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未名湖畔点星宿砺锋堂内困璇玑(1/3)
宋华钧殉国的消息,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什锦花园的深潭,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府内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寂静,连下人们行走交谈都刻意放轻了声音。
丫鬟轻叩房门,低声道:“小姐,老爷和夫人请您去花厅一趟。
”
吴灼放下笔,心中微感诧异,她整理了一下衣衫,带着几分忐忑走向花厅。
花厅内,吴镇岳端坐在主位,面色沉静,手中端着一盏茶,却并未饮用。
母亲张佩如坐在一旁,手中捻着一串佛珠,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
见吴灼进来,张佩如向她招了招手,语气温和却难掩凝重:“灼儿,过来坐。
”
“爹,娘。
”吴灼依言在下首坐了。
吴镇岳放下茶盏,目光落在女儿身上,沉吟片刻,方缓缓开口:“灼儿,宋家方才派人来了。
”
吴灼垂下眼睫,低低应了一声:“嗯。
”
张佩如轻轻叹了口气,接过话头,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沉重:“宋府递了正式的话过来。
华钧那孩子……为国捐躯,宋家上下正值大悲。
原定五月里你和云笙这孩子的订婚,宋家的意思,是推迟到年底再议。
”她顿了顿,观察着女儿的神色,补充道,“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唉。
”
“推迟到年底……”吴灼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她蓦地松了口气。
那个迫在眉睫的、令人窒息的婚约终于得以喘息,像勒紧的绳索稍稍松动。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更深沉的茫然,以及对宋家此刻处境的悲悯。
因宋华钧殉国,令她无法因推迟订婚这个消息泛起任何一丝欣喜之情,那只会显得她太过冷血。
吴镇岳目光深邃,看着女儿,语气平稳却带着洞察:“此事,你如何看?”
吴灼抬起头,迎上父亲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且得体:“女儿明白。
华钧兄长新丧,宋家悲痛,此时订婚确实不合时宜。
推迟是应当的。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只是……想到华钧兄长,心里也很难受。
”
张佩如闻言,伸手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好孩子,娘知道你不是那等凉薄之人。
只是……”她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轻叹,“世事难料,往后如何,且看缘分吧。
”
吴镇岳点了点头,神色依旧严肃:“嗯,你能如此想,甚好。
年底便年底吧,日子还长。
这段时日,你安心学习,修身养性,外面的事,少过问。
”
“女儿知道了。
”吴灼低声应道。
从花厅出来,吴灼独自走在回廊下。
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推迟的婚约,并未带来预期的轻松,反而像一把悬在头顶的、更沉重的利剑,只是落下的时间推迟了而已。
行至花园月洞门处,吴灼犹豫了一番,缓步走向与疏影轩相对的砺锋堂。
守卫的士兵朝她敬了个礼便放行了。
她见门开着,便伸手叩了一下。
吴道时抬眼,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冷硬的面庞,“宋家递话过来了?订婚……推迟到年底了?”
吴灼脚步微顿,低声应道:“是,哥。
”
“哦。
”吴道时拖长了尾音,似在品味这个消息,“华钧刚走,宋家如今乱成一团,推迟符合礼仪也合情合理。
”
“大哥,我想和你谈谈。
”
吴道时放下手中的笔,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她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积蓄勇气,也像是在最后一次确认自己的决心。
终于,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迎上兄长探究的视线,声音平稳,却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哥,我不打算去燕京大学了。
”
吴道时把玩镇纸的手指一顿。
我要考清华工学院,电机工程学系,电讯专业。
电机工程......电讯?他身体前倾,台灯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你说什么?和无线电、电报电话打交道的那个电讯系?
是。
吴灼的回答简短有力。
她似乎早料到他的反应,继续平静地解释:课程包括电磁学、无线电原理、电波学、真空管技术、天线理论......这些是现代通信的基石。
她流畅地说出这些专业名词,显然已做过深入的了解。
这番话,与她平日给人的柔顺、文静印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甚至比直接顶撞更让吴道时感到错愕和……一丝隐隐的不安。
他盯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从小在他羽翼下长大的妹妹。
良久,他才嗤笑一声,笑声里带着难以置信和冰冷的审视:“令仪,那是清华工学院!是全北平……不,是全中国最难考的地方之一!里面都是些什么人?是像刘仙洲、顾毓瑗那样的顶尖学者,是立志工业救国的男儿!你一个女孩子,去学那些摆弄电路、研究电磁波的东西?你想做什么?”
他的质问如同连珠炮,充满了质疑和否定。
吴灼没有被他的气势压倒,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那光芒源于清晰的思考和坚定的目标:“哥,时代不同了。
无线电波穿越天空,不在乎操作者是男是女。
它能传递情报,联系千里之外的战场,甚至……能干扰敌人的通讯。
这不仅仅是技术,更是力量。
在现在这个时局下,我觉得这比风花雪月更有用。
”
她的话语,隐隐触及了吴道时所处的那个隐秘世界的核心——情报与通讯。
这让他眼底的审视瞬间变得更加锐利,甚至带上了一丝警惕。
她选择这个专业,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你考虑这个......多久了?
有段时间了。
吴灼迎着他的目光,从今年在贝满听任之恭先生的科普讲座开始,我就一直在查资料。
我知道这条路难走,但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她顿了顿,声音更加坚定:而且,我已经在复习了。
还有两年的时间,我有把握考上!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进书房。
吴道时瞳孔微缩,他清楚地看到,当她说出我有把握考上时,眼中闪烁的不再是少女的幻想,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自信。
复习?他重复着这个词,语气带着审视,你哪来的时间?哪来的资料?
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
吴灼的应答出奇地冷静,贝满的理科课程很扎实,我的数学、物理一直是优等。
至于资料......她微微扬起下巴,清华历年考题,电机系的课程大纲,我都托人弄到了。
就在这时,吴灼向前迈了一小步,灯光照亮她整张脸,那双总是低垂的眼眸此刻燃烧着一种吴道时从未见过的火焰:
哥,我不是一时冲动。
我想明白了,念那些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救不了国。
如今山河破碎,强敌环伺,那些蚕食我们国土、妄图鲸吞我们国家的日本人......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我要像您一样,为这个国家做点实实在在的事!哪怕倾尽全力,只能改变一点点,我也要用我自己的方式,把他们赶出去!无线电波能穿越封锁,传递情报,联系千里之外的战场——这就是我的战场!
这番掷地有声的宣言,让书房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吴道时凝视着妹妹,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了超越闺阁、甚至超越性别的力量。
那种决绝的爱国情怀,与他内心深处某些被刻意掩藏的东西产生了共鸣。
但与此同时,一种更强烈的失控感攫住了他——她选择的道路,不仅脱离了他的掌控,更指向了一个充满危险的方向。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的声音沙哑,那是刀尖上跳舞......
我知道。
吴灼打断他,目光如炬,但总有人要站出来。
您不也是吗?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