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我们最初的爱情(2/3)
捡相框,相框的纤维板压片却松了,卡着的白纸掉出一角,抽出来,竟是一张面朝里放着的照片。
高阿姨一看,换了副表情。
哎呀,这忘了取出来了吧,谁家的?将照片抖一抖,茫然地看向半空,似乎那丢了照片的人瞅一瞅就能给她找着。
那是一张放大的结婚照,男左女右,西装婚纱,两个都戴着卡通眼镜,一个眨左眼,一个眨右眼,脸蛋紧贴、恰到好处地定格了一个自然的笑。
朱大爷不再理会相框,端详结婚照,高阿姨干脆松了手让他接过去看。
认得啊?高阿姨问。
朱大爷摇头,不认识。
高阿姨看小刘,小刘更不认识。
他眼瞅着照片,手里暗度陈仓,将车把送回朱大爷手里。
朱大爷接过车把,目光却不离那照片。
朱大爷说,那什么,相框我不争,归你;这照片给我,拍得多好,光线多漂亮,你看不懂这个。
高阿姨把相框后压片装好,扔在朱大爷三轮车前面的铁筐里,说,这我也不要,一套都给你。
我可跟你说了,这东西捡回去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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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信,朱大爷掏出手套戴上,从车筐里拿出相框,把照片脸朝上,小心地重新装进相框,捧着看了一会儿。
赌气似的,高阿姨把按摩梳也丢进朱大爷车筐里,然后像终于想出个词,丢下一句评价,你这老头,心理变态。
朱大爷笑而不语,蹬车疾走。
小刘走回到单元门口,见朱大爷正往老桑塔纳装东西。
太阳毒,要防紫外线,朱大爷说。
之前小刘丢的帆布袋,叠成一层平板,用胶带贴在前风挡玻璃上。
后车窗玻璃上,贴的是泡沫榻榻米,小猪佩奇的。
小刘趁机往车里多看了两眼,折叠自行车、乐高哈利·波特、缺胳膊的宜家木人偶,还有一把五颜六色的塑料算盘。
他问,大爷,这车报废了吧?
朱大爷眯起眼,说,好着呢,别看老,以前我当跑车开,信不信?
小刘说信,当然信。
朱大爷将那结婚照放进车里,关上车门,犹豫片刻,又打开车门拿了出来,放回三轮车筐,推车走了。
小刘忽然不想上楼。
他给妻子发个消息,绕道去买烟。
树荫里走着,产生聒噪、明亮热烈、抓心挠肝之感。
恍惚间,小刘觉得自己变成了蝉,胸腔里长出发声器,收缩,振动,高频振波传导至全身。
他想起从前有过一回奇特的皮肤过敏:你感觉这里痒,伸手去挠,那痒却跑了;再追着挠,就又跑。
痒一直都在,可就是挠它不着。
不,他并未由此联想到某种庸俗的比喻两人结婚已五年,从恋爱算起都快二十年了,那种比喻意义上的痒,从来没有过。
可也许是因为你不挠,它就不会痒,也许是多数时候,痒在自己身上,却挠在了别人身上。
六年前,妻子过整三十生日。
晚上下班回到家,一言不发,在床上躺下,对期待了一天的生日蛋糕和礼物毫无兴趣。
小刘关灯点上蜡烛,陪着妻子说话,一个生日一个生日,往前倒着说,一直回忆到十七岁。
银妻子不言语,开灯问她,已经满脸是泪,小刘慌了,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但妻子脸上不显悲伤,只是幽幽地说,你知道吗?我半夜总会醒。
小刘说,睡眠不好,累了。
妻子说,一醒,就特别地清醒。
小刘说,你辛苦了。
妻子重重叹一口气,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刘说,别胡思乱想,吃蛋糕。
妻子说,刘儿,你记得吗?那时候妻子喜欢叫他刘儿。
小刘说,我记得,你说。
妻子说,上学时候考数学,有一种方程式,怎么都解不开,其实是无解的,但没几个同学敢写此题无解。
小刘说,对,倒是有人把证明过程写得好长,还导出了结果。
妻子说,我就总想这种事情。
置下小刘说,什么?
妻子说,嗯,我睡不着,总想无解的事情,还导出各种结果出来,我坐起来,看着外面,心想,要是打开窗户跳下去,是不是就好了?
瞎想什么呢?小刘说。
他的心已经沉到底,疑问的语气潦草带过,叹作一口气。
他切一块蛋糕,递到妻子手里,说,嗯,我懂。
目光穿过窗帘缝隙,隔着纱窗看向十九楼外的夜景,世界幽明难辨,此题无解。
两人同龄,十岁认识,念同一所中学,交同一群朋友,说不上青梅竹马,也算知根知底。
大学各奔前程,但去了同一座城市,毕业后都留本地工作,他乡遇故知,从前的记忆都在,便一起合租,然后一起生活。
眨眼三十岁,各自对将来的想象,也变成了同一个。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当时,他们还没跟老黄合租,隔壁住一对陌生夫妻,没有客厅。
两人坐在卧室吃蛋糕,聊天,不敢高声。
索性出门,散了一夜步。
跨江大桥上,妻子在路灯下跳踢踏舞,运动鞋鞋底轻软,在路面上起落,音色温柔,舞步也慢半拍,像默片场景。
天亮之前,由妻子提议,小刘同意,没有任何道具和仪式,两人做出了结婚的共同决定。
刚搬来那天,小刘想说,却怎么想也没想起来的话,就是关于那个晚上的。
准确说是存在于记忆中的那个晚上。
现在想起来了,又觉得幸好当时没想起来。
太多念头就像气味儿飘过,想过,说过,弥漫,停留,就散了,来不及弄清楚。
旧事重提,不免变味儿,心上乱生枝蔓。
蝉鸣渐小,余响绵绵,小刘心里静下来,忘了买烟,又转回小区。
他想起了过去十年的一些片段,就在想起的瞬间,那些片段纷纷化作某种气味儿-过去、将来、此刻。
也许时间就是气味儿,气味儿就是时间。
为彻底战胜怪味儿,妻子做了全新战略。
她请掉原打算春节旅行的年假,全身心投入战斗。
从卧室开始,台灯一只,床头灯一只,海报三幅,帆布挎包两只,背包一只,晾衣竿,简易晾衣架,常年放在包里的收据、火车票、登机牌、胶囊、耳机等相关零碎,全部清出丢掉。
有些书和碟片在卧室放过,也处理掉。
小刘不想招人注意,分批次混入日常垃圾,先堆在门口,再随厨余垃圾悄悄扔。
不是背叛朱大爷,是越扔越觉得无法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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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分了三大类,有怪味儿的、没怪味儿的、疑似与密接的。
第一类裹进塑料袋装箱密封;第二类挂在尚无气味儿踪迹的次卧;第三类不装袋,先暴力清洗,隔离观察。
腾空的衣柜,分别用酒精、除霉剂和专业人工蒸汽清洁,但都无法根除。
床单被罩全套换掉,可没撑过三天便又沦陷。
床铺被列为重灾区,一人固定一套睡衣,起床先洗澡,再换上固定一套“工作服”,小刘称之为死囚衣。
或许大规模进攻引发了免疫对抗,几双常年蜗居鞋盒的鞋也莫名其妙地沦陷。
于是,所有鞋盒都要丢。
小刘拎着鞋盒下楼,再三犹豫,堆在了朱大爷家门口,敲几下门,快速跑掉。
就怕朱大爷问,是不是鞋也不要了?这老头明察秋毫。
确实,很快鞋就不能要了。
按照怪味儿因子来自过去的假定,鞋子嫌疑最大。
因此除了一人两双平时穿的“囚鞋”,其余鞋子全扔了。
客厅和厨房怪味儿相对薄弱,妻子早晚吸尘,似有成效,但一开空调,怪味儿便卷土重来。
小刘马上下单,请人把空调、纱窗彻底拆洗,进行一轮深度大扫除。
小刘的大书架也扔了,幸存的书和DVD装进了新买的塑料箱。
老张的一部分书和摆设也遭了殃,只好用塑料袋密封雪藏。
房子变回了搬进来第一天的模样,就像恢复了初始设定。
甚至比那时更整洁、清亮和协调,因为所有物品,包括顶灯都拆洗一新。
他们自己的东西,分门别类封存,塑料袋、塑料箱,大大小小,按日常需要频次摆在客厅。
还没在客厅正经坐下吃过饭呢,小刘说,多吃几顿火锅,把那味儿盖过去。
妻子不吭声,逗笑再次失败。
衣服的分类在不断变动,有味儿的依然有味儿,疑似的都确定染了味儿,没味儿的也渐渐有了迹象。
衣架和箱子一天比一天空。
这味儿会不会跟我们一辈子?妻子眼泪掉下来。
她穿着一套小区外杂货摊买来的临时衣服,不太合身,颜色灰不溜丢,把人衬得像一幅褪色的油彩画。
怎么可能?小刘惨笑。
一辈子是多久啊?这个问题像狗血情节剧里的镜头一闪而过。
小刘凝神,镜头前景虚化,背景中客厅显现,箱中、袋中和架子上的物品漠然陈列着,像死者曾活于世的证物。
原来每天竞要用到这么多的东西,可日子明明如此贫乏。
八妻子让眼泪淌一会儿,继续忙碌,洗漱睡下。
自从发现卧室与客厅之间一处拐角的墙面上有怪味儿,她已进人绝望的冷静阶段。
两人又一次失眠。
半睡半醒间,小刘听见妻子在耳边问,咱们要不要搬走?啊,小刘说,不合适吧,怎么跟老张说?
黑暗中,他看见妻子脸上有一块朦胧的蓝色,是医用口罩。
人越冷静,嗅觉越灵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