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补全(1/3)
夜深,葱生和苏栗各自蜷在自己的被窝里,入了黑甜乡。
这天夜里,小院外又飘起了雪。
沈珏站在床榻前俯身替他们掖好被角,熄了烛火,一个人走出了房门。
他走的缓慢极了,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年迈的腿脚支不起身体,每一步都迈成了最后的行程。
他缓慢地走出小院,走出这荒山野岭只有六户人家的小小村庄,黑色的长靴踏在雪上,留下两行又轻又浅的脚印。
鹅毛大雪洋洋洒洒。
从空中洒下来,从风里落下来,从无际的苍穹飘下来。
落在树叶上,落在屋檐上,落在泥土上,苍白的颜色仿佛上天随手覆下的一张自欺欺人的纱,盖住了人间。
暗夜无光时分,赵家山河万里的东北方,在深夜里安静地落了一场雪。
沈珏走在纷扬大雪中,雪花洒在肩头,停在眉梢,被体温化成晶莹水滴,从他的面颊缓缓流下。
他从来也不喜欢冬天,尤其是大雪纷飞的日子。
寒风凛冽里裹挟的雪花,冰冷冷的迎面而来,会让他想起很多久远的事,有最早那个沈宅的梅香,他阿爹喜梅,而沈老妇人的梅林他却极少前去,只在自己院子里移了两株腊梅,又小又黄的花朵,缀着白雪绽开,却香气袭人,清闲下来的时候,阿爹会在亭子里摆上酒席,唤来伊墨或许明世,就着热酒冷梅,清谈到夕阳落山。
而他也无需读书习字,蹲在一旁守着炭火盆,等着里面被埋在灰里香甜的栗子。
然而在更多的时候,大雪总是会让他想起伊墨。
在他骨骼抽条,瘦伶伶的站在伊墨身侧,个头恰到他肩头的那年冬天,他一次又一次冒着风雪,将盘着墓碑睡去的黑蛇从厚厚的积雪里挖出来。
伊墨的蛇身又冰又凉,粗壮的身体盘在沈清轩的墓碑上,被积雪覆盖住,仿佛也变成了一座坟。
那时他还未及冠,不过是个半大小子,没什么本事,空有些蛮力,一次次用双手将大蛇从雪堆里扒出来,连拖带拽地带回了那座山中小院。
寒风,冷雪,泥泞的山路,晦暗的天空,沉重又冰冷的蛇绕在身上,还有一截拖落在地,被他那般对待也无反应,仿佛已弃他而去,去了一个他永远追逐不到的地方。
佝偻腰背的少年,孤山上深一脚浅一脚地逆行风雪,攥着手中仿佛死去的黑蛇,苍白雪花渐渐漫覆了他。
后来他们一起去寻找沈清轩的转世,在他也长的和伊墨一样高大的时候,老蛇妖再没做过这样的事。
只是偶尔,冬天雪花星星点点,伊墨会仰起头,袖手望着天空的雪花,对他说,又是一年了。
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宽大袍袖笼着手,望着雪粒飘扬,出一阵神,尔后似叹息般说:多适合冬眠的时节。
然而他再无有冬眠过。
从前那个一觉能睡许多年的蛇妖,自从认识沈清轩,再也没有冬眠过。
在其后几百年,懒惰的蛇妖走了许多颠沛流离的路。
犯懒的时候,伊墨会变回原形,又黑又大的长虫匍在雪地上,蛇眼望着他打量一番,勉为其难地将自己缩成细长的尺寸,盘上他的颈脖。
老蛇似真似假的打瞌睡,挂在他身上,像是死了。
当他也走累了,便不拘地化作狼形,就地一趴,醒来的时候,往往和脖子上的黑蛇一起,被埋进了雪里。
身下的雪被体温化了,腹下一片泥泞。
从黑暗里睁开眼,世界一片苍白空旷。
他们一起看过无数场雪,亦被大雪埋过不知多少回,于是便常常有了幻觉,仿佛世界的本质便是如此——苍白,寂寥,都是虚空,都是徒劳。
天地浩大,惨白空茫,他们亦不过只是蝼蚁般的小妖。
还有建元二十七年,入冬的第一场雪。
雪片浩浩荡荡,扬了一夜,笼罩了天与地,覆盖了巍巍宫殿。
其时天下节气已错乱三年。
冬时雨雪干涸,万物衰扬;春遇大旱,耕下的青苗枯死大半;夏又大涝,雨水连绵,或急或缓三月不绝,御花园荷塘里的锦鲤和老王八顺着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