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他站在时光深处(1/3)
井梅也早就醒了,置身在呼噜声和病人的复数中。
她坐在椅上睡得浑身酸疼。
赵文华看到她,眼露凶光,说,就是你没铺防滑垫儿,我才摔倒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都要你来赔。
井梅赔着笑脸说,先治病,等你康复出院,我们再说这件事情好吗?你现在这脾气对病情恢复可不好。
如果那样的话,你以后可能就不能跳舞了。
赵文华的目光渐渐地冷下去,软下去,透着恐惧了。
夜里,赵文华还是拉了,井梅给她更换。
忙完,井梅说,现在住下院了,我得回去给您拿些换洗衣服,还要给陈叔叔做饭,做好饭,我再给你带来。
你别着急啊!现在外面这大雪的,打车都不好打。
我爸那边我都找人替我·…赵文华说,我儿子儿媳会给你加钱的。
井梅说,您乖乖的,就好,快点儿好起来,我医院家里地跑,也吃不消的。
如果您觉得我不合格,不适合您和陈叔叔,就给公司打电话换人吧。
赵文华不吭声了。
她让井梅给她拍张躺在床上的照片,说,发给老陈,也发给儿子儿媳,我再发个朋友圈。
我倒要看看那些老陈还在位的时候,前呼后拥的人们会不会来看我,还是老陈退下来后,人走茶凉!井梅想说,何必呢?但她没说。
井梅说,那我现在回去买菜做饭,陈叔吃完,我就给你带过来。
要是还有事儿,就给我打电话。
赵文华说,好的。
我觉得你应该叫我“厂长夫人”。
井梅笑了笑说,厂长夫人。
她说完,屋子里的几个病人都朝着赵文华投过目光来。
赵文华说,你笑什么?我难道不是厂长夫人吗?井梅说,是。
井梅出了病房,给丁文森打电话说,咋办?我这边现在也无法脱身啊!老太太摔了一跤,胯骨裂了,住院啦!我这要医院和她家里两头跑…·丁文森说,如果你放心的话,就把你爸交给我吧。
我可以休年假。
井梅说,我当然相信你,他也是你老丈人不是。
再说,我们没离婚之前,他对你也不错,你就当尽孝也不错。
丁文森说,你对,行了吧。
现在,我是丁文森,是你前夫,你要清楚。
井梅说,清楚得很。
只是,你毕竟比外人让我信任不是吗?再说了,你是和我才刚刚分开几天的外人。
你帮我,我会记得的,我给你补偿。
丁文森开玩笑说,肉偿吗?井梅说,少来,我够意思啦!分开最后一晚,我不是……丁文森说,不和你扯淡了,我要伺候我老丈人了。
你忙你那边的,这边尽管放心,尽管我从你丈夫变成你前夫,但我会尽力的。
只是,你如果责备你前夫的话,不能像责备你丈夫那样了…井梅哼了一声,说,德性吧。
那就拜托啦,我要忙了。
你和我爸吃好,到时候我给你转钱。
丁文森说,不是要肉偿吗?井梅说,去你的。
想吃肉,找别人去。
我是你前妻,不是你妻子。
以后说话,你也要有所顾忌啦。
丁文森说,哦,那我们打情骂俏没问题吧,就当谈恋爱了。
井梅说,美得你。
我已经受够你们啦!你,还有儿子。
哼。
我要做个单数。
丁文森问,什么单数?井梅说,不告诉你。
井梅从骨科医院走出好远,才打到车。
地面上的雪,厚厚的。
撒过除雪剂的地方,雪化了,湿漉漉的,透出沥青的黑来。
井梅先是去了陈向荣家附近的菜市场。
她在挑着蔬菜的时候,看到猪肉摊那边打起来了,是摊主和一个戴着黑色毛线帽的老太太。
老太太偷了摊主一根排骨,被摊主抓到了,非要送老太太去派出所。
老太太哀求着,不想去派出所。
摊主说,那就赔我二百块钱,否则,就把你送派出所。
老太太说,我要有二百块钱的话,我干吗要偷呢?我兜里就十块钱,再说,排骨,我也没拿走,还给你了。
我就赔你十块钱。
如果不行,你愿意送我去派出所,就送吧。
老太太说着抱住摊旁的柱子。
旁边的人劝说摊主,说,这么大岁数,算啦,既然她同意赔你十块钱。
同情的声音越来越多。
摊主还气哼哼的。
井梅走过来,拿出五十块钱,扔给摊主说,够了吧,把排骨给老人,让她拿走。
摊主捡起钱,没吭声,把那根排骨装进塑料袋,扔给老人说,走吧。
老人抱着塑料袋里的排骨,眼神木木的,没说什么,转身跑开了。
井梅绕到其它摊位,买了东西,往陈向荣家里走。
老陈听到脚步声,已经挪步等在门前了。
井梅开门的时候,看到老陈站在门口,吓了她一跳。
老陈说,你回来做什么?不在医院里护理赵文华。
井梅说,我回来给你做饭,再给阿姨带饭。
你以为我想这样两边跑吗?她换了拖鞋,开始做早饭。
老陈说,赵文华给我发照片了,看样子状态还不错。
她没为难你吧?井梅说,还好。
要秋后算账。
老陈问,什么意思?井梅说,阿姨偏偏说是我没有给她在浴缸下面放防滑垫儿,她才摔倒的,所以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都要我赔。
老陈说,这不是碰瓷吗?你别听她的。
井梅说,不行,我就不干了。
老陈说,我家离不开你的。
井梅说,那陈叔能给我做主吗?老陈说,能。
他说得很坚定。
井梅在那里忙活着,都眼泪汪汪了。
老陈回书房去了。
井梅边干活,还在想在菜场里遇到的事情,她为什么当时那么大方?是哪根神经出现了问题吗?还是她心软,看不得老人那样…·好吧,就仗义一回。
她做了粥,还炒了个鸡蛋,把之前拌的小咸菜拿出来,给老陈端上桌,喊他吃饭。
她也跟着吃了一口。
老陈说,赵文华的份儿,留了吧。
井梅说,放心吧,饿不着你老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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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陈说,卡里的钱你用。
赵文华不知道的。
井梅问,多少?
老陈说,十万吧。
别人当年送我的。
井梅说,不会是…
老陈说,不是,是我帮人办事儿所得。
井梅哦了一声说,要是…我可不要。
老陈看了看井梅,低下头喝粥。
老陈抬起头来说,赵文华总不能放下当年的虚荣,这点你要担待。
井梅说,没什么。
我是保姆,就是伺候人的。
老陈说,她不知道尊重人,这点很不好。
我也说过她,总是居高临下看人。
井梅说,我想居高临下,还没那个条件呢?这么多年都是仰脸看人了,现在还是·….
老陈说,会好的。
只要自己活着有尊严就好,没必要仰望谁。
都是爹妈养的,都是活命,没必要居高临下,更没必要仰望…
井梅说,您这也是退下来才这么说的吧?其实啊,人啊,还是三六九等的,还是要拿自已当人,才行。
老陈嗯了一声。
井梅吃完,开始给赵文华装饭盒。
她这才去浴室看了看,果然没有防滑垫儿,她心里还是虚了一下。
她关上浴室的门,拎着饭盒说,陈叔,我去医院了,你再有事儿打电话,中午我回来做。
老陈说,中午,我剩饭对付一口,你就不用回来了。
怪麻烦的。
井梅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井梅说着,开门走了。
外面的雪,还在下,下,下。
不知道咋了?疯了吗?雪。
雪的复数。
人群的复数。
车辆的复数。
井梅还是走出小区很远,才拦到一辆出租车,还不是到骨科医院的。
如果井梅想坐,中途下车,还要走两站地。
司机说,上来吧,根本打不到车。
井梅拎着饭盒上去,才想起来,没有给赵文华带换洗衣服。
她想,中午回来的时候,再说吧。
这忙乱的,脑子都不转了。
老陈的儿子打来电话,说,阿姨好,我妈打电话说了事情,说什么你没给放防滑垫儿,才摔倒的,是这样吗?
井梅说,是吧。
我不确定。
当时,我爸也住院,我伺候完两位老人,就离开了,当时,我还问阿姨要不要我帮忙洗澡,她说不用,没想到…如果你们认为责任都在我,我认。
就当这个月,我给你家白干了,月末,我就走人,你们找别人来吧!
老陈儿子说,不是这个意思,我就问问。
我爸倒是很满意你的。
至于钱的问题,放心,不会少你的,只要把两位老人伺候好,让我们在外放心。
井梅说,我只是尽我保姆的责任,是我的工作。
虽然这个工作很低贱,但我们也有尊严。
老陈儿子说,阿姨,你别介意,我刚才哪句话说得不对,你多担待。
我撂了。
在井梅下车朝着骨科医院走去的路上,她听见手机响了一下,卡里进来五千块钱。
她知道是老陈儿子打过来的钱。
路滑,井梅走得很慢,在雪的清冽味道里闻出一股子腥味,介于海鲜和铁的腥味儿,而她像一只苍蝇,嗡嗡的。
此刻,单数的苍蝇,在复数的雪中。
已经有保洁人员在路上清理着路面上的雪,铁锹和雪铲和沥青路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同时也伴着雪的尖叫。
那是被碾压的雪,被切开的雪,被推拉的雪,被撞击的雪,被踩踏的雪,被扬起来摔在地上的雪·…它们作为雪的单数和复数而尖叫。
它们在这城市的街道和马路上,被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