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刺客(1/3)
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沉沉压着大胤皇宫西北角这片被人遗忘的废墟。
这里紧挨着冷宫,连月光都吝啬于洒落半分。
乌鸦的嘶鸣,一声接着一声,像钝刀子割着腐朽的木头,从远处高耸宫墙的阴影里渗出来,钻进萧凡耳朵里。
他住的院子,早已失了“院”的体面。
塌了半边的门楼像个豁了牙的老朽,歪歪斜斜地敞着,迎不来贵客,也挡不住穿堂的阴风。
院墙是断壁残垣,风霜雨雪早把砖石啃噬得酥松,徒留下犬牙交错的缺口,裸露出里面干枯发黑的泥胎。
几丛野草在残存的墙基缝隙里探出头,叶片蔫黄,无精打采地垂着,沾染着不知从哪个角落飘来的、经年不散的灰尘。
萧凡就坐在一扇糊了厚厚桑皮纸、却依旧挡不住所有寒意的破旧窗棂下。
桌上油灯的火苗小得可怜,豆粒般大小,挣扎着,在窗纸上投下他伏案的身影,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在这无边无际的寒冷里。
他指尖捏着一柄细小的刻刀,刀锋在微光里偶尔闪过一点冷硬的星芒。
他正专注地对付着掌心一块半寸长的硬木,刻刀落下,木屑簌簌剥落。
他在刻一个人像。
眉眼尚未分明,但那股子刻进骨子里的阴鸷和一丝掩饰不住、仿佛从皮肉深处透出来的虚浮之气,已随着刀尖的游走,初具雏形。
木屑飘落在桌上摊开的一本薄册边缘,册子纸张粗糙泛黄,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墨迹深浅不一,显然不是一日之功。
“哐啷!”
一声脆响猛地撕裂了死寂。
是院门方向传来的,像是谁一脚狠狠踹在了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半扇破门上。
萧凡的手稳得像铁铸的,刻刀悬停在木像的眉骨上方,纹丝不动。
他眼睫都未曾抬起一下,只是那原本凝神于刀尖的专注,瞬间敛入眸底深处,变得幽深难测,如同古井无波的水面。
只有灯芯爆出的一个极细微的灯花,映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里。
“萧凡!萧凡!死了没?没死就赶紧滚出来!”一个极其不耐、带着浓重睡意又被强行拔高的公鸭嗓子在院子里炸开,是管事太监刘喜的声音。
萧凡无声地吐出一口气,气息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一缕白雾。
他手腕一翻,那枚刚刚显露出阴鸷眉眼轮廓的木像和桌角的薄册,便如同变戏法般消失在他宽大破旧的袖笼深处。
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桌上只余下那盏豆灯和几片散落的木屑。
他这才站起身,动作间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属于这冷宫边缘的迟缓。
那件洗得发白、袖口肘部都磨出了毛边、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旧袍子挂在他清瘦的身板上,空荡荡的,更衬得他形销骨立。
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一股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激得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天光熹微,勉强能看清院子里立着两个人影。
前面叉着腰、满脸不耐烦的正是刘喜,身上裹着一件半旧的棉袄,油光光的胖脸上带着被搅了好梦的戾气。
他身后跟着个小太监,缩着脖子,抱着个不大的粗布包裹,冻得直跺脚。
“磨磨蹭蹭,属王八的?”刘喜见他出来,三角眼一翻,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萧凡脸上,“算你小子今天祖坟冒了青烟!尚衣监那边清库底子,翻出几件没人要的旧官袍!喏,赏你了!”他朝身后的小太监努了努嘴,语气施舍般,“赶紧换上!别整日里披着这身破烂晃悠,没得污了贵人们的眼!晦气!”
小太监连忙把怀里的包裹递过来。
布包很轻,隔着粗布能摸到里面料子的粗糙僵硬。
“有劳刘公公费心。
”萧凡的声音不高,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听不出是感激还是别的什么。
他伸出冻得指节有些发红的手,接过了包裹。
刘喜哼了一声,像是完成了什么天大的恩赐,又像是急于甩掉什么晦气的东西,连看都懒得多看萧凡一眼,转身就走,边走边不耐烦地挥手:“赶紧换上!过了这村没这店!真是……大清早的,晦气!”小太监赶紧哈着腰跟上,两人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院外黎明前更浓的黑暗里。
院子里重新只剩下萧凡一人,还有盘旋不去的寒风。
他抱着那轻飘飘的包裹,低头看了一眼。
粗布的缝隙里,露出一角黯淡的、属于低级武官的石青色布料。
他扯了扯嘴角,那弧度极淡,转瞬即逝,辨不出是嘲弄还是别的什么。
他抱着包裹,转身慢慢踱回那间比院子更冷的屋子。
油灯的火苗似乎更微弱了,在寒风中苟延残喘。
***
日头艰难地爬过宫墙,将稀薄的光线吝啬地涂抹在冰冷的殿宇琉璃瓦上,却驱不散宫道间沉积了一夜的阴冷。
萧凡换上那件“赏赐”的旧官袍,石青色的料子又硬又冷,带着一股陈年库房特有的霉味。
尺寸明显偏大,肩线垮塌下来,袖口长得盖过了半个手背,腰身更是空荡荡的,勒紧了束带也显不出半分利落,反倒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少年,行走间衣袍下摆不时绊到脚,在这肃穆的宫墙夹道里显得格外局促和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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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值的区域,就在西六宫最偏僻的角落,毗邻那片荒废已久的旧苑囿。
脚下的青砖碎裂得厉害,缝隙里顽强地钻出枯黄的杂草。
巡逻的路线枯燥而漫长,只有他自己单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和荒芜的庭院间回荡。
偶尔能遇见其他巡逻的禁卫,大多目不斜视,匆匆而过,仿佛他是空气。
只有极少数人,目光掠过他身上那件不合体的旧袍子时,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或怜悯,随即也迅速移开。
他像一抹灰暗的影子,无声无息地移动在皇宫这庞大躯体最不起眼的褶皱里。
午后的阳光勉强有了点暖意,懒洋洋地照在废弃宫苑那半倾颓的月华门上。
萧凡刚巡至此处,靠着一根冰凉的蟠龙石柱,想略歇一歇被那不合脚靴子磨得生疼的后跟。
他微微闭了下眼,感受着阳光在眼皮上投下的微弱暖红。
就在这片刻的宁静里——
“有刺客!护驾!护驾!三殿下——!”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猛地从远处东南方向狠狠劈开了皇宫死水般的沉寂!那声音充满了惊骇欲绝的恐惧,瞬间撕碎了午后虚假的宁静。
萧凡的双眼倏然睁开!方才那一点倦怠和暖意被这声嘶吼冲刷得干干净净,眼底只剩下冰封般的清明和锐利,如同蛰伏的猛兽被瞬间惊醒。
他猛地挺直身体,手已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官袍传来。
紧接着,便是兵刃猛烈撞击的刺耳锐响!叮叮当当,如同骤雨打铁,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其间夹杂着侍卫们惊怒交加的呼喝、受伤者压抑的痛哼,还有……一种利器撕裂皮肉、骨头的沉闷钝响,令人牙酸!
骚乱的中心,隔着重重殿宇,就在东南方的“清晏阁”附近!
萧凡没有丝毫犹豫。
他猛地发力,足尖在布满青苔的破碎地砖上狠狠一蹬,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声音爆发的方向疾射而去!那身宽大碍事的旧官袍被他奔跑带起的疾风鼓荡,向后猎猎翻飞,像一面破败的旗帜。
他奔跑的姿势带着一种奇异的协调和爆发力,每一步都踏在砖缝或稳固的石基上,快得几乎在身后留下残影,与这身滑稽的打扮形成了诡异的反差。
越靠近清晏阁,空气中的血腥味便越浓烈刺鼻。
呼喝声、兵刃撞击声、垂死的呻吟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死亡漩涡。
清晏阁外的小广场已是一片修罗杀场。
七八名身着黑色劲装、黑巾蒙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