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凌晨一点，偌大的观众席上只坐了林见渊和裴硕两个人。

     林见渊一手啤酒，一手烤串。

     指缝间还夹着烟。

     “……所以，这一切肯定都是幻觉。

    ” 林见渊说。

     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向裴硕倾诉。

     已经三个月了。

     已经是中秋节了。

     他感到自己的承受能力已经快到极限。

    脑子里那根线已经紧绷了三个月，这三个月里他不知道呼唤了爱人多少次，不知道指甲用力把左手掌心掐破多少次。

     他甚至开始拿头撞墙。

    多希望撞晕过去醒来就回到爱人身边。

     “可一直……”林见渊低着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左手，“一直，醒不过来。

    ” “……”裴硕一时没说话。

     “好啦，不管怎么说，谢谢你请我喝酒。

    ”林见渊拿起啤酒瓶，跟裴硕碰了碰。

     不管怎么说，哪怕清楚知道裴硕是幻觉，能有人听他倾诉，林见渊心情还是好了很多。

     林见渊感觉自己发泄过情绪之后，身体里又有力气了。

     今天是中秋节。

     他还记得他和携玉的中秋之约。

     要一起看月亮吃月饼。

     小坏蛋还给他准备了惊喜。

    是什么？ 真的好好奇。

    好想知道。

     携玉想给他的惊喜是什么？ 想到爱人，林见渊的嘴角又浮起笑容。

     却又立刻抬起头，看着晕染开的路灯，用力眨了好几下眼。

     “……哥。

    ”裴硕忽然开口。

     “嗯？”林见渊侧过头，看到裴硕犹豫不决的脸。

     “其实……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裴硕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

     林见渊哭笑不得：“你都这么说了还纠结个屁。

    说！” “……”裴硕迟疑了一下，还是叹了口气，“好吧，那我说了。

    你做好思想准备啊。

    ” “嗯。

    ” “那什么，就是，七月份的时候，就你第一次在公司里晕倒的时候，其实我听说，你在那之前也刚刚晕倒过。

    ” “嗯。

    我知道。

    ”林见渊说，“那次是连续通宵，三天只睡了两个小时。

    然后晕倒了嘛。

    ” “是的。

    ”裴硕说，“然后你进ICU了。

    ” 林见静静地看着他。

     裴硕脸上再次露出迟疑，但还是下定决心，说：“我后来去你之前住的那个ICU打听过……哥，我不是要探究你的隐私啊，我只是担心你……我找到当时在ICU负责你的医生，医生跟我说，你当时高烧昏迷的时候一直在说胡话。

    说什么异端，邪域，还有管理局啊，闪电侠老太太什么的……” 裴硕说到这里停下来，像只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在犯错的狗狗，抬着眼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林见渊：“你继续说。

    ” 裴硕再三迟疑，还是说：“就是，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说的那些真的只是你在ICU昏迷时候的幻觉呢？我听说这种情况叫谵妄……” 林见渊静了片刻。

     谵妄。

     嗯，谵妄。

    真是一个很遥远的词语了。

     上一次听到还是在三个月前。

     “哥，如果，我只是说如果。

    ” 裴硕担心地看着他，犹豫再三，终究还是说出了那句残酷的话， “如果你说的那些异端，还有你的爱人，真的都是你的幻觉呢？怎么办？” 林见渊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半晌，林见渊笑了笑。

     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了。

    回家睡觉了。

    明天还要上班呢。

    ” …… 5个月。

    入冬了。

     …… 8个月。

    开春了。

     …… 10个月。

    他不再失眠。

     他开始把生活的重心转移到工作。

     …… 12个月。

     岑医生说：“你其实非常清醒。

    ” 林见渊说：“是的。

    我非常清醒。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觉。

    ” 岑医生说：“是吗。

    ” 岑医生说：“那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 24个月。

     来到这里的第二个中秋。

     姜晨被赶走了。

    林见渊成功取代了他的位置。

     …… 36个月。

     来到这里的第三个中秋。

     携玉想给他的惊喜是什么？好好奇。

     好急哦。

     好想知道。

     林见渊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继续投入工作。

     …… 48个月。

    第四个中秋。

     拿到股份，成为公司合伙人。

    事业风生水起。

     谁还敢说这不是幻觉。

    一路这么顺风顺水，整个世界简直绕着他转。

     世界以他为中心。

     谁还敢说这他妈不是幻觉。

     …… 60个月。

    第五个中秋。

     被困在幻觉里的第五年。

     万米高空，飞机引擎轰鸣作响。

     “林总，我必须再一次警告你！” 一旁的教练大声在通讯里喊，“你有严重的应激性心肌病！你的情况根本不适合跳伞！高空失重的刺激很有可能诱发猝死！我强烈不建议你这么做！” 林见渊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山川湖泊。

     从万米高空往下看，大地上的一切都像模型，精致却又不真实。

     林见渊忽然想起什么，说：“这里是仙牢湖？” 教练愣了一下。

     通讯里传来飞行员的回答：“是的！林总！目前我们正下方是仙牢湖！” 林见渊笑了下。

    遥远的记忆回归脑海。

     他记得他曾在这里种花，也曾在这里潜水。

     他曾经在这里和他的爱人一起，牵着手，一起潜入最深最深的湖底。

     如今他已经功成名就，用五年的时间成为业内顶尖。

     “但其实这五年里我一直很害怕。

    ”林见渊说。

     “什么？”教练没听清，在通讯里大声反问。

     林见渊喃喃自语，反正也不是说给教练听。

    他说：“这五年来岑医生一直在问我一个问题。

    他问我你在害怕什么？” “他说你如果真的接受了现实，你如果真的已经走出来了，那你在害怕什么？” “不愧是岑主任啊。

    真敏锐。

    也可能是我演技不好。

    ” “什么？”教练突然有点不安，他紧张地上前两步，大声问，“林总！你在说什么？” 林见渊笑了笑，往前，身体探出机舱。

     万米高空，强烈的失重感令人头晕目眩。

     5年了，他终于想明白了。

     这5年来一直困住他的情绪是什么。

    那个异端想从他身上得到的是什么。

     不是心碎。

     而是恐惧。

     岑医生问，如果你已经接受了现实，那你还在害怕什么？ 答案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从未接受现实。

     这里不是现实。

     没有携玉存在的世界，一定不是现实。

     正因从未接受现实，所以恐惧。

     他最大的恐惧就是携玉真的从未存在。

     所以，他才一直被困在这里。

     既然如此—— 林见渊忽然一把推开教练，丢下降落伞背包，然后—— 一跃而下！ 万米高空，狂风猎猎！ 巨大的风压令人无法呼吸，令他脸颊僵硬，手脚几乎冻结成冰。

     不重要。

     心脏狂跳。

    急剧加速的失重感令全身肌肉神经紧绷。

     不重要。

     大地、山川、湖泊，迅速靠近。

    粉身碎骨的死亡即将降临。

     不重要。

     世界以痛吻我。

     ——那我就给世界他妈的一个头槌！ 他会听到砰的一声。

     他会变成一团对世界而言或许连蚊子血都算不上的东西。

     又或者—— “携玉！” 林见渊张开双臂，在烈烈狂风中睁大眼睛。

     身心都是久违了的痛快。

     “携玉！” 第一百万次，他在狂风中，用尽全力呼唤—— “携玉！！！” 万米高空，无人听到那个名字。

     他的爱人—— 他的爱人——听、到、了—— 轰！ 大地震颤！山川痉挛！ 仙牢湖如沸腾般翻涌！ 肉红色的阴影咆哮着升起，巨浪滔天！ 左手掌心刻印滚烫。

    他的爱人听到了—— “携玉——” 林见渊张开双手，落入一个温暖久违的怀抱。

     与此同时，砰！！！ 远处的红日，被遮天蔽日的血盆大口一口咬碎！ 天空崩裂！地动山摇！ 整个世界——虚假的世界，在刹那间崩塌！ 天空分崩离析，巨幕般的碎片之后，传来【畏葸】惊恐凄厉的悲鸣。

     “啊啊啊啊啊——” 砰！ 牙关狠狠收紧。

     【畏葸】的身体被拦腰狠狠咬断。

     哐当。

    失去生命的上半身重重砸在地上。

     【畏葸】再也发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