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赴约会七夕永别(3/3)
等少冲不至,终于伤心离去,而自己迟来一步,顿成永诀。
少冲没有多想,发足奔向出海口。
就在这个出海口,岳夫人将他托付给武将军然后跳海自尽,美黛子扬帆归国,也当由此而去。
少冲找遍了埠头,问遍了所有人,仍不甘心,发足奔上高崖,极目远眺,只见海上怒涛翻涌,接天处点点征帆。
沙鸥翔集,声声都是离愁,孤帆远影,点点都是别绪。
少冲将胸中一口气化作一声长吼:“黛妹,你回来吧!”吼声如啸,激起层层海浪。
他希望黛妹能听见这声呼喊回心转意,就这么一直站着,如一尊雕像,任凭风吹浪打。
一天、两天,也不知多少天过去,海鸟停在他肩头作巢,连路过的渔夫也以为他真的是一尊雕像。
许久许久,他突然想喝酒了,拖着双腿到集市上买了两坛红高梁,抱回归来庄。
于是席地而坐,畅怀大饮,忽而狂笑几声,忽而低声啜泣,忽而放几句狂语,反正此地只身孑然,形影相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东厂锦衣卫,没有武林门派,没有江湖的恩怨情仇,没有社稷的兴衰存废,更没有自己,只有酒。
晋人刘伶酒后裸衣,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居室为裈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举止狂放不羁,时人目为疯子。
若有人闯入此庄,看见此情此景,必定也以为他是疯子。
可惜无人“枉顾”,更让他心生寂寥。
反正还有些银两,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只有酒能让他忘记自我,忘记烦恼,他怕醒来,怕醒来时见不到黛妹会痛苦得难以承受。
昏昏然,飘飘然,忽听到耳边有人说道:“人言一十一。
”他便对那人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那人道:“岳少侠,你……”少冲道:“谁是岳少侠?”那人道:“你醉了,我下次再来。
”少冲打个嗝,秽物吐了一地,道:“岳少冲已经死了,你不用来了……”心想:“这人是个疯子,我理他作甚?”当下仰头大睡。
不知何时闻到一阵米饭之香,顿感腹饥难忍,睁开眼一看,桌上有饭有菜,摆了满桌,尚热气腾腾,心中大奇,起身走到厨房,见灶膛里尚有火种,锅里烧着沸水,四周瞧看并无一人,便道:“喂,你是谁?出来吧。
”连叫三声,并无人应。
当下回到堂上,心想:“管他是谁,无论好意恶意,我反正不想活了,死也做个饱死鬼。
”于是出去买回两坛酒,吃了个杯盘狼藉,喝了个酩酊大醉,倒头大睡。
真是:庄中无甲子,梦中不知年。
这一次直睡了七八个时辰,睡来天色已晚,却见堂上灯烛高烧,暗自奇怪:“我在庄上这些时日,从未点过灯烛,这是谁干的?”起身四处观瞧,并无其他异状,忽闻肉香自厨房中阵阵飘来。
便秉烛朝厨房中走去。
刚开柴扉,忽听窗子吱的一声,有人从厨房跳了出去,急步到窗前一看,月光下只看见一个婀娜的背影翻过墙头。
叹惜未能一睹真容,也不想再追,揭开锅盖,锅里炖着一只肥鸡,尚未尽熟,当下添了些柴火,煮熟了下酒,大快朵颐之下,心中对这神秘人物甚是感激,但奇怪那人为何不愿相见,看那背影显然是一女子,难道会是美黛子?想到这里,为之振奋不已,自言道:“我原说她不会如此狠心的。
”他越想越觉有理,甚至感觉这饭菜正是出自美黛子之手。
当下取了一块炭黑,在墙壁上写道:“你不必躲了,我知道你是谁。
”心中想象美黛子看到这句话时会作何感想,有何举动,不禁笑了笑,又想:“我莫若假睡,黛妹再来时,便抱住她,永远不让她离开我。
”
盘算已定,便蒙头假睡,待到五更前后,半张着眼,盯着进堂的那扇门。
月光入户,清辉泻地,他急等黛妹的到来,感到时光从未有今日这般慢,想到黛妹就要从这门进来,心如鹿撞,天地间万籁俱寂,似乎只听到自己的心砰砰作响。
终于听到后院一声轻响,知有人跳墙而入,心中先是一喜。
脚步声渐近,堂后门进来一名女子。
少冲怕惊走了她,不敢稍动,只能低着眼看见那女子柳腰罗裙,一对莲足,那裙裾用金线绣有莲花,罗袜绣鞋,正是黛妹一贯的衣装。
只见她把饭篓放在桌上,正要离去,却停步驻立。
少冲知道她必是看见墙上的字句,当下跳起身,笑着道:“哈,看你还往哪里走?”见她拔步欲走,他紧走上前,双手一圈,已将她抱在怀里,看脸上戴着青铜面具,便着:“你还是不肯与我直面相对么?”怀中女子极力挣扎,终于知道挣扎不脱,垂首不语,眼光不敢与少冲相对,少冲也道:“你生气了?我发誓,今生再也不会负你,要好好待你……”觉她肩头颤动,身子发热,显是感动了,又道:“你知道么?我之所以迟了约会,是因为要刺杀魏忠贤这个大奸贼,大丈夫先顾国家大义,再叙儿女之情,你不会怪我吧?”却听她开口道:“原来……原来你心中还是只有那个东洋倭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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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冲觉她声音有异,体味也不对劲,推开她道:“你不是美黛子,你是……”却见那女子揭开面具,果然不是美黛子,而是公主朱华凤。
少冲怒气难遏,上前掴了她一个耳光,道:“你……你为何扮她来戏弄我?”
朱华凤摸着火辣辣的脸,心想从小到大,从未有人打过自己耳光,今日竟被心爱的人打了一次,顿感委屈,大放悲声。
少冲打过也觉后悔,但当时心中那种失落、羞辱、愤怒如何让他管得住自己的手?原来自己一厢情愿,将为自己烧菜送饭的朱华凤认作美黛子,只觉全身落入比以前更深的冰窟,惨笑几声,提起酒壶,咕咚一声喝了大半,说道:“为什么不是她?”
朱华凤泣道:“你醒醒吧,她再也不会回来了,难道你就忘不了她?”少冲摇晃着身子走出庄,来到平湖秋月,痴痴的只是喝酒。
朱华凤跟上来道:“岳少冲,你难道就这么沉沦下去?还有好多事等着你去做,一个大男人,伤情至此,成何体统?”少冲道:“江湖上的恩恩怨怨我再也不想管,我只想来日东渡日本……我跟你说这做什么?你不会明白的,你还是走吧。
”朱华凤道:“恩怨就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你想摆脱,摆脱得了么?你明知与丰臣美黛相见渺茫,还要去?”
少冲厉声道:“够了!我不想听。
”张口欲喝,朱华凤上前一掌将酒壶打落。
酒壶掉在水边,浪掀过来,灌进大半壶水,少冲拾起喝一口,自言道:“月是故乡明,水是故乡甜,嘿,明月,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迈步便走,不停的重复着这句话。
朱华凤追上来,夺了他的酒壶,道:“这儿不是你的故乡,苏州,苏州才是你的故乡。
”少冲闻言一震,顿时想起爹娘来:“对啊,此时爹娘不知身在何处?是否已然和好?”朱华凤又道:“你爹娘知道你这么没出息,不难道过么?美黛子身在东瀛,也不愿意你变成这副模样。
你折磨自己,她就会回来么?”朱华凤想尽法子来劝少冲,少冲虽觉她说得有理,但怎么也振作不起来。
这时走到岳王庙外,忽听得啪啪作响,有人应声呼痛,转过树林,只见三五个校尉按住一个汉子狠打。
那汉子袍子已然破烂,身上满是棍伤。
旁边一个幞头皂靴的官儿问道:“以后打此过还向不向魏公下拜?”那汉子甚倔,浑身吃痛,仍说道:“不拜。
”那官儿怒道:“再打三百棍!看你骨头有多硬。
”
少冲才见岳王庙旁立着一座祠宇,规模宏敞,气象辉煌,正檐下写了三个字:“普德祠”,离此不远是关壮穆的祠宇,而这普德祠较之关、岳两祠壮丽数倍。
朱华凤恨恨的道:“浙江巡抚潘汝桢食朝廷俸禄,为魏监一人做事,竟将魏监生祠建在关、岳两祠之间,二神有灵,应当将其殛毁。
”少冲讶然道:“你说普德祠中供奉的是魏忠贤那个阉贼?”朱华凤道:“是啊,魏太监权焰熏天,趋炎附势之徒便变着法子讨好奉承他,他还没死,这潘汝桢竟厚颜无耻为他建了祠堂,每过几日便来参拜。
杭州生祠一兴,各地竞相攀比,参拜魏太监蔚然成风,你说可笑不可笑?”
少冲哪里笑得出来,这岳王庙乃武太公生前最为崇仰之地,若他还在世,以他的脾性,岂容一个弄权误国、残害忠良的阉贼与精忠报国的岳王爷坐在一起?必会焚之以泄心头之愤。
朱华凤脸上滑过一丝狡黠的神色,轻声道:“岳少侠,魏太监的爪牙欺负老百姓,你不管管么?”少冲道:“我说过不管的,我不管自有人会管。
”朱华凤道:“你无非因刺杀魏太监误了与她的约会,因情废义,算什么大侠?哼,既然你不管,我这个弱女子想管也管不了,看还有哪个不知好歹的敢跟魏太监作对?”
两人便远远的站着,等着别的人出来打抱不平。
西湖胜地,本当游人如织,两人站了好一会儿,却不见一人经过此地。
眼见着校尉一棍一棍,那汉子渐渐没了声气。
少冲终于难忍怒火,叫道:“难道就没人管了么?”飞身上前,双掌齐出,将几名校尉震出老远,倒地不起。
那官儿吓得面如土灰,犹自逞口道:“大胆刁民!知不知道这里是当朝魏公的祠堂?”
少冲不睬他,探那汉子鼻息,见已是出多入少,心中愧疚,由愧生怒,向那官儿斥道:“老百姓供养尔等狗官,是叫尔等打杀老百姓么?你如此将魏忠贤奉若神明,何不去尝他的粪秽?”
那官儿从来见过如此凶恶的平民,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睁睁看着少冲抱起那汉子大步而去。
少冲将那汉子抱到归来庄疗治,几天后那汉子已能自行行走,对少冲自是感恩戴德,拜别而去。
少冲才稍减心中愧疚。
二人细心将厅堂打扫一遍,居然也是一番天地。
少冲为武太公、黄叔叔立了香案,拜祭了一回。
回想在归来庄的往事,还是快乐多过伤心,就算有黄安、武甲、武乙对自己的歧视,也是因那方手帕的只言片语而起,他在与爹娘相认之后就对他们的偏见释怀了。
他当初随太公剿匪离开归来庄时,曾将娘所遗的血字手帕埋成一个坟冢,这日重到故地,见已是野草掩径,坟头草长,他想娘能活下来,还得多亏罗叔叔,便在坟头立了木牌,写上罗叔叔的名字。
他一来也无别的去处,二来还想等着美黛子回来,便在归来庄住下,平日闲暇无聊了,便练功自遣,默思如何克制魏忠贤的武功。
朱华凤看在眼里,乐在心里,竟放下公主之尊,每日为少冲烧饭洗衣。
这一日吃饭时,少冲问及空空儿、孟婆师还有灵儿后来如何,朱华凤便将那日与少冲分道之后所发生之事细细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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