸耸肩,声音心虚又甜美,变相承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