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3)
“你想怎么样?”伊墨问。
嚎啕声止住了,变成一声一声的抽噎,抽噎半晌,奶音哑着嗓子说:“你抱我下去。
”
伊墨甩出蛇尾,刚卷上肥嘟嘟的娃,他又嚎起来:“不是这样,你变成人,抱我下去!”
伊墨:“……”
他简直气极而笑,化成一身黑衣宽袍大袖的人样,坐在树丫上问:“抱?”他从未抱过这玩意,倒是很有把他生吞的心思。
可光屁股娃娃这会儿一点都不怕他满满冰霜的脸,张开藕节般胖乎乎的双臂,理直气壮:“要抱!”嘴一咧,大有不抱就继续哭的架势。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伊墨盯着这半人半妖的小杂种,小东西来这人世短短三载,还是头一回表现出骨子里的执拗,就这么伸着胳膊一动不动地等他。
冰冷的双手终于伸了过去,伊墨一脸嫌弃地把这大约是吃了耗子药昏了头的小畜生抱进怀里,落在枯叶绵软的地上,他把他往下扒拉,小崽子紧紧环着他的脖子不撒手:“抱我回家!我还是个宝宝呢!”
这玩意儿约莫真吃错了药,往日里的怂样都是装出来的,现下原形毕露,果然是个讨厌的小崽子。
伊墨一手托着他的光腚,面无表情地把这坨玩意儿抱回了沈家。
并不知道怀里这坨东西,打这时起,再也没怕过他,并一路狂奔在吃错药的路上,甩不开丢不掉,蹬鼻子上脸地当了他几百年的“宝宝”。
又一阵北风迎面而来,沈珏伸出手,接住了一瓣梅花。
更多单薄艳红的花瓣散在空中,又落下了地,浸入了黄泥,又被雪花淹没,很快就消失无踪。
沈珏松开手,让那枚花瓣随风远走,伸手在野梅旁的岩石上点了点。
灰白的岩石挪了位,露出被压的光整的土面,紧跟着土块翻涌,稀拉拉的褐色根系被凌空刨了出来。
颤巍巍的野梅带着光裸根系浮在半空中,无依无靠地随着黑衣人的身影前行。
它不过是一株生不逢时的野梅,灵智未开,生死未知。
此刻被刨出艰难生长的岩石缝也无知无觉,被妖力托着浮空前行,仿佛多少年以前,一个大妖托着一只小妖,风雨不侵地走了许多路。
小妖被安置在沈家温暖宅中;
野梅被安置在一片肥沃土地上;
丑陋的枝干歪七扭八地生长着,不远处是一座合葬的坟茔。
黑衣人挤出一滴血,滴在野梅的枝干间,血液瞬间就被树干吸了进去,似乎是眨眼间,丑梅拔高了两寸,花骨朵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
而后红色花苞一团团地炸开了,梅香倏尔浓烈,罗浮山的小小坟头,盈满了冷香。
沈珏退了几步,盯着墓碑,凝视片刻,微微笑了笑。
他说:“给你们送个宝宝玩儿,开心么。
”
说完他就不再吭声。
坟茔上空散着梅香,墓里只有两具白骨,无法回答他。
他默默站了许久,天黑了又亮,晨曦中他转过身,背着行囊的背影挺的笔直,沾满泥点的袍摆翻飞着,一步步下了山。
野梅不知自己被驯养成家梅,本能地扎根深野,肥沃的土地和那妖精的心头血滋养着它,让它丑丑又坚韧地守在坟前,竖着心平气和的枝条,一年年开花、结果、落叶,从“宝宝”长成了盘虬老梅。
无尽轮回里,数不清的果子落下了地,只是从无有人,会把它精心长成的果实,洗净晾干,放进满满蜜糖的罐子里,做成酸酸甜甜的糖渍梅子。
它从来也不知道,那一代代用青梅逗弄小辈,而后骗一代代子弟们学会腌梅传统的沈家,已堙灭在时光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