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母亲的千层底(1/3)
夜,沉得像是泼翻了的墨缸,严严实实地捂住了屯塬坡。
白日的酷热褪去,换了一种黏腻的、渗着凉气的沉寂,从四野合围上来,钻进土墙的每一条缝隙。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有气无力的狗吠,很快又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屋里,比外面更闷。
一盏小小的煤油灯搁在炕沿上,豆大的火苗不安分地跳跃着,勉强驱赶开咫尺范围的黑暗,却在更远的墙角投下幢幢晃动、扭曲的巨大阴影,仿佛蛰伏着无数沉默的怪物。
灯光昏黄,混浊,把一切都罩上了一层陈旧、哀戚的暖色,却暖不进人的心里。
王秀娟就缩在那团光晕底下,佝偻的脊背几乎折成了一个问号。
花白的头发丝从她凌乱的鬓角滑落,垂在干瘦的脸颊旁,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
她凑得很近,几乎要贴到手里的活计上,浑浊的眼睛费力地眯着,对抗着昏暗的光线和早已不济的视力。
她手里是一只快要纳好的千层底布鞋。
厚厚的、用浆糊一层层粘起来又捶打得硬挺的白色土布袼褙,沿着黑布滚边,鞋底上,密密麻麻的针脚像一群规整又疲惫的蚂蚁,一路蜿蜒,此刻正汇聚到最后的收口处。
针,是一根细长的、磨得锃亮的钢针。
线,是结实的、粗韧的麻线。
她枯瘦的手指因为长年累月的操劳,关节有些粗大变形,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泥色。
可此刻,那手指却显现出一种惊人的灵巧和稳当。
针尖精准地刺穿坚硬的布层,发出极其细微的“噗”声,手腕巧妙地一拧一抽,麻线便被稳稳地拉过,绷紧。
每一个动作都熟练得成了肌肉的记忆,刻进了骨头里。
“嘶——”
针脚太密,鞋底太硬。
针尖猝不及防地一滑,狠狠扎进了她左手拇指的指腹。
她浑身一颤,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把手指缩回嘴边,吮吸了一下。
昏暗的光线下,能看到那指腹上早已布满了一层厚厚的老茧,以及新旧交叠的、细小的针眼和伤痕。
这点刺痛,对她来说,寻常得如同呼吸。
她只是顿了顿,把渗出的那点血珠吮掉,便又低下头,更加专注地、近乎执拗地,一针接着一针地纳下去。
仿佛要把什么东西,也一并密密实实地缝进这鞋底里去。
陈默坐在炕对面的小板凳上,背靠着冰凉的土墙,蜷着腿。
他已经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像一尊长在阴影里的泥塑。
眼睛低垂着,目光却死死黏在母亲那双飞快起落、布满创口的手上,黏在那根每一次刺入拔出都仿佛扎在他心尖的钢针上。
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大团粗糙的沙子,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磨得生疼。
胸腔里堵得厉害,一股酸涩的热流反复往上冲,撞得他眼眶发胀,他只能死死咬住牙关,绷紧全身的肌肉,才能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决堤的汹涌。
【慢点…娘…慢点扎…】他在心里无声地嘶喊,每一个针脚都像是在他心口拉过一道口子。
煤油灯的灯芯偶尔爆开一点细微的噼啪声,在这死寂的屋里显得格外惊心。
火苗晃动,将母亲的身影投在身后的土墙上,放得很大,很虚,那佝偻的、忙碌的影子,像一个正在奋力挣扎却又被无形锁链束缚的幽灵。
“默娃…”王秀娟没有抬头,声音嘶哑,低得像梦呓,被纳鞋底的索索声几乎盖过,“到了那大地方…人生地不熟…眼睛要亮堂,手脚要勤快…”
针穿过厚厚的底子。
“别…别跟人置气…咱是去念书的,不是去打架的…吃点亏,就吃点亏…忍着点儿…啊?”
又一针。
“天冷了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