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鬼车令(1/3)
临安城西南隅,毗邻清波门,有一片因水道纵横而显得格外幽深的坊巷。
白墙黛瓦,曲径通幽,即便是在这风雪交加的深夜,也透着一股隔绝尘嚣的静谧。
白素衣引着杨断云,穿行在迷宫般的小巷里,最终停在一扇毫不起眼的黑漆木门前。
门楣上没有任何匾额,只悬着一盏早已熄灭、落满积雪的素纱灯笼。
她并未叩门,只是屈指在门框一处不起眼的凹槽内,以一种奇特的节奏轻叩了三下。
片刻,门内传来极其轻微的机械滑动声。
白素衣推门而入,杨断云强撑着紧随其后。
门内是一方小小的天井,积雪覆盖着青石板,一株老梅虬枝盘结,在风雪中倔强地伸展着。
正对天井的三间小屋,黑沉沉没有一丝灯火。
白素衣径直走向西侧一间,推开门。
屋内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清寒。
一榻,一几,一柜。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草气息,混杂着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微尘味道。
唯一的光源是白素衣点燃的一盏小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斗室。
“躺下。
”白素衣的声音不容置疑,指了指那张铺着素色粗布的硬板床榻。
杨断云此刻已是强弩之末。
蝠毒的阴寒与玄阴爪劲的灼热在他体内疯狂撕扯,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全身剧痛,视野边缘阵阵发黑。
他不再逞强,依言躺倒,沉重的“泣血”枪靠在床边。
白素衣迅速一打开药箱,动作快而有序。
她先取出一个白玉小瓶,倒出几粒赤红如血的丹丸,递到杨断云唇边:“嚼碎,咽下。
护住心脉。
”
丹药入口,一股辛辣如火线般直冲而下,瞬间在胸腹间炸开一股灼热的力量,强行压下了翻腾欲呕的眩晕感。
杨断云精神稍振。
白素衣已取出一卷鹿皮针囊,在油灯下展开,露出长短不一、细如牛毛的银针,寒光闪闪。
她目光落在杨断云左臂和大腿外侧的伤口,那青黑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肩头的爪痕更是皮肉翻卷,隐隐透出乌青。
“忍住。
”她低语一声,纤指如电,瞬间捻起数枚银针。
“嗤!嗤!嗤!”
破空声细微而急促。
银针精准无比地刺入杨断云左臂伤口周围的数处大穴——曲池、手三里、少海……针尾微微震颤,发出几不可闻的嗡鸣。
一股强烈的酸麻胀痛感瞬间从手臂传来,杨断云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豆大的冷汗瞬间渗出。
紧接着是左腿。
银针刺入环跳、风市、血海……针落之处,仿佛有无数冰针在经脉内搅动,剧痛难当。
杨断云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声响,身体因剧痛而微微痉挛。
最后是肩头深可见骨的爪痕。
白素衣的针法更快更密,沿着爪痕边缘和几处要穴刺入。
当最后一枚银针没入肩井穴时,杨断云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流猛地从头顶百会穴灌入,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强行压制住了体内肆虐的两种剧毒和阴寒劲力!那剧烈的冲突感骤然减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被强行冻结的麻痹与虚弱。
他大口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浑身已被冷汗浸透,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但眼神却恢复了一丝清明,惊骇地看着白素衣,那神乎其技的针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银针所落之处,伤口蔓延的青黑色竟真的被遏制住了!
“只是暂时封住,减缓毒质蔓延。
”白素衣的声音依旧清冷,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这针法对她消耗亦是不小。
她走到角落的药柜前,打开柜门,里面竟是排列整齐、贴着标签的数十个小抽屉。
她动作迅捷地拉开几个抽屉,取出几样药材:一段形如枯骨、色泽暗红的“血竭藤”,几片边缘带着锯齿状金线的“续命金边兰”,还有一块散发着奇异腥甜气息的“百年地龙蜕”……
她将这些药材投入药柜旁一个不起眼的黄泥小药炉中,又从一个密封的玉罐里舀出几勺清澈如泉的液体——似乎是某种特制的药引。
炉火点燃,很快,一股极其浓郁、混合着苦涩、辛辣和奇异腥甜的复杂药味弥漫开来,充满了整个小屋。
药汤在炉中翻滚,渐渐呈现出一种粘稠如琥珀、隐隐泛着金色光泽的液体。
“金匮续命汤。
”白素衣看着翻滚的药汁,低声道,“药王谷秘传吊命之方。
药性霸道猛烈,可暂时激发你体内残存元气,压制融合之毒,护住心脉根本。
但……”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杨断云,“此药如同饮鸩止渴,会引动你体内旧伤沉疴,痛苦倍增,且药力过后,若不能彻底拔毒,反噬更烈。
你,可想好了?”
杨断云躺在榻上,感受着体内被银针强行压下的痛楚,以及那随时可能冲破封锁的剧毒洪流。
他闭上眼,眼前闪过风波亭外染血的甲片,闪过岳帅沉冤,闪过父亲杨再兴战死小商河的烽烟……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磐石般的决绝。
“熬!”一个字,斩钉截铁。
白素衣不再多言,待药汤熬煮到最浓稠之时,熄了火。
她取过一个粗陶碗,将粘稠如金珀的药汁滤入碗中,递到杨断云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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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汁入口,那滋味难以形容。
初时如同滚烫的岩浆灼烧喉咙,随即一股磅礴到近乎狂暴的热流轰然炸开,冲入四肢百骸!这股热流所过之处,强行驱散了蝠毒的阴寒,也暂时压制了玄阴爪劲的灼痛,带来一种短暂的、虚浮的力量感。
仿佛一盏即将熄灭的油灯,被猛地泼上了一瓢滚油,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呃啊——!”杨断云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嘶吼!这股霸道的力量不仅压制了毒素,更如同无数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烙在他全身的经脉之上!尤其是胸腹之间,那曾经在战场上被重锤击打留下的旧伤处,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撕裂!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远超之前蝠毒和爪伤的总和!他身体剧烈抽搐,肌肉贲张,眼珠瞬间布满血丝,几乎要凸出眼眶!
白素衣早有预料,手中银针疾闪,再次刺入他几处关键窍穴,强行疏导那狂暴的药力,护住他脆弱的心脉。
杨断云只觉得体内仿佛有两条巨龙在疯狂搏杀,一条是药力带来的灼热洪流,一条是旧伤被引动、混合着残毒的阴寒剧痛!他的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浮沉,眼前阵阵发黑,耳畔嗡嗡作响。
就在这意识模糊、濒临崩溃的边缘,他涣散的目光无意间掠过正在为他施针的白素衣的颈侧。
因为施针的动作幅度,白素衣素白衣衫的领口微微敞开了一丝缝隙。
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杨断云赫然看到,在她纤细的脖颈上,系着一根细细的黑色丝绳。
丝绳下端,似乎垂挂着一枚小巧的令牌状物件,紧贴着她的肌肤。
那令牌……非金非木,透着一股奇异的暗青色光泽!这色泽,这质感……竟与他从风波亭浅坑中拾得的那枚“鬼车令”,如出一辙!
这个发现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杨断云被剧痛和药力搅得混沌的意识!他猛地瞪大了眼睛,不顾体内翻江倒海的痛楚,死死盯住白素衣颈间那枚若隐若现的令牌!
药王谷弟子……为何佩戴着与金国萨满邪神“鬼车令”材质如此相似的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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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城,相府,“地藏院”。
这里并非真正的地底建筑,却比地底更加阴森压抑。
它深藏于相府庞大的建筑群最西侧,一个由高墙隔绝、布满明哨暗桩的独立院落。
院墙厚重,涂着深黑色的涂料,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
院内建筑低矮,窗户狭小,终日紧闭,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
正堂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阴冷。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更淡、却令人作呕的甜腥气——那是“碧磷腐骨瘴”独有的气味。
虞千夜赤裸着上身,盘坐在一个蒲团上。
他脸上的银蝠面具已经取下,露出一张苍白、瘦削、颧骨高耸的脸,嘴唇因剧痛而毫无血色。
他的左臂自肩部以下,此刻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景象:整条手臂肿胀发亮,皮肤下密布着如同蛛网般蔓延的碧绿色纹路,从手腕的伤口处向上延伸,已经爬过了手肘,正顽强地向肩窝处蠕动。
每一次碧绿纹路的搏动,都带来一阵钻心蚀骨的灼痛和奇痒,让他额角青筋暴跳,冷汗涔涔而下。
一名身着灰色长袍、面容枯槁的老者,正凝神用数根细长的金针,小心翼翼地刺入虞千夜手臂上碧绿纹路的关键节点。
每一针落下,都伴随着虞千夜压抑不住的抽气和身体难以控制的痉挛。
老者身边,还摆放着数个打开的玉盒,里面盛放着颜色各异的药膏、粉末,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柳供奉…如何?”虞千夜的声音嘶哑扭曲,带着难以掩饰的痛苦和焦灼。
他这条命,还有这只手,全系于此人之手。
柳供奉,相府供奉的用毒大家,眉头紧锁,眼神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寒冰。
他小心翼翼地用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刮取了一点虞千夜手臂上渗出的、带着碧绿荧光的粘稠液体,放在鼻端仔细嗅闻,又取出一根银针小心探入,仔细观察银针的变化。
“‘碧磷腐骨瘴’…果然是药王谷的手段!”柳供奉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透着深深的忌惮,“此瘴以‘碧磷石’为主料,混以七种至阴毒虫的涎液精炼而成,遇血则燃,蚀骨融筋,歹毒无比!药王谷竟将此等禁物交给一个女娃子随身携带…哼!”
他放下银针,看着虞千夜手臂上那缓慢而坚定向上蔓延的碧绿纹路,脸色更加难看:“瘴毒已侵入经脉,若非你功力深厚,强行压制,此刻这条手臂早已废了!眼下只能以金针锁脉,辅以‘玄冰散’和‘五毒膏’内外压制,暂时延缓其蔓延速度。
但若要根除……”柳供奉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除非拿到白素衣手中的解药,或是…药王谷的独门‘清虚化毒丹’。
”
“解药…清虚化毒丹…”虞千夜眼中怨毒之色几乎要溢出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猛地抬头,看向一直侍立在一旁、脸色同样难看的另一名“地藏院”头目——“铁手”屠刚。
屠刚身材魁梧如铁塔,双臂肌肉虬结,尤其是一双蒲扇般的大手,指节粗大,布满老茧,据说能生裂虎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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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刚!”虞千夜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相爷的钧令,你都听到了?”
“属下明白!”屠刚瓮声应道,眼中闪烁着凶戾的光芒,“掘地三尺,也要把那杨断云和白素衣挖出来!尤其是那枚‘鬼车令’!”
“不止要找到!”虞千夜忍着剧痛,嘶声道,“相爷要活的!特别是那个白素衣!给我盯死临安城内所有可能与药王谷有瓜葛的地方!药铺、医馆、香火庙、甚至…那些行踪诡秘的游方郎中!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汇报!还有……”他眼中寒光一闪,“加派人手,严密监视风波亭旧址!岳云的遗骨和那副甲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总觉得…那里还有我们没挖出来的东西!”
“是!”屠刚领命,转身大步离去,沉重的脚步声在死寂的“地藏院”内回荡。
虞千夜看着柳供奉再次将一坨散发着刺骨寒气的黑色药膏涂抹在他灼痛奇痒的手臂上,那冰冷的感觉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
他闭上眼,白素衣那双清冷无波的眼眸和杨断云那杆惨烈的“泣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