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死亡(3/3)
了好几年还在吃飞醋。
方谕瞅了他一眼,笑了声,转头又去俯瞰楼下,不再看他。
他这一声笑得陈舷又皱皱眉,浑身不得劲儿。
电话又响了。
陈舷接起来,是殡仪馆打来的。
他们已经到了小区门口,但陈舷没说详细住址,所以问他是哪个楼。
陈舷走出门去接电话,又下楼去接人。
他带着殡仪馆的人上楼来。
他们给陈胜强整理了遗容遗表,接走了死者,又告诉了陈舷要去做什么。
比如缴费、又比如要去做个遗像、还要拿着死亡证明去派出所销户……
陈舷有一茬没一茬地听着,眼睛盯在被带走的陈胜强身上。
殡仪馆拿了个担架来,把他亲爹放在担架上,抬走了。
陈胜强安详地躺在上面,面无血色,眼睛紧闭,仿佛只是在睡觉。
陈舷看得出了神。
老陈真的好像只是睡着了,好像下一秒就会睁开眼。
他死了?
陈舷忽然就恍惚起来。
他突然记不清十二年前陈胜强是怎么骂他、怎么打他、怎么歇斯底里;也记不清他是如何疯了似的,喊他是个变态,是个精神病了。
他连陈胜强是怎么拽着他往墙上撞的,都突然都记不清。
陈胜强是怎么冷着脸看他被塞进那车子里的,也记不清。
他只想起他很小很小的时候,陈胜强拿着一兜子烧烤回了家,笑着伸出双臂把他抱起来转了一圈,放下来以后,又变魔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串草莓的冰糖葫芦。
耳鸣声尖锐骤起,刺穿耳膜。
陈舷鬼使神差地把手从兜里拿出来,鬼使神差地往旁走了两步,走到了门口。
他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殡仪馆的人打开电梯,把陈胜强送了进去。
担架有些放不进去,他们就把他斜起来了。
陈胜强往下滑落了些,还是一动不动地闭着眼。
殡仪馆的人摁下楼梯,电梯的门缓缓关上。
陈舷心里一紧,迈出几步门槛去,电梯门却直接合上。
陈舷停在原地。
十几年前的事突然又在脑袋里清晰起来。
【跟自己亲弟弟滚到一起去,恶心的玩意儿!】
【老子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畜生!?】
【那么缺爱吗你,我缺你吃少你穿了!?精神病!】
陈胜强声嘶力竭地骂他,一遍一遍地骂他精神病,骂他畜生,骂他恶心,也一遍一遍地拽着他的头发,把他用力地往墙上撞,说让他清醒清醒。
陈舷像被钉子刺穿骨头钉在原地一样,突然一动也不能动。
正如坠冰窖,他又想起他七八岁的时候。
那年他终于治好了胃炎,陈胜强高高兴兴地带着他和陈桑嘉去了游乐场,把他骑在肩膀头子上,让他骑大马,又哈哈大笑着对天喊,我儿子以后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再也不生病。
【我儿子以后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再也不生病!】
【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再也不生病!】
【再也不生病!】
——再也不生病。
陈舷又开始胃疼了。
楼道里的灯暗了下去,电梯边上,屏幕上橙色的电子数字,一层一层地平稳落下。
陈舷突然不知道自己是在伤心还是好笑,一开始的痛快心情突然再也没有了——对这个残害了他又断亲十几年,最后还要他回来送终的亲爹,他其实一开始是痛快的。
可他突然痛快不起来了。
他没有爸了。
脑子一片空白很久,陈舷想,他再也没有爸了。
“陈舷。
”
陈舷回头,陈建衡站在门边,皱着眉头一脸担忧,看着他问:“没事吧?”
陈舷又愣了很久,他脑子这会儿钝钝的。
眨巴两下眼睛,他才发觉脸上有点烫,还有点湿。
陈舷慌乱地抹了两把脸,扯了个笑出来:“没事没事。
那个,这儿的事情办完了,我先去派出所……呃,办销户去。
”
“我走了啊叔,有事儿你给我发消息。
”
匆匆说完这么多,陈舷转头走到电梯边上,狂摁起电梯来。
可是他家十一楼,电梯上来需要时间,另一部更是卡在六楼一动不动,没一个电梯能迅速响应。
“陈舷……”
陈建衡叫了他一声,语气揪心。
陈舷眼泪啪嗒啪嗒掉个没完,脸上越来越烫,门内门外的视线都针扎似的刺在身上。
每一道视线都在捅他。
他不顾电梯了,转头大步流星地走向安全出口,推开铁门,毅然决然地走进楼梯间里,头也不回地逃了。
“陈舷!”
陈建衡没叫住他,陈舷跑了。
方谕慢慢悠悠地走到门口来,往外看了一眼,正巧看见陈舷拉开铁门,走进楼梯间里。
拉开的那一瞬间,陈舷侧过了脸。
方谕看见他哭红的眼睛发红的眼尾,看见他正巧从眼角边蜿蜒流下的一滴泪,看见他紧皱的眉紧抿的嘴唇,看见他苍白消瘦的一切。
于是,心脏轰地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