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泥途(2/3)
家都能吊着命,一起挣条活路出去?”
他没有空谈道德,而是赤裸裸地揭开了最残酷的利害关系。
生存,是这里唯一通用的语言。
王五脸色一变,握着刀的手紧了紧,刚要反驳,陈远却不给他机会,继续对众人说道,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从今日起,粮食统一分配!按哨岗班次、出力多寡!伤者减量,但必须有!此乃——公道!”
“先生说的是公道!”李铁柱第一个站出来,声若洪钟,毫不犹豫地站到了陈远身后。
他早已被陈远的能力和担当折服。
“对!公道!”
“我们听先生的!”
“把粮食交出来!”
……
那个挖渗井的老兵,那个年轻溃兵,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无声地在陈远身后筑起了一道人心之墙。
这堵墙,比任何刀剑都更有力量。
王五和他那几个同乡,在这道墙面前,显得如此孤立。
他脸色青白交错,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
他环视四周,看到的是一双双饥饿而坚定的眼睛。
他知道,此刻若敢火并,第一个死的就是他自己。
陈远已经掌握了“道理”和“人心”。
“呸!”他最终啐了一口浓痰,恶狠狠地瞪了陈远一眼,悻悻地退到了一边,算是默认了失败。
粮食被顺利接管。
陈远立刻展现出工程师的高效和严谨,他指定李铁柱负责分发,要求必须账目清晰,并让两个略微识数的老兵在一旁监督,确保整个过程公开透明。
公平,在此刻比黄金更珍贵,是维系这个脆弱团体的唯一纽带。
然而,内部的危机刚刚平息,外部的致命威胁便骤然降临。
午后,急促的马蹄声如同催命的鼓点,由远及近!烟尘之中,二十余骑清军斥候的身影清晰可见,盔甲和刀锋在秋日的阳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寒光——正是昨日击溃他们、杀死原头目的那支队伍!
“是辫子兵!他们又来了!”
“跑啊!快跑!”
王五发出惊恐的尖叫,营地瞬间炸营,绝望的气氛如同瘟疫般蔓延,众人像无头苍蝇般,下意识就要四散奔逃。
混乱中,有人被撞倒,有人哭喊,刚刚建立的秩序眼看就要瞬间崩塌。
“不准跑!”
陈远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与恐慌。
他一个箭步冲到一块稍高的土坡上,身影在混乱中显得异常高大。
“我们是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乱跑就是送死!”他目光如电,扫过一张张惊恐万状的脸,声音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冷静,“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列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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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之前建立的权威,或许是绝境中唯一的指望,混乱竟然真的被这声怒吼暂时镇住了。
“长矛手!把所有长矛、竹枪集中到前面,列成三排!”
“李铁柱!带你的人,把所有的锅、水瓢、刀鞘,但凡能反光的东西,都拿到后面土坡上,对着太阳,拼命晃!”
“王五!带你的人,钻进左边林子,用力敲树干,齐声呐喊,制造疑兵!”
“剩下的人,找石头、找木棍,守在长矛手后面!”
他的指令清晰、迅速、有条不紊,仿佛早已演练过无数遍。
工程师的缜密思维和项目管理的调度能力,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没有时间去解释战术意图,只能用最简洁的命令驱动所有人。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在这明确的指令下,溃兵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下意识地开始执行。
十几杆破烂的长矛、削尖的竹竿被勉强集中到前方,组成了单薄的枪阵。
后方土坡上,乱七八糟的反光物在李铁柱等人的奋力挥舞下,晃出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光斑。
左侧树林里,则传来了王五等人声嘶力竭的呐喊和砰砰的敲击声,一时间竟显得声势浩大,仿佛真有伏兵藏于其中。
那队清军斥候冲到百步之外,猛地勒住战马。
他们惊疑不定地看着前方那支看似“严阵以待”的队伍——虽然破烂,却阵列分明;看着坡上那一片晃动的、疑似大量兵刃的反光;听着林中传来的、仿佛藏有伏兵的震天声响。
斥候头领的眉头紧紧皱起。
昨日这支队伍还一触即溃,今日怎会如此不同?阵型虽简陋,却透着一股决绝。
莫非真有埋伏?
就在他犹豫的片刻,陈远看准时机,用尽全身力气,模仿着记忆中将领的腔调,对着清军方向发出一声暴喝:
“前方贼子,已中我家大人埋伏!儿郎们,杀——!”
这一声吼,中气不足,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清军斥候头领不再犹豫,骂了一句晦气,猛地调转马头:“撤!有埋伏!”
烟尘再起,二十余骑来得快,去得更快,转眼间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整个河滩,陷入了一片死寂。
直到确认清军真的退走了,劫后余生的狂喜才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
许多人瘫软在地,嚎啕大哭,更多的人则用无比狂热、无比信服的目光,死死盯住了土坡上那个虚弱却如定海神针般的身影。
李铁柱大步冲到陈远面前,噗通一声,单膝跪地,抱拳过顶,这个粗豪的汉子此刻虎目含泪,声音哽咽:
“陈先生!从今往后,李铁柱这条命,就是您的!刀山火海,绝不皱一下眉头!”
这一跪,一诺,重于千斤。
它代表着这支队伍的领导权,已经彻底、无可争议地转移到了陈远手中。
是夜,篝火跳动。
陈远强撑着病体,命令李铁柱带人仔细打扫昨日初次遭遇清军的战场。
“先生,找到了!”李铁柱回来时,将几块沾血的腰牌和一张浸水但墨迹尚存的简易舆图递给陈远,“从那些鞑子尸体上搜出来的。
”
陈远仔细擦拭着其中一块腰牌。
火光下,“湘勇”二字,清晰可见。
他展开舆图,目光在“天京”与标注着“湘”字旗帜的区域间,反复移动。
太平天国的结局,他心知肚明。
天京,绝非久留之地。
那枚“湘勇”腰牌,指向的是这个时代另一股正在崛起的、可能更具潜力的力量。
良久,他用一块炭笔,在舆图上轻轻画了一道弧线,远远地,绕开了天京的方向。
翌日,拂晓。
队伍默默整装完毕,经过连番磨砺,这支六十多人的队伍,眼神中少了几分麻木,多了几分坚毅和纪律性。
然而,当队伍开始行进时,李铁柱愣住了。
他快步走到陈远身边,压低声音,愕然问道:“先生,我们……我们不进天京了?”在他看来,先生这样有大本事、大智慧的读书人,去了正处于鼎盛时期的太平天国都城,必定会受到重用。
陈远将舆图纳入怀中,望着西北方向层叠的山峦,沉默了片刻,平静地吐出一句话:
“天京的水太浑,我们蹚不起。
”
他没有解释更多,迈开步伐,坚定地走向了与天京相反的方向。
李铁柱怔了怔,看着陈远决绝的背影,又回头望了望天京的方向,随即毫不犹豫地跟上。
整个队伍没有任何骚动,沉默而坚定地随着那道年轻却已深具威望的背影,踏上了未知的旅途。
队伍在沉默中行进了三日。
方向是西北,背离那座在无数贫苦人眼中象征着“小天堂”的天京。
起初,还有几个老广西兵私下嘟囔,不解为何要放弃投奔“天王”的康庄大道,反而钻这荒山野岭。
但当他们看到陈远那沉默却坚定的背影,以及李铁柱那双扫过来、带着不容置疑警告意味的眼睛时,所有的嘀咕都咽回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