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3)
星月未褪,天色将亮不亮,正是世界一片蒙昧的时候,沈珏醒了过来。
透过窗棂的缝隙,能看到外面落了霜,白苍苍雾茫茫,仿佛混沌未开的远古时光。
然而楼下的伙夫们已经在砍柴担水,开始一天忙碌的日常。
他重新阖上眼,听不远处人声低絮,吵得树枝上麻雀们叽叽喳喳的叫嚷,谈论着柴米油盐的新一天,耳畔是孩童沉睡中的呼吸,节奏又规律,让他重新闭上眼。
似梦非醒的又打了个盹,他重新睁开眼,在烟火红尘里清醒。
葱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整地睡到了他胸前,微微蜷曲着睡得香甜,脸颊上是粉粉的红。
他坐起身给自己丢了个洁净术,尔后连被子一起,将葱生抱起来。
他们出行短短几日,只是离了沈宅父母亲人的照料,葱生便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单手抱在怀里仿佛纤羽,沈珏忍不住叹了口气,打消了叫他起床的念头。
将被褥重新将他包裹严实,放在了床铺上。
小孩子睡得沉,况且最近赶路也确实累的不轻,他被来回倒腾几遍也没有醒。
直到小二端着热粥和香煎小包子进了屋,食物的鲜香让他忍不住耸动着鼻子,迷瞪着尚未睁开眼就喊:“阿娘,我饿呀。
”
苏栗叼着包子绕过屏风跑到床边,冲着他笑。
葱生这才醒过神,颇有些羞赧地扯起被子盖着半张脸,细声细气地问:“怎么是你呀,我老祖宗呢?”
话音刚落,一身黑衣的“老祖宗”卷着室外寒霜走了进来,他们越走越北,天气也越来越凉,清晨的寒凉空气里,只有沈珏手上提着两个荷叶包散着白雾状的热气。
荷叶包裹的是小二推荐的宋家羊肉饼,他买了两份回来,便递给苏栗一个:“去外间吃。
”
苏栗看到吃食也顾不上戏弄葱生,几口将煎包啃了,双手捧着荷叶包就往外走,身后沈珏已经将葱生重新用被子裹着单手抱了起来,“先吃点东西,再洗漱?”
葱生本来想这样不大好,不合规矩,然而昨晚便没吃多少食物,这会儿实在是饿的厉害,于是点点头,从被子里挣出两条胳膊,圈在老祖宗脖子上,一路被抱到外厅的桌前,手上先被塞了一盏温热清水。
他一口气喝光清水,歇了歇便开始喝粥。
一边喝一边悄悄看对面的苏栗,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师兄的少年正埋在羊肉卷饼里,吃的头也不抬。
他在家里已经养成了固有的习惯,一向是少食多餐,清晨从来没试过大鱼大肉,看苏栗啃得一嘴油就忍了忍,实在没忍住,小声提醒道:“你早上不要吃这么油腻啊。
”
苏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冲自己说话,吞了肉饼空出嘴来叹气:“我趁着在路上多吃点,回山了天天都吃素。
”
葱生“哦”了一声,放下粥碗想了片刻,对苏栗道:“那以后我当上掌门,就改了吃素的规矩,准你吃肉好不好。
”
饶是苏栗也猛地扭过头,“噗”地一下对着地上喷完嘴里的米粥,他一边擦着嘴一边默默想着,尽管我早知道你将来会成为我的掌门师弟,但是这么早就发挥将来的权力,是不是不太好。
又想,若是让师父知道,将来的掌门上任第一天,就是为了我改了吃素的规矩,会不会打我一顿。
他一时间乱七八糟想太多,倒是顾不上吃饭,沈珏也忍不住跟着笑了笑,拽着棉被将葱生重新裹了裹,提到自己腿上坐好:“先吃饭,食不言寝不语。
”
葱生点点头不再说话,坐在沈珏腿上专心地用完早餐,苏栗几次想张口,都被沈珏横了一眼,只好默默地把羊肉饼和香煎小包子吃了个精光。
用完早饭,沈珏对抱着肚子瘫在椅上的苏栗道:“在这里休整一番再上路。
”
苏栗想问为什么,又看了看葱生,问题自然咽了回去,只说:“也好,路又不会跑,慢慢走也行,葱生还小,路赶的太急,万一病了也是麻烦。
”
葱生安静听着,也明白是因为自己才放慢了行程,腼腆地笑笑,抓着被褥仰头冲沈珏道:“我没事的,老祖宗,我还没穿衣裳呢。
”
沈珏将他抱到床上,拿了衣物过来替他套上,苏栗守着小不点洗脸漱口,沈珏则出门置办路上用的物事,天气越来越凉,葱生和苏栗都需要增添一些衣物。
他速度很快,换了新衣裳的葱生高高兴兴地在屋子跑了两圈,夹袄是浅蓝色,襟口滚着一道灰兔毛,衬的他唇红齿白,还有一件外罩的湖蓝斗篷,缝着风帽,裹上身可以将他从头到脚笼的严严实实,又厚又暖。
他兀自高兴,沈珏却在一旁略微皱眉,他从来衣食富足,打小便是花团锦簇的娇养长大,后来学了术法,更是随着伊墨行走几百年,那老妖蛇非最好不用的毛病耳濡目染下,即便是他自己身上化成的黑袍,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织纹细腻,是人间最灵巧的织女,也达不到的千百次辟线成丝的手艺。
普通百姓用的衣料再好,他都能看出许多不足来,况且只是小镇上买来的成衣,他怎么看都是粗陋的无法上身,于是便记下了,抽空独自去一趟京城,给葱生多置办几件衣物。
他们俩倒是一个长辈疼爱,一个晚辈可爱,各自融洽。
只有苏栗在一旁看他们,莫名觉得自己没认个祖宗实在吃亏,毕竟扒着师门往上数,沈珏也确实算得上自己师脉上的祖宗,然而少年人脸皮薄,他一直唤人家沈公子,冷不丁上去认祖宗,着实有些丢人。
情绪低落地回了自己房间,却看见桌上摆着一个粗布包裹,他的眼睛亮了亮,跑过去将包裹解开,里面是同沈杞一样的夹袄和斗篷,只是身量更大些,接近成人。
他抓着衣裳就忍不住嘿嘿傻笑起来,也不嫌弃衣料粗硬,三两下换上新衣,披着斗篷就往隔壁屋里窜,喊道:“沈杞,我们穿一样的出去玩啊。
”
“好啊!”
沈珏瞅着这打扮的一模一样的两个半大小孩,陡然升出一种“当爹任重道远”的心情。
只好道:“斗篷太厚,过些日子再上身,夹袄出门刚合适。
”
他说的有道理,两个少年互相看了看,却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拍即合的不讲理。
两个存心想要炫耀一模一样衣裳的小孩子,在深秋灿烂暖阳里裹着冬日的大斗篷,牵着手跌跌绊绊的跨过门槛,冲下楼梯,蹦到了客栈外面。
沈珏:“……”
他默默收拾好乱糟糟的衣服,关好房门,又去隔壁屋将苏栗同样乱糟糟的衣裳叠好,关好房门,将两把钥匙收起,下了楼。
萧萧落叶的街头,他不远不近的跟在两个孩子身后,保持着一个不打扰他们玩闹,也让他们一回头就能看到自己的距离。
像是当年街头嬉闹的自己,和身后不远不近跟随的长辈。
看他们一路走一路笑,苏栗一手牵着葱生,一手握着自己那个装满铜钱的钱袋,遇到好吃的便停下来,两人一人一份,不多时就连吃带拿,花出去十几个铜板。
燕来镇本身不大,却是附近十里八乡唯一的一座城镇,今日恰好有集,街上便停了许多小贩,担着自家织的粗布或自家做的吃食,摆的热热闹闹。
苏栗贪嘴,葱生贪玩。
两个人手拉着手,倒是互相不嫌弃,一路走走停停地逛着,也没个目标,走到哪算哪。
日头快升到正当空了,葱生终于走累了,吸吸鼻子闻到一股从未闻过的鲜香,扯了扯苏栗往前面一指:“那里有好吃的!”
苏栗一听连忙迈起大步,拉着他往前跑:“我也闻到了!”
两人一路耸动着鼻子,像两条觅食的小狗,顺着勾人的鲜香一路东走西窜,最后停在一家破破烂烂的小铺子前。
沈珏缀在后面,看着他俩进了这家不起眼的小店。
铺子狭窄,只支了两张桌子,已然有了三位食客占了一桌,互相并不搭理,各自抱着一份粗陶碗专心致志的吃着。
苏栗拉着葱生走到另一桌坐下,喊道:“店家,给我们也来两碗!”
他也不知道人家做的是什么,只顾着吸着鼻子,被那股鲜香勾的神魂不定。
葱生吸了吸口水,跟着起哄:“店家快点,快点!”
两只大碗很快被端了上来,里面一层乳白的汤,撒着细碎的葱花,汤水底下是满满熬煮太久的酥烂肉丝,冒着腾腾热气泛着怪异的香。
苏栗端起碗猛地喝了一口,烫的一边哈气一边对葱生道:“好喝,鲜。
”
葱生连忙捧起碗,小小尝了一口,登时被这鲜香的滋味征服了,也不再废话。
两人呼哧呼哧地吃着,沈珏走了进去,看他们喝完了汤,拿筷子吃干净里面的肉,剩下的肉渣都没放过,恨不得把碗底都舔一遍,两人连斗篷都来不及脱,吃的满头大汗小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