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对不起(3/3)
觉得眼睛一闭就立马能睡着。
但事实上并没有。
因为她才刚阖眼,外面竟响起了敲门声。
“君侯,府上来了个夜行客。
”是乔望飞的声音。
刚将素帱阖上的秦邵宗长眉扬起,“又有人来?既是个有胆的,那就好好审审他。
”
外面的乔望飞明显迟疑,“君侯,此人自称多年前被范兖州收养,并改名犬芥。
但他并非没有父母,他说他的母亲是黛黎,他的本名叫……秦宴州。
”
榻上的黛黎猛地睁开了眼睛。
秦邵宗怔住。
睡在内里的黛黎却已起身,匆匆忙忙要下榻。
屋中黑灯瞎火,黛黎动作太急切,步子迈得大,只踩到了小半的脚踏板,一个不慎在地上摔了一跤,咚的一声摔出好大的响声。
秦邵宗惊了下,忙把人捞起来,“人又不会跑,夫人急什么?摔哪儿了?”
黛黎拨开他的手,“没事,点灯穿衣裳,我要去看看。
”
乔望飞站于主房门外,听到屋内竟传出一道熟悉的女音,不由面露惊讶。
但等屋门打开、屋内二人出来时,他已面无异色。
“他人在何处?”黛黎忙问。
乔望飞:“暂且关在一处阁院内,您请跟我来。
”
府中灯火通明,长廊被火光点亮,黛黎目光顺着长廊一路延伸,看到了一间有兵卒重点看守的阁院。
“慢些,他就算插了翅也飞不出去。
”秦邵宗见她走路不对劲,估计是刚刚摔疼了。
黛黎依旧充耳不闻。
入阁院时,黛黎在门口停顿了下,重重地喘了口气,不自觉攥紧拳头。
乔望飞几步上前,先行推开了那扇紧合的房门。
“咯吱。
”房门打开。
一抹双手被反剪的身影完全占据了黛黎的眼睛,对方闻声抬头的那一刻,她脑中仿佛有什么炸开了。
那是一张无比丑陋的脸,他两颊的疤痕大面积盘踞,可怖得能令孩童做噩梦。
然而那双眼睛……那双看向她的眼睛却非常温顺,像新生的小羊羔,和她记忆里的完全一样。
在黛黎的世界里,周围掀起了狂风,她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到除了不远处的那道身影以外的所有。
风中夹杂着无数细碎的刀刃,割得她鲜血淋漓、白骨外露,每一根神经与皮.肉都在叫嚣着极致的疼痛。
数不清的无形锯刀捅入她的心口,将她一颗心绞得七零八落。
面上的血色退得干干净净,黛黎不住踉跄了下。
秦邵宗及时伸手扶住她的腰。
而下一刻,怀里的女人却跌跌撞撞地往前,哪怕她步伐不稳,也哪怕她看着随时就要跌坐在地上,但她依旧坚定地往前。
黛黎曾数次想过,十年过去,她家小朋友长大了,待再见到他时,她能否一眼认出他?
现在她有答案了,可以!
她怎么会认不出她的孩子呢?
身量长了,脸也变了,和记忆里的模样大不相同。
但她知道,她知道那就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州州!”黛黎撕心裂肺。
她踉跄地来到他身前,抬手想抚上青年的脸,但是仅距一寸不到时,那玉白的指尖狠狠抽搐了下,叫她不敢往前往。
在黛黎的眼里,那大片的疤痕一点点倒退,退回结痂时,结痂前,再变成了淌着刺红鲜血的伤口。
黛黎眼中漫起热泪,彻底模糊了目光,“州州……”
那伤口得多疼!她的孩子啊,在这里到底受了怎么样的欺负?
青年这时垂首,主动将脸贴在那只白皙的手上。
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柔软,让他开心的想要勾起唇,然而这个动作于他而言太陌生了,以致于如今做起来缓慢又僵硬,有种不和谐的怪异,“不是真的,您不用担心。
”
黛黎听不到那些,亦或者潜意识觉得是安慰。
指上触感崎岖,令她心痛难止,泣不成声。
十年前他才九岁,正是去哪儿都要和她报备的年纪。
这么小的孩子啊,他在学校里学的是文明和谐,是自由平等,然而这个时代每一处都是剥削和吃人。
妈妈不在身边,举目皆陌生,他在夜里究竟偷偷哭过多少次,才长成如今的模样。
犬、芥。
是家犬,也是草芥。
谁都可以欺负他,谁都可以踩她的孩子一脚,她捧在掌心的糖豆,竟变成了旁人可以随意作践的地里泥!
光是想一想,黛黎便觉肝肠寸断,“才不是犬芥,是秦宴州,州州是秦宴州!”
秦宴州忽觉手上束缚松了,他知是身后人帮他解绑。
他抬手双臂,轻轻回拥黛黎。
时光的钟摆好像在这一瞬停止,时针迅速往回,一轮轮地飞转。
那些曾经被他一遍又一遍重温的珍贵记忆,如今汇成实体,仿佛在他身侧重现——
美丽的女人把背着书包的小男孩送到校巴前,温柔地帮他理了理衣襟,“州州去到学校要听小林老师的话,有事给妈妈打电话,等放学了妈妈接你回家。
好孩子,去吧。
”
青年眼里泛起泪光,泪珠滚落,他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妈妈,对不起,我再也当不成好孩子了。
”
他的手沾满了鲜血,再也,回不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