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反叛(1/3)
白泓羽是在基地食堂遇到的姜成,她在审查的时候听过这人的名字,但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
姜成在她后面排队等打菜的时候,手舞足蹈地讲“摩西”的电力工程化,声音太大,引得人人侧目。
白泓羽被他的大幅度动作撞到了后腰,吓得姜成后跳了一步,连声道歉,一叠对不起说完了,才抬起头来看到姑娘的脸。
这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一愣,脸突然红了。
“您……是不是姓白,叫白泓羽?”
白泓羽吓了一跳。
他慌忙摆手解释:“不不不,别误会,别误会。
我不是什么奇怪的人。
我跟你是一样的……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您当年是不是也报名参加‘火星一号’移民项目,被骗了钱?”
白泓羽愣了一下,“火星一号”的事情在审查的时候也被提起过。
回想起来那是一件愚蠢得可爱的往事,一个毫无航天和科研背景的荷兰公司在媒体上宣称,要面向全球普通人选拔火星移民项目的候选人,先选出一百个种子选手,再从里面挑出两男两女,经过培训后搭乘载人宇宙飞船前往火星。
审查员问白泓羽她为什么会报名,还交了一笔不算小的报名费。
这件事最不理喻的是两点:第一,对方明确说了这个计划有极大可能会失败,即使是万幸之中成功登陆火星,也很难保证在火星顺利生存下去,而且是百分之百不可能返回地球;第二,只要报名就要交钱,绝不退费。
审查员没有办法理解以他们的知识背景,有什么理由看不出这是个骗局。
“呃……大概是因为……骗局能骗到人,不是因为它有多像真的,也不是因为被骗的人有多笨,关键是被骗的人有多希望它是真的吧?”姜成绞尽脑汁回答,生怕政审就因为这个愚蠢的往事被干掉,与群星工程擦肩而过。
审查员看他脸色僵硬,安慰他说:“没事儿,你不要太担心,工程里有一个天文学家也被这玩意儿骗过。
回头说不定你们可以交流一下被骗心得。
”
在群星基地食堂吃第一顿晚饭的时候,白泓羽和姜成把这事当段子讲给汪海成听,汪海成除了偶尔搭腔以外什么也没说,只觉得乳鸽滴了太多的柠檬,酸得发苦。
他本来担心白泓羽在审查的时候被问了什么关于自己的事情,不知道以后要怎么面对她,现在却发现这都不重要了。
汪海成本打算跟白泓羽谈一谈自己关于构造体的思考,却因为担心审查员问过白泓羽些什么引发尴尬,不知道怎么跟她开始这个话题,但现在他明白谈不谈可能都没什么意义了。
白泓羽跟姜成是一类人,他是另一类。
草草吃完饭,汪海成便推说太累了,想早点去休息。
他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早,身处荒郊,听见外面虫鸣阵阵,自己翻来覆去,热得难受。
起身开了空调,温度最开始太低,便调高了一点。
只听见压缩机嗡嗡地响,停机,启动,停机,启动,好像无数苍蝇在耳边吵。
嗡嗡嗡……
嗡嗡嗡……
他记得自己有一副隔音耳塞,于是跳下床翻箱倒柜地找起来。
东西很小,不知道收拾在哪里,先把箱子翻了个底,每个角落都翻了一遍,没有。
是不是掉进了哪件衣服的口袋里了?在每个口袋里掏,上衣、外套、裤子,卷起来的衣服打开,翻在床上,堆出去,丢在地上。
鞋子里,书页,小提琴琴箱里。
所有东西都翻开,丢在满屋都是,没有,没有,全都没有。
想要的东西全都没有,再小,再无关紧要,都没有。
嗡嗡嗡……
嗡嗡嗡……
从来没有一个声音像这样从耳朵直接钻进脑子里,不断回响着,好像要把所有的一切撕开,扯烂,钻进去,让他发疯。
他想要大喊,却不敢出声。
白泓羽他们的宿舍就在楼上。
汪海成把丢在床上的衣服一把抓起来,用尽全力朝墙壁扔过去,衣服只是瞬间飞了起来,然后就落了下去。
没什么声音,也扔不远,只能落在床脚边。
汪海成关上灯,一身臭汗地倒在床上。
床很硬。
他回忆起拿到房子钥匙的时候,自己曾经去试过三万一张的进口床垫,睡上去像云一样。
回到宿舍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四十,睡着前最后一次看时间,却已经是凌晨六点四十七。
接下来两天,汪海成连续去找了吴主任,询问上面的意思,需不需要自己写更详细的报告。
他可以更详细地从费米悖论开始说明,不管是计算宇宙规则常数改变对技术的准确影响,是计算核弹的失效点、太阳的熄灭点,还是对卫星通信的影响,都没问题。
吴主任说这没有太大必要。
自己是赞同他的想法的,一定会尽一切努力来让上面明白构造体的危险。
吴主任坦诚地告诉他,这里面的关键问题不是对现有技术的影响,而是掌握构造体技术可能获取的利益。
群星工程的参与者内部已经分化出了代表不同声音的派系,这些派系对汪老师的看法有的赞成,有的反对。
即使吴主任认同汪老师的看法,但也要想法争取大家的支持,掌握不同派系的方向,让自己反对的声音能压过对方,这才是关键。
“放心,”吴主任说,“我相信你说的是对的。
我也跟其他一些科学家交流过了,很多人都跟你站在一起。
你不要急,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
第四天的时候,汪海成又去找吴主任,吴主任却不在了。
问其他人,也不知道主任去了哪里。
汪海成心里一时发紧,觉得事情不对,不由为吴主任担心起来。
他虽然不懂政治,但身为中国人,也明白这里面暗流涌动,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整个群星项目已经牵涉太多的利益和势力,科学已经不是左右它走向的唯一,甚至不是最重要的因素。
吴主任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站错了队”?
每当有上级领导视察,他都心里一惊,害怕是要历数吴主任的八项大罪,宣布新负责人接替。
这样在惴惴不安中又过了四天时间,他才终于在傍晚见到了吴主任。
吴主任这次的出现让基地所有人都惊讶不已。
对于基地里其他人来说,重要的不是她消失了好些天,而是跟在她身后一胖一瘦两个外国人,她把这两个人直接带到姜成的组里。
“根据中央的指示,我们从今天开始跟这两位美国的专家共同进行‘摩西’的能源化开发,希望大家能够合作无间。
”
基地里所有叽叽喳喳的声音都在讨论这突如其来的敌友骤变,揣测美国人用什么代价换来了合作。
有的人感慨政治的纷繁复杂不是普通人能理解的;有年轻人自嘲不知道被间谍害死的同事换来了什么,是否保本;有人揣测驻日美军和第五舰队预算被美国国会驳回的新闻与此有关。
整个基地里都洋溢着不该属于这里的八卦气息和奇妙活力来。
只有汪海成觉得无法呼吸,他扶着墙拼命大口喘着气,却觉得没有一丝氧气进入自己的血液,眼前阵阵发黑。
他只觉得自己蠢得可笑。
想来也是,汪海成啊汪海成,你何德何能,指望别人用乌纱帽来为你这个不着边际的“想法”买单?人家吴主任有自己的前程,有自己的远大理想和抱负,要面对无数理不清剪不断的现实——就像那个明明属于自己却住不进去的房子一样,现实和理想,隔着雾气沉沉、越不过的纱帐。
这些天来,汪海成心中只留着吴主任这最后一个支撑,此时支撑垮掉,他只觉全身像石头一样,一丝一毫也动不了。
姜成和两位美国学者中英文混杂着流利地交谈着,汪海成感觉自己的脑子从头顶飘了出来,昏昏然飞了出去,像是传说濒死时灵魂出窍一样。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一言不发地开始往自己的宿舍走,路上只顾埋头想心事,没留神一连撞上了两个人,汪海成像木头一样没说话没道歉,径直地走了。
这时候他心中一片清澈,好像第一次彻底明白了自己应该做什么。
很难,但不是不可能。
不过在那之前,自己还要先处理一些事情,解决一个小麻烦。
他给基地打了外出申请。
申请批复得很快,一方面是因为汪海成自从被强制带到基地以来从没有出去过,另一方面是因为今天基本没有这样的申请——大家都窝在基地里八卦这万万没想到的合作。
这个计划在汪海成被带到军事基地那天就开始酝酿,最开始是因为愤懑和无处发泄的怒火,随后是为了打发日日夜夜的无所事事。
在审查员问他跟白泓羽情况的那些天,痛苦和愤怒达到了顶点,每天晚上他都打磨着这个计划酝酿瞌睡,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在等班车的时候,他开始按网上找到的联系方式打电话,留的是自己的真实姓名和身份,跟计划有出入,但是这样更好一些。
开班车的是部队的战士,一路从北边的丘陵往南面珠海城区驶去,开得有点狂野。
车上只有他一个人,另有他肩上的挎包,还有脚边的小提琴琴箱。
这把小提琴是他读大学后买的,花的是自己做家教赚来的钱,这些年一直带在身边,时不时拉一拉。
所有的联系和准备都已经完成。
他确认了所有人的行踪,又看了一遍自己收集的信息——那些东西本来打算作为起诉的证据,但是马律师告诉他,这一切作为证据链很困难。
他不明白困难在哪里,马律师说这些信息要作为证据链必须基于一个假设——对方的行为是恶意的。
“这是一个倾向性假设,法庭是不会采纳的。
你要先证明他们的恶意。
”
这逼得他发疯。
到了市区以后,他用取款机取了现钞,又打了一辆车回到中山大学附近,“自己的房子”的小区门口。
这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天色已暗,路灯昏黄。
十多个年轻力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