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3)
定好的二十六,雷打不动。
不过前一天就要开始预备了,把解夫人送走,替换下来的躯壳不能烧,免得被九章府的探子发现。
那就找个地方埋了吧,埋在花下做花肥最合适。
一切收拾停当,街市上的成衣坊也把定做的衣裳送来了。
识迷煞有介事地给自己弄了套喜服,并满头标准的花冠头面,她的陪房们也有应景的装扮,个个穿得花红柳绿,头上还别了两支红绒花。
彼此互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高兴,反正高兴就对了。
阿利刀就着水缸里的倒影查看他的幞头,一面问:“女郎嫁到九章府去,可要把偃师带上?”
识迷说:“等我在那里安顿好,布置出一个藏身之所,就悄悄把偃师接过去。
”
染典有些担心,“我们要与生人相处,万一说着话,嘎嘣倒下来,那可怎么办?”
识迷道:“不与生人说话,不就好了。
我上次过去,内府的参官替我安排了住处,我
把那座楼里的生人全赶走了,整座楼都空出来,就住我们。
”
艳典听了很高兴,“九章府是另一个更大的离人坊,还住我们几个,不必应付外人。
”
识迷说是啊是啊,“换个住处罢了。
若有人追查偃师下落,谁也想不到我们搬进了九章府。
生人有句话叫灯下黑,越危险的地方便越安全。
”
染典颔首,又提出个疑问,“会连累太师吗?”
这个问题问得好,识迷居然从来没有考虑过。
这时方想起来斟酌斟酌,斟酌了半晌决定心安理得,“这不叫连累,叫风险同担。
但愿他有自保的能力,若是没有,那咱们就只能舍弃这个,继续拉拢下一个了。
”
也许是自小隐世的缘故,她除了与自己长久相处的偃人,对待外面的人和事,没有太过丰沛的感情。
包括陆悯,仅仅是她眼中可以善加利用的对象,所谓的成亲,无非创造一个合理的通道,把离人坊的一切搬进九章府,顺便给自己弄了个正经头衔罢了。
暗室里的箱子一口一口搬出来,仔细清点一遍。
世上总没人敢去检查太师夫人的陪嫁,平时常用的材料就这么堂而皇之运进九章府,有时候真是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
细数数,零碎十六箱,剩下的比较重要,揭开箱盖,全是胳膊全是腿。
毕竟寻常的偃人都是通过灵活组装,没有那么精致的工艺要求。
像先前的解夫人,无非是做脸耗些工夫,把她掳来那么多天,就是为了仔细观察,推演她三十岁时的样子。
至于躯干和四肢,女郎的样子大差不差,等她入住后慢慢长回去就是了。
所以才有了七天计划,若从头到脚仔细勾勒,那做成一个起码得花费两三个月光景。
好了,一切妥当,拿封条封起来,再系上大红的绸缎。
二十几口箱子放在院子里,乍看真像那么回事,接下来就等太师来迎娶了。
第二日一早,识迷从床上爬起身,见阿利刀像只鸡一样,鹄立在台阶上直视东方。
“你看了一整夜?”识迷揉着眼睛问。
阿利刀插腰点头,“天亮了,迎亲的人什么时候来?”
识迷失笑,他可比新娘子着急多了。
她踱开步子,到水井旁折柳条,蘸取青盐擦牙,一边含糊不清地应答:“还早,既然叫昏礼,必是天擦黑了才来迎娶。
这一夜箱子安然无恙,你功不可没,现在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
偃人休息一般是回箱子里,有了灵识的,出来后就不太想回去了。
阿利刀就地坐下来,执拗地说:“我得继续看着。
”
识迷没办法,正要问早上是不是又要喝鸡汤,染典和艳典手里举着两张剪好的囍字出来,一左一右贴在了大门上。
这已经是对这场昏礼最大的诚意了,至少气氛烘托得很到位,该有的全都有了。
接下来无事可做,依旧是浇浇花,擦擦屋里的灰尘。
对于识迷来说,成亲不可忽视的一部分,是进了九章府有现成而多样的饭食可吃,不用再整天喝鸡汤,实在是值得庆幸啊。
翘首盼望,天暗下来的时候,终于听见巷口传来很大的动静。
马蹄声、鸣锣开道声、以及热闹的人声,乱哄哄搅合成一团,铺天盖地地涌进来。
染典和艳典打开门,冠服端严的陆悯出现在槛外,他的身后停着一架奢华精美的婚辇,金箔彩绸缀了满车,很有正经成婚的作派。
而女方呢,相对来说比较简单直接,没有欲拒还迎的戏码,没有劝嫁,更不存在哭嫁。
迎聘的礼赞进门有点懵,新妇子是极其满意这门亲事吧,已经手执孔雀扇障面,盛装站在院子里了。
没见到长辈亲友,连父母都未出现,痛快地交换了婚书,就登车坐进了婚辇里。
调转车头,一路吹吹打打返回九章府。
九章府的排场是做足的,中都如今是太师坐镇,太师成亲,全城都得响应。
砰地一声,烟花平地而起,满城华灯尽燃。
刹那间整座城池沸腾起来,成簇、成堆、成山成海的烟花纷纷在空中炸开,照亮了原本朦胧的夜。
在识迷的印象里,上次看到这么多烟花,还是十四年前白玉京的上元夜。
那时她六岁,靠在乳母的怀里,高高仰着脸,让五光十色的烟火点燃她的眼睛。
光阴似箭,现在斑斓的烟火也倒映在她眼眸,却是因为她随便把自己嫁了。
重安城自两年前易主,就没有这样大肆庆祝过了,一场盛大的烟花送她出嫁,算她给重安城带来的,短暂的欢喜吧。
婚辇缓慢前行,迎亲的队伍看不到尽头。
走了很久,终于进入九章府,那巍峨的府门洞开着,地上铺满红色的毛毡。
车辇停下后,车门被打开了,太师亲自上来迎接,就着辉煌的灯火,向她探出了一只白净有力的手。
二十七岁的陆悯,不知是不是养尊处优的关系,看上去要比同龄人更年轻些。
尤其穿着玄端,从头到脚精雕细琢的样子,有种近乎锐利的俊朗。
识迷没有犹豫,更没有羞怯,把左手塞进他掌心里。
右手继续执扇,因正门到礼堂有很长一段路,举得手酸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最大的问题是扇面挡住了前路,让她感觉行走困难。
好几次,她的手不自觉低下来,就快要露出眼睛了,是陆悯不动声色托了下她的胳膊,强迫她重新举起了障扇。
“还要多久?”她压着声,有点不耐烦。
他说快了,“至多半炷香。
堂上宾客很多,你若坚持不住,丢的可是你自己的脸。
”
识迷顿时很不满,心道这人真会撇清关系。
既然丢不成他的脸,势必得把扇子牢牢架住,还好,喜娘很快唱完却扇歌,替她盖上了盖头。
然后在一片乱哄哄的欢声笑语里,她被簇拥着夫妻对拜。
礼成之后,面前一时好多官靴错综,晕头转向间,被送进了洞房。
所幸洞房里没有人,连看新妇的环节也减免了。
识迷扯掉盖头起身找人,走到门前一看,阿利刀他们正从回廊上过来,见了她便回禀:“箱子都搬进楼了,锁在了西边的屋子里。
”
三人预备进门,老远就见内府参官带着侍女赶来,在阿利刀抬起脚的瞬间大喊:“且住!”
阿利刀被喝得晃了晃,惊讶地指着自己的鼻尖问:“你是在叫我吗?”
内府参官说正是,因他是新夫人带来的,不好出言不逊,要是换了旁人,早就拖下去痛揍了——洞房里怎么能有太师以外的男子进入,哪怕是娘家人,也得懂点规矩。
阿利刀呢,确实很想不明白,“我是女君的陪房。
”
还好识迷在昏礼之前教会了他们,要对她改变称呼。
倘或当着别人的面管她叫阿迷,那才是真的没上没下、没大没小。
内府参官艰难地堆起了笑,“陪房也不行,洞房禁止外男进入。
”边说边挥了挥手,叫来两名侍从,“带这位陪房去下房休息,吃些糕饼点心。
”
偃人对吃没有需求,但硬吃也不是不可以。
阿利刀被劝走的时候还在挣扎,指着染典和艳典问:“她们怎么可以留下?”
参官说:“她们是女郎,女郎有特许,可以留在洞房侍候。
”
阿利刀被拽走了,参官几乎可以断定这仆从脑子有问题了,转而又向新夫人俯首行礼,“女君怎么到门上来了?是在等候主君吗?主君在外宴请宾客,稍后就入内与女君行交杯礼。
”
于是识迷又被侍女搀回去,不由分说盖回盖头,按坐在了床沿上。
参官和侍女都不走,她只能坐直身子硬熬,好不容易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分辨得出那是陆悯。
盖头重新揭下来那刻,她终于畅快地喘了口气,然后见陆悯转身和她并排落座,从内府参官欣慰的表情里可以看出,新郎新妇确实赏心悦目,算得一双璧人。
很多仪式都减免了,但最要紧的一步不能省略。
对劈的葫芦瓢用一根红绳连接着,送
到他们面前,瓢里盛着酒,礼赞官高唱祝辞,请他们对饮。
于是两人转身对坐,喝前还不忘碰一碰瓢。
识迷一饮而尽,辣得嗓子疼,一旁的染典从盘子里捡了块果脯,飞快塞进了她的嘴里。
可以说新妇带来的人都不怎么正常,大家惊愕过后,似乎也习惯了。
礼赞官又说了些吉祥话,带领众人退了出去,洞房里一时只剩四个人,染典和艳典问他们:“我俩可要回避?”
倒也用不上,偃人在陆悯眼中,和屋子里的桌椅摆设没什么分别。
唯一要做的是叮嘱坐帐的那位:“九章府不是离人坊,这里的一言一行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看管好你的人,别落把柄在别人手上,若你想活得长远的话。
”
识迷一笑,“我自然会看管好他们,但是新婚夜你这么警告自己的夫人,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确实从未想过,就这样草率地成了婚。
但既成事实,便要维护好各自的安全,他道:“这是例行告知,女郎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
识迷连连点头,“明白、明白。
你还要出去酬客吗?宴席散后回来吗?”
他说不回来了,“女郎可以早些休息。
”
“那不行。
”识迷道,“新婚夜你不回来,明日整个重安城都知道我们各睡各的,那我这太师夫人岂不是面子全无,以后还怎么在外走动?”
太师看她的目光有些复杂,大概这刻脑子里翻涌起无数的念头,天人交战了一番。
识迷则继续开解他,“又不是没在一起睡过,太师就不要为难了。
”
好好的话,到了她嘴里就变味,陆悯略沉默了下,转身出去了。
染典和艳典立刻凑上来追问:“你们睡过了吗?”
识迷说是啊,“往返白玉京,差不多都睡在一起。
”
“哦。
”艳典说,“那你要生孩子了。
”
识迷唾弃她,“你怎么总想生孩子!简简单单睡了几觉,哪里来的孩子。
”
简简单单睡觉,对于偃人来说,理解起来很复杂。
睡觉是一个人的事,两个人睡觉尤其是一男一女,那就已经构成了生孩子的必备要素。
现在不生,只是因为时候还没到,等时候到了,自然就生出来了。
“那你说,今晚太师会回来吗?”染典问。
识迷道:“他不回洞房,我就去他卧房找他。
势必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与他是实实在在的真夫妻,可不是随便装装样子的。
”
染典点头附和,“我们把阿利刀找回来,然后就回去睡觉,绝不打搅你们。
”
有眼色,知情识趣,他们愈发聪明了,但识迷仍得着重叮嘱他们:“这里不比离人坊,每日都可以钻箱子,在这里要睡床,至少人前是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