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当年(2/3)
拎着坛口,仰头饮尽。
烈酒滚入喉管,顾渊胸腔剧烈震动着,胸中阵阵灼痛。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那双藏在脏污草垛后,美丽的、泪眼朦胧的双眸。
世间美人虽贵,他堂堂侯府二公子,又不是没有见过女人的二愣子,起初他看她,只是一个不识好歹的女人罢了。
他的兄长,身份高贵,容貌俊美,允文允武,是世上少有的伟丈夫。
金枝玉叶的公主都争相下嫁,区区一个商户女,有幸被兄长看上,不感恩戴德,还想跑?
愚昧!
到底是兄长房里的事,他不便插嘴,冷眼看着她折腾,左右跑不出兄长的手心。
主院时常传出女人的惊叫和抽泣,慢慢变成呜咽。
他去寻兄长,兄长理着衣襟从房内出来,他还能调笑两句。
“兄长虎啸风生,怎还没有把那小娘子治服帖?”
兄长斜睨他一眼,不轻不重地训斥道:“什么小娘子,那是你小嫂子。
”
一个区区妾室,妾通买卖,他的妾就是上峰送他的,一共四个,他嫌另外两个太柴,没味道,转送了同僚两个。
妾在他眼里着实低贱,不配他那句“嫂子。
”
不过他不敢忤逆兄长,乖乖称呼一句,心道兄长就是骤然开荤,不知轻重,按屋里那小娘子的叫法,恐怕过不了两天就折腾没了。
无妨,没了就没了,这女人不识好歹,到时他再送知情识趣的女人给兄长。
如此想着,顾渊倒也没放在心上。
直到在侯府的花园中,他第一次见到那个把兄长迷得神魂颠倒的女人。
她生得纤细柔弱,月白色的襦裙被微风吹起,他都担心把她吹跑。
巴掌大的小脸,一双眼睛乌黑发亮,确实生的美。
她不怕人,上下打量他一眼,兀自捏起面前的糕点吃。
她的手腕细如伶仃,嘴巴也小小的,他一口能吞三个的糕点,她慢条斯理嚼了很久。
他盯着她,不由问:“那么好吃?”
粘粘的,他一点都不喜欢。
她瞧了他一眼,细声细气道:“得吃饱。
”
这个回答叫顾渊嗤笑,侯府再如何不堪,难道还能饿着她?只是那女人说了一句话便低着头,不再理会他。
几日后,他明白了她那句“得吃饱”的意思。
她又跑了!他都不知道,她那么纤弱的身板,怎么穿过层层守卫,跑到母亲院子里。
接下来顾渊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她,都快把她忘了,直到在侯府的池边水榭旁,两人再次相遇。
她比上一次更瘦了,乌黑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层阴霾,不似从前那般明亮。
下面是幽深的池水,他以为她要轻生,急忙喝住。
“周围都是人,你死不了。
”
他有些气急败坏,她怎么那么倔,人品才貌,他兄长哪样不是人中龙凤?有什么好闹的!
她有些恍惚,过了半晌儿,她道:“我为什么要死?”
又不是她的错,她为何寻死?
顾渊怔愣,他自觉失态,撇过脸去,劝道:“你安生一点,我侯府簪缨世家,不会亏待你。
”
她轻笑一声,动了动脚踝。
骤然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
她微微提起裙摆,她的脚小巧精致,掌心那么大,双足之间却缠绕着几匝金链子,是西域的赤金绞丝,比寻常的金锋利且硬,末端坠着几颗小指大的金铃,平添了几分旖旎之色。
顾渊情不自禁滚动喉结,为兄长辩解。
“这……你不知道,大牢里的犯人,直接用锁链穿过腿骨,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
她歪着头看着他,道:“我是大牢里的犯人么?”
她说话时语气平淡,没有讽刺或者发怒,像单纯有此疑问。
顾渊讪讪低下头,道:“其他不听话的,用木枷囚住手脚,四肢常常被粗劣木板磨出骨头,流脓生疮,痛苦不堪。
”
她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她走得很慢很慢,顾渊心里一慌,,忙追上去。
“此事是我兄长……”
他总归不愿说顾衍的坏话,道:“是委屈你。
你放心,我回头跟我兄长说说,他通情达理,一定会好好待你。
”
她道:“你若想我的日子更难过,便说罢。
”
顾渊犹豫再三,终究没有找顾衍。
但他总会不自觉想起那个纤弱的少女。
他在府中的日子越多,十日里总能碰上一日遇见,两人渐渐熟悉起来。
她从前待他不咸不淡,不知从何时起,她会对他说诉苦,说兄长弄得她很痛;她把脚踝手腕上的痕迹给他看,她对着他流泪,她才过及笄,她想家了。
她连哭也是那么隐忍,在喉咙里呜呜咽咽,不敢哭出声。
顾渊想,他喜欢的是柔软丰腴的女子,他没有背叛兄长。
一定是她太可怜了,才叫他动了恻隐之心。
所以她要侯府的草图时,他给了她,那是她第一次对他笑,她笑起来很好看,只是她常常眉心含蹙,不愿笑。
她求他子时调开门口的守卫,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叫她回去看看爹娘,怪可怜的。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叫他谋害兄长!
她给了他一包花粉,说类似泻药,放在兄长的茶盏中,拖延一阵子时间回府,不伤身。
那一刻,他终于知道为何她双足紧锁,却日日去花园转悠。
她根本不是在等他!她生于调香世家,她在收集原料,她从未放弃过逃跑。
他自小在叔伯的虎口中长大,又常年习武,兴许不清楚什么是泻药,但能害人性命的药,他怎会看不出来?
顾渊接过那包花粉,沉思一夜,打开顾衍的书房。
……
这次她受足了教训,听说兄长动了大怒,甚至抽了她一马鞭,见血才消停。
他没有错。
顾渊心道,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而已,他不可能为她背叛兄长。
此事后沉寂了很久,顾渊开始频繁往外跑,或去远处办差,或留宿友人家,府中一切安稳,没有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就在他以为风平浪静时,顾衍奉上命出京剿匪,须得半个月。
他那时在友人家品酒,家中小厮连滚带爬,气喘吁吁道:“不好啦,二公子,不好啦!”
“那位……又跑啦!”
……
顾渊猛地把酒坛重重放在石桌上,烈酒洒湿了他的胸口,他闭了闭眼,心道:
她当真不安分,也确实聪明,时辰掐的刚刚好。
自那一鞭后,她温驯了好一阵子,守卫丫鬟们都松懈了,趁着兄长外出,她说吃不惯府中菜色,要请扬州师傅。
府中向来对她有求必应,扬州师傅来了,又嫌人人家做的咸淡不对,不是正宗的扬州菜。
她洗手作羹汤,亲自去了大厨房。
有前车之鉴,府中众人都防着她,尤其不许她靠近井水、吃食。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却忽视了下头的柴禾。
厨房走水了。
那日天干物燥,风急,火势渐起,众人忙着救火,事后才发现,人没了。
有往府中运送柴禾煤炭的小农,每月运送一次,每日在未时和申时之间,再晚闭城门,他们就得在京中逗留一晚。
她那日亲自做菜,强留了小农一个时辰,他们急着赶回家,竟没注意牛车上多了一个人。
她身形纤弱,钻进厚厚的草垛中,寻常人很难察觉。
那是她跑的最远,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即刻关城门,他若再晚来一刻,或者他不那么敏锐,真叫她逃了!
他发现了她,层层的火把中,两人对视良久,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眸泪眼朦胧,里头有太多情绪,倔强,不甘,绝望……最后凝结成深深的恳求,他一生没有见过那么美的眼睛,即使她的脸被煤炭弄得脏污,掩不住那双明亮如璀璨星河的双眸。
他把那璀璨的星河拢到掌心里。
那时他竟诡异地理解了兄长,是该锁起来的。
叫他看见就算了,叫别人看见还了得?
……
顾渊当年其实后悔过。
他那次把她抓回来后,她彻底死心了,竟开始绝食明志。
得到这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