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雪映汴河(3/3)
处优。
他并未撑伞,雪花落在那价值不菲的斗篷上,又悄然滑落。
他身后跟着一个身形魁梧、面白无须的中年仆人,虽未佩刀,但眼神锐利沉稳,一看就是保镖护卫的角色。
吸引崔?目光的,并非这公子的华贵穿着或惊人容貌,而是对方那双清亮如寒潭、带着明显好奇与赞赏的眼睛。
此刻,这双眼睛正落在他摊开的那幅“源通千舸水,信立万家心”的行书作品上,看得极为认真。
方才他应对那泼妇的过程,显然已被对方尽收眼底。
崔?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公子谬赞。
”
青年公子抬起头,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声音清越:“兄台的字,筋骨挺拔,气韵贯通,既有颜鲁公的厚重骨架,又融了柳少师的劲峭之风,化行入楷,圆融饱满,法度森严却又自成一格。
绝非寻常书匠可比。
尤其刚才那句‘源通千舸水,信立万家心’,商贾气象与文人风骨兼顾,立意雅正高远,难得!”他点评得头头是道,显然深谙此道。
崔?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评价极其中肯,不似恭维。
他略一拱手:“公子法眼如炬,在下雕虫小技,见笑了。
”
“非也非也。
”青年公子摆摆手,“兄台过谦了。
我观兄台谈吐,应对挑衅者,据理力争,于律法精熟于胸;遇人挑衅而不退缩,有胆有识,挥斥方遒,更难得这份临危不乱、静如止水的定力。
不知兄台名讳?何方人士?”
“在下襄阳崔?,表字皓月。
”崔?坦然答道。
“襄阳崔皓月…好名号!果然人如其字,如皓月当空!”青年公子眼中光芒更亮,仿佛得了什么珍宝。
“在下姓王,单名一个甫字,表字介之,亦是旅居汴梁。
今日得见崔兄,实乃幸会!”他似乎并不在意对方只是街头卖字之人,话语间带着结交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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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正欲客气几句,却见这王介之公子目光扫过他其余的字幅,脸上露出些惋惜之色,指着旁边那张“生意兴隆通四海”,叹息道:“崔兄如此功力,写这些市井俚语吉话,不免有明珠暗投之憾。
虽为生计所迫,终是委屈了。
”
这话倒说进了崔?心坎。
他何尝不知?只是这汴京米贵,居之不易。
他眼神微暗,声音低沉:“公子此言极是。
然营营役役,所求不过一饭之安,有辱斯文,亦是无奈。
”
“兄台此言差矣。
”王介之忽然摇头,笑容又起,带着世家公子特有的洒脱,“生计要顾,文才亦不可自弃。
小弟不才,倒有一处清净地,可供文思驰骋。
城东大相国寺侧畔的‘墨韵书坊’,不知崔兄可曾听闻?其掌柜魏老先生乃清正之人,最爱收集装裱当代未显之才的笔墨文章,常悬于店堂展示售卖,不使名作蒙尘。
兄台若信得过,小弟可引荐一二。
以兄台之字,想必能为魏老所重。
”他语速加快,显然有些兴奋。
崔?心中一动。
大相国寺是名刹,墨韵书坊之名亦偶有耳闻。
若真如这位王公子所说,倒确实是一条比街头设摊体面稳妥得多的门路。
只是萍水相逢,对方身份显贵,如此热心,是否另有所图?
他面上未露惊喜,只沉稳问道:“王公子盛情,崔某感激。
只是萍水相逢,公子何以青眼相待?”
王介之朗声一笑:“我王介之平生所爱,唯奇书、名剑、妙字!崔兄字如其人,风骨卓然,见之忘俗!引荐举才,不过举手之劳,何需挂怀?若是崔兄笔下无此功底,即便家财万贯摆于面前,小弟也是懒得多看一眼的!”
这话说得坦荡率直,倒显出几分少年赤诚。
崔?观其神态眼神,不似作伪。
再思及书坊确实可能是个好去处,便不再犹豫,深深一揖:“如此,便有劳王公子引荐之情。
崔?记下了。
”
“妙极!”王介之抚掌笑道,“天寒地冻,此处非畅谈之所。
今日已晚,明日辰时正,崔兄可在此等候,小弟遣人来接兄台同往墨韵书坊如何?”
崔?点头:“一切听从公子安排。
”
“甚好!那便说定了!”王介之又看了一眼那几幅字,“今日这几幅吉祥字,小弟一并收了!权当为崔兄暖炉之资!”他不等崔?回应,示意身后那一直沉默的白面仆人上前。
那仆人恭谨地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银锞子(约值百文),又从崔?摊前取出另一张写好的“万象更新”联,然后小心将银锞子和另五十文铜钱放于摊前,最后才将崔?所有摊开的字幅卷起收好。
崔?微微蹙眉:“王公子,字画本微值,何须如此多金?照原价给便是。
”
王介之却潇洒摆手,笑容明朗:“笔墨无价!何况这几幅字清朗端方,带回府中贴在偏厅小书房,正是合适!崔兄莫要推辞,就当我提前预订,期盼明日得见兄台真正墨宝,岂不美哉?”
他言语真挚,姿态洒脱,既照顾了崔?的自尊,又抬高了其价值。
崔?知再推便矫情,便不再多言,郑重拱手:“恭敬不如从命。
谢公子!”
王介之又说了几句,便带着仆人告辞离去,那宝蓝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中。
崔?立在原地,看着手中那枚还带着体温、足值百文的银锞子和五十文铜钱,再看着被卷走的几张字,心中思绪翻腾。
初抵汴京的第一日,风波起落,竟如此离奇。
那泼妇的刁难,律法的冰冷锋芒,这王公子的知遇与慷慨……仿佛一幅光怪陆离的汴京世相图,骤然在他眼前展开。
他收起摊子,抬头看向州桥上络绎不绝、为生计奔忙的各色人等。
琼楼玉宇隐在雪幕之后,繁华帝都下隐藏的沟壑与浮沉,他已有惊鸿一瞥。
他深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混合着雪水的冰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希望。
他抱起剩余的笔墨纸张,向着那条名为“悦来”的偏僻胡同走去。
背后的州桥依旧喧嚣,身前的小巷幽深静谧。
风雪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单薄却挺直如墨笔新画下的一道骨线。
客栈的房间依旧昏暗寒冷。
但怀中的银锞子沉甸甸的,仿佛带着一丝暖意。
他点亮油灯,微弱的灯火在跳跃的灯芯上晃动,映亮了矮几上未干的砚台和搁在一旁的毛笔。
墨的漆黑浓得化不开,像这即将沉入的汴京寒夜。
崔?再次铺开一张素纸,并未再写吉祥话。
狼毫饱蘸浓墨,凝神片刻,笔尖落下,一个沉稳端方的“定”字跃然纸上。
接着是“静”、“安”、“忍”、“恒”……
风雪敲打着糊纸的木格窗。
崔皓月的汴梁传奇,于这初雪的寒夜中,在笔墨与心灵的淬炼中,悄然开始落笔。
窗外的长夜与风雪无边无际,但那方寸斗室案头,未干的墨迹迎着飘落的雪花,兀自散发着刚毅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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