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脚略显杂乱，那是宫女连夜修补的。

    他端坐于冰冷的青铜龙椅之上，龙椅上的金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暗沉的铜色，冰冷的寒意透过王服渗入肌肤，映衬得他面色苍白如纸。

    案几上的青铜灯盏燃着残烛，灯油即将耗尽，火苗摇曳不定，忽明忽暗，将他瘦削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宫墙上，时而拉长，时而缩短，显得格外孤寂。

    那封刘邦的劝降书就摊在案心，郦食其的字迹遒劲有力，墨色饱满，每一笔都透着义军势不可挡的锐气，尤其是“若顽抗，城破之日，恐重蹈阿房宫覆辙”一句，字字如刀，看得子婴指尖微微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清晰的红痕，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殿外忽然传来阵阵喧哗，起初是模糊的争吵声，很快便夹杂着兵器碰撞的“锵锵”脆响与士兵的怒骂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殿外。

    一名宦官跌跌撞撞闯入殿内，锦袍上沾着尘土与几处深色污渍，发髻散乱，一缕头发垂在额前，脸上还带着一道鲜红的抓痕，显然是在混乱中被抓伤的，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大、大王，禁军将士在宫门外闹起来了！为首的是个什长，叫李三，说三个月没发军饷，连掺了沙土的粗粮都吃不上了，弟兄们快饿死了，要、要闯宫抢内库的金银珠宝充军饷啊！”子婴闭了闭眼，深吸一口带着霉味与灰尘气息的宫气，胸腔中泛起一阵苦涩的腥甜，缓缓睁开眼，声音沙哑地问道：“卫尉李信呢？让他去安抚将士，就说朕已命人清点内库，三日内必发军饷，绝不拖欠。

    ”宦官哭丧着脸膝行两步，爬到子婴脚边，抱住他的袍角，泪水混着鼻涕流下，沾湿了王服的下摆：“大王，卫尉大人三天前就带着家眷逃了！听说他扮成走商，带着金银往陇西方向去了，如今连影子都找不到了！如今禁军群龙无首，各个什伍自成一派，谁也管不住啊！方才守门的士兵想拦着，都被他们打了！”他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子婴，声音里满是绝望，“大王，城外刘邦大军压境，营寨连绵数十里，旗帜都插满了骊山脚，一眼望不到头；函谷关早已失守，守将赵贲力战而死，尸体都还没运回来；章邯的二十万秦军都降了项羽，如今正跟着项羽西进，眼看就要到关中了；关中各地的郡县要么开城投降，要么紧闭城门自保，根本没人派兵来救咱们！府库空虚，连三天的军粮都凑不出来，禁军将士都是老弱残兵，连兵器都凑不齐，凭借这几支军队，根本守不住半日！若再不做决断，等义军攻城，到时候王室宗亲恐怕一个都活不了啊！”殿外的喧哗声越来越近，甚至能清晰听到“开门！快开门！”的怒吼声，伴随着沉重的木门被撞击的“咚咚”声，震得殿内的梁柱都微微颤抖。

     子婴猛地抽回袍角，袍角被宦官抓得有些褶皱，还沾着泪水与鼻涕，他踉跄着站起身来，因久坐而发麻的双腿险些支撑不住身体，踉跄了两步才稳住，他扶着案几深深喘息，掌心的刺痛让他稍稍清醒。

    他一步步走到殿内悬挂的《天下舆图》前，这幅舆图用厚重的绢帛绘制，早已泛黄发脆，边缘甚至有虫蛀的痕迹，边角用铜钉固定在木架上，因年久失修，木架都已开裂。

    他伸出颤抖的指尖，轻轻抚过舆图上用朱砂圈出的“咸阳”二字，指尖的冰凉与绢帛的粗糙触感交织，脑海中轰然闪过一幕幕画面：祖父秦始皇身着十二章纹礼服，端坐咸阳宫前殿，接受六国君主朝拜，舆图上的黑色疆域从关中延伸至东海，何其壮阔；父亲扶苏被赐死的诏书送达上郡时，那封染着鲜血的竹简，字里行间的冰冷让人心寒，父亲临终前写下的“以死明志”四字犹在眼前；叔父胡亥沉迷酒色，在甘泉宫与宫女嬉戏，任由赵高在朝堂上指鹿为马，将蒙恬、李斯等忠良尽皆诛杀，朝堂之上人人自危；自己亲手斩杀赵高时，那喷溅在龙椅上的鲜血，温热的触感仿佛还在掌心，赵高临死前的狞笑如鬼魅般挥之不去……悲恸、愤怒与无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愈发苍白，嘴角溢出一丝血丝。

    他知道秦王朝气数已尽，先祖创下的百年基业早已被胡亥与赵高蛀空，如今的咸阳城不过是一座外强中干的空壳，城墙虽高，却无精兵驻守；内库虽有金银，却无粮草支撑，再做抵抗不过是让城中百姓多遭兵祸，让宗室族人多添冤魂。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东方天际仅泛起一抹微弱的鱼肚白，寒雾笼罩着咸阳城，子婴便脱去那身象征秦王身份的素色王服，换上一身粗布麻衣，这身衣服还是他做公子时在民间游历所穿，如今穿在身上竟有些宽松，显露出他连日来的消瘦。

    他命内侍牵来一匹白马，这匹马曾是他的坐骑，当年随他游历关中，如今却瘦骨嶙峋，毛色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耷拉着脑袋，显得无精打采。

    他亲手将白马系在一辆没有任何装饰的素车车前，车轴上甚至没有涂漆，露出原木的颜色，车轮上还沾着泥土。

    随后，他走进内殿，从镶嵌着宝石的锦盒中取出传国玉玺——那方由和氏璧雕琢而成，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的玉玺，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沉重得仿佛承载着整个大秦的兴亡。

    他又拿起调动关中驻军的兵符，将两者一同小心翼翼揣在怀中，紧贴着胸膛。

    他没有带一名随从，也没有告知任何宗室成员，独自推开殿门，登上素车，亲自驾车驶出咸阳东门。

    车轮碾过城门口的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沉闷声响，朝着霸上的方向缓缓而去。

    沿途的百姓听到车轮声，纷纷走出家门，裹紧衣衫站在路边观望，当看到素车白马、身着布衣的子婴时，都知道这是秦王要去投降，有人掩面而泣，那是感念秦室百年基业就此覆灭的悲戚；有人低声咒骂，那是恨透了秦的暴政，如今终于看到王朝覆灭的快意；更多的人只是沉默地站在路边，眼神复杂，有对末代君王的同情，有对暴政的怨恨，有对乱世的迷茫，还有对未来的隐隐期盼。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霸上军营外，刘邦已率领张良、萧何、樊哙等核心将领列队相迎，三万精锐士兵排列成两列长阵，阵形如长蛇绵延数里，戈矛如林，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寒芒，枪尖上还凝结着未化的霜花。

    各色旌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其中一面“刘”字大旗最为醒目，高约三丈，旗面鲜红如血，在寒风中舒展，旗下鼓手正有节奏地敲击着战鼓，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