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庐中困兽(2/3)
世,究竟效力几何?吾辈士人之责,又当如何践行?”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对方最可能倾吐的方向。
果然,崔愈闻言,浑浊的眼中骤然迸发出一股近乎悲愤的光彩,如同死灰复燃。
“效力几何?谈何容易!”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若非国贼横行,纲常沦丧,天下何至于此!董卓暴虐,李郭猖狂,如今曹…”他猛地收住话头,重重哼了一声,将那个名字咽了回去,但脸上的鄙夷与痛恨之色却毫不掩饰,“彼等皆豺狼之心,挟持天子,以令诸侯,名为汉臣,实为汉贼!岂是真欲匡扶汉室?”
他越说越激动,开始痛陈袁绍本初的“宽厚仁德”与“四世三公”的威望,言其本可成就光武中兴般的伟业,却因“天时不佑”、“小人谗言迭出”而功败垂成。
言语间,他将袁绍塑造成了一个悲情的英雄,而将曹操钉在了篡逆奸佞的耻辱柱上。
“吾辈士人,读的是圣贤书,明的是忠孝节义!‘忠臣不事二主’,‘君子死冠不免’,此乃天地间之正气,立足之根本!”崔愈捶打着瘦削的膝盖,尽管无力,却掷地有声,仿佛在向虚空宣示着自己的信念,“纵使困顿于此,清贫度日,箪食瓢饮,亦不可折节事贼,污我清名,堕我士林风骨!唯有守节自持,存此浩然之气于天地间,待天时运转,人心思汉,汉室必有重光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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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懿安静地听着,面色恭敬如初,不时微微颔首,仿佛被这番慷慨陈词所深深打动。
他甚至能适时引《左传》、《论语》中的句子,与崔愈探讨一番“王道”与“仁政”的理想蓝图,言语间展现的扎实学识与悟性,让崔愈枯槁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慰藉之色,仿佛在荒原中遇到了稀有的知音。
然而,在司马懿那平静如湖面的表象之下,思绪却如冰层下的暗流,汹涌而冷彻。
崔愈激昂的控诉,于他耳中,却奇异地化作了另一番景象。
当老者痛斥“国贼”之时,司马懿眼前浮现的,却是邺城门口那森严壁垒、甲胄鲜明的守军,是传令兵马蹄踏过街道时不容置疑的急促,是市集口那一闪而过的、维持着某种残酷秩序的刀光。
他心下默然:“这‘国贼’之手,固然沾血,却也在废墟之上强行箍起了一道堤坝,暂阻了那吞噬一切的混沌洪流。
若无此等雷霆之力,此刻河北,恐怕早已是饿殍塞道、易子而食的人间地狱,届时,又有谁人能安坐于此,从容辨析忠奸?”
崔愈每每强调“忠臣不事二主”的节义,司马懿便感到袖中那枚代表家族身份的玉玦仿佛陡然沉重了几分。
他想起父亲司马防书房中那沉郁的目光,那句“家族存续高于一切”的教诲,如同烙印般刻在心头。
温县高墙之内,百余口族人的安危祸福,岂能寄托于这空中楼阁般的“清议”风骨?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至于崔愈对袁绍那充满惋惜的追忆,在司马懿听来,更是迂阔之论。
官渡之战的尘埃早已落定,曹操以少胜多的狠决果断,袁绍集团内部的猜忌拖沓,高下已判。
成败岂能归于时运?败亡者,必有其取祸之道。
沉湎于对一个失败者的哀悼,于这亟待秩序与生机的破碎山河,有何裨益?
他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位慷慨激昂却困守茅庐的老者,仿佛看到了一头被关在华美却腐朽牢笼中的衰老瑞兽。
它的吼声依旧带着古老的威严,它的姿态维持着曾经的骄傲,但它利爪已钝,獠牙已落,再也无法踏出牢笼一步,去影响外面那个真实、残酷、弱肉强食的世界。
它的坚持,固然令人钦佩,却也清晰地预示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司马懿知道时机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