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1/3)
“漂亮叔叔,要买画吗?”
春雨时分,蜀州莲生宫一座王母娘娘庙外,谢烬撑伞停在一处画摊前,摊主是一个小娘子,丱发双髻,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张肉嘟嘟的包子脸,脸上生着星星点点的小雀斑,像是一枚枚浮在海上的星子,闪闪发光。
这是小时候的芙颂吗?
哪怕是入了梦里,周遭的环境,跟真实的世界似乎没有任何区别,连她的一呼一吸都十分真切。
谢烬行前半尺,离芙颂离得近了,明晰地看到她鼻尖上蘸染了的绿色颜料。
小娘子满脸希冀地问他要不要买画。
春寒料峭,昼雨潇潇,街衢上冷冷清清的,来祭神的香客寥寥无几,小娘子的生意自然难以强差人意。
适逢倒春寒的时节,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合襟绿袍,形制是莲生宫的弟子校服,袖端和袍摆处,皆用银丝线描摹有庄重慈悲的莲花图纹,在雨光的照拂之下,莲花熠熠生辉,煞是好看。
不过这种校服的规格,对于芙颂而言,似是十分宽大了,它罩在她纤细伶仃的身子外,雨风轻轻一吹,看起来像是一张海上风帆,随时随地能将她吹倒。
芙颂大抵是觉得冷的,又要招揽画摊的生意,不敢私自把手拢在袖内,谢烬是她出摊以来第一个愿意停留的客人,她很是高兴,哪怕这位客人生着清冷的面目,看起来并不平易近人,她仍然拿出一幅幅画,热忱地给他介绍起来。
“漂亮叔叔,看,这是《斗姆大战燃灯道人图》!我绘摹了七七四十九日,才绘摹而成的。
”
谢烬知晓,斗姆与燃灯道人是九重天上下一对著名的死对头,斗姆道行了得,凭借一己之力就能独抗观音、文殊、普贤三大力士,但燃灯道人很不光彩地使用暗器定海珠偷袭斗姆,让斗姆战败。
从那时起,斗姆与燃灯道人结下了梁子,逢见面必有一场腥风血雨的大战,连天帝都劝阻不得。
只是眼下。
他
对着画中一坨浓墨观摩了半晌,嗓音难掩疑惑:“画中为何无人?”
芙颂答道:“斗姆打败了燃灯道人,燃灯道人掉入深海里,斗姆胜利,自然而然就飞走了呀。
”
谢烬缄默一会儿,最终给了一句比较中肯的评价:“……好超前的画法。
”
斗姆看了抹泪,燃灯道人看了可能要气得呕血。
芙颂受到了夸奖,眉眼弯成月牙,笑了起来:“修行之余,我唯一最大的嗜好就是画画了,可能是画得很深奥,能够看懂的人不多,欣赏的人就更少了,漂亮叔叔是第一个夸我的人,真是我的知音。
我今日心情好,来个‘买一送一’的友情价!只要漂亮叔叔买了这一幅《斗姆大战燃灯道人图》,我将方才新创作出来的《昭胤上神夜会碧霞元君图》送给你!”
谢烬从未料到过,有朝一日吃瓜还会吃到自己身上。
莫不会是神院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以讹传讹?
他掩唇轻咳了声,淡淡解释:“我……昭胤上神恪守男德,从不曾做这种事。
”
“漂亮叔叔又不是昭胤上神,如何知晓他会不会做?”
伴随着沙沙声,雨水断断续续砸在竹骨伞的伞面上,如断简残编,如不成句的字,如不成字的笔画,也如女郎画上那些抽象不连续的线条,共同组成了一场熟悉又陌生的相遇场景。
谢烬意识到,他认识芙颂,但不认识过去的她,她也不认识他,两人之间隔着许多的空白。
谢烬淡淡地挑了挑眉,当下不好交代自己的身份,忖了忖,道:“我是他的同窗好友,相信他的为人。
”
芙颂扬起脸来,嘴巴张大仿佛能塞下一个鸡蛋,诧异不已:“漂亮叔叔是来自九重天的神院?”
谢烬点头。
“那漂亮叔叔更需要这幅画了!可以送给昭胤上神当脱单贺礼,他老人家一定会很喜欢的!”
《夜会图》递呈至谢烬的面前,他看到画幅都被浓烈的朱砂色填满,没有线条,只有满目红色,他端详了一刻钟,端详不出这一片红色的真意,忍不住道:“这一片红色是什么?”
芙颂眨了眨眼道:“月老种植的桃林。
”
“人在何处?”
“自然是躲在桃林啦。
做那些你侬我侬的事,羞羞的,怎么能够被外人看到呢?”
话及此她挺了挺胸膛,一副引以为豪之色:“斗姆教过了,画画最重要的就是留白了,留白越多,引人浮想联翩的空间,也就越多。
如何?我画得还算活色生香罢?”
现在,谢烬终于明白,芙颂的画摊生意如此冷清的缘由了。
留白过深,曲高和寡,知音难觅。
素来以格物致知闻名的阳明先生,看到芙颂的这些画,也要佩服得五体投地、甘拜下风。
谢烬克制着面部表情不失控,按照他以往的习性,自己惯不可能买看不懂的抽象画的。
但撞见小娘子星子一般亮晶晶的的眼、蘸染了颜料的鼻头,还有被寒风冻红的两只手,他把拒辞咽了回去,淡声问:“多少钱?”
芙颂道,“看在漂亮叔叔是我的知音份上,收个知音价罢,七两银子。
”
谢烬摸了摸袖筒,空空如也。
这就有些尴尬了,他在梦里没带钱,连半个铜板都没。
也是,他不经常做那种买东西的梦,纵使是做了,也是毕方掏钱埋单,如今,毕方并不在身边。
芙颂已经将两幅画打包好了,谢烬不想让她等,将手腕上的菩提佛珠摘了下来:“用这个做抵押罢。
”
芙颂道:“这是漂亮叔叔的重要之物吗?”
谢烬道:“重要。
”
芙颂摇摇头:“那我不能收,先赊着账吧,下次再还也是可以的啦……”
但没等她说完,谢烬拿起两幅打包好的画卷,将佛珠留在芙颂的手掌心里:“此物经由火祖开过光,戴在手腕上,能够驱散寒气。
”
芙颂尝试着将此物戴在手腕上,未盈少时的功夫,果真有一股浓烈的真气席卷全身,它们黏黏地融化在她的身体里,是年深日久的暖意。
她的双手双脚常年都是冷冰冰的,戴上这一串佛珠后,竟是也跟着暖和了起来。
芙颂慨叹这串佛珠真是神奇,笑道:“谢谢漂亮叔叔!”
她的小脸上一直挂着温煦的笑,这种笑,在绿黄不接的昏暗雨水天里显得白亮亮的,如夜中似的醒目。
谢烬长久的注视着,嘴角也情不自禁地勾了起来。
他没告诉芙颂的是,抵押佛珠是存了两份心。
一份是公心。
方便标记她具体的位置,让他容易找到她。
另一份是私心。
将贴身戴了很久的东西,送给对方戴着,等同于缘结。
哪怕他知晓这是个不真切的梦境,醒来后,双方不会记得这个情节,但偶尔做一做春秋大梦,也是好的。
临走前,谢烬问道:“为何总叫我漂亮叔叔?”
芙颂由衷道:“因为你长得很漂亮啊。
比我见过的很多叔叔都漂亮。
”
“能不能换个称呼。
”
“那就……漂亮伯伯?”
“再换一个。
”
“漂亮爷爷?”
“……罢了,”谢烬压了压眉心,“换回第一个,漂亮去掉。
”
“好的,漂亮叔叔。
”
“……”
——
谢烬没有真正离开,买了画后,便守在画摊半里外的暗巷高处,直至天黑。
梦嫫提醒过,非毒是在芙颂遭受创伤时逃离出去的,他必须时刻守着她。
方才打交道时,她表现平常,看不出有什么端倪,谢烬唯一得到的线索就是,芙颂是莲生宫弟子,酷爱画画,且经常出摊。
线索稀少,还继续跟进。
谢烬一晌将两幅画纳藏在袖筒里,一晌抱臂俯瞰时局。
不知是不是身处梦境的缘由,很多路人是没有五官的,脸上写着“路人甲”“铁匠丙”“巡兵乙”之类的字眼,那就很奇怪了,按道理,他出现在芙颂的梦境,应该也是路人群当中的一员,为何她能够看清他的脸?
还是说,他与芙颂很早以前就打过照面,所以她的潜意识里,是记着他的样子的——假令打过照面,为何谢烬对此一无所知?
正思忖之间,身后的瓦楞之间传了一串细微的走动声,两道黑影如天罗地网,呈左右开弓之势,朝他速速包抄而来。
谢烬眼神一凛,疑心是恶鬼侵袭,抬腕抻臂招呼过去——
“逮到昭胤师兄了!翌日就是天帝的经法课考试了,师兄不好好在神院里备考,兀自跑到蜀州,究竟是来做什么?”
听这堪比铙钹的大嗓门,是翊圣真君无疑了。
打斗之间,一轴画卷意外从谢烬的袖筒里滑了出来,滚到了地上,一位骑着大绿毛龟的少年仙人拣了起来,慢悠悠地欣赏了一会儿,揶揄道:“真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