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记忆的支点(1/3)
后颈的钝痛像潮水般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寒泉浸骨的清醒——不是初春融雪的凉,是从魂灵里渗出来的、带着异世疏离感的冷。
朱墨,不,现在该叫朱允炆了。
他陷在铺着云纹锦褥的床榻里,背脊贴着柔软却陌生的锦缎,目光空茫地凝着头顶那方绣金蟠龙帐幔。
明黄的帐料垂着珍珠络子,风从半开的窗缝里溜进来,络子轻轻晃,龙鳞的暗纹便在微光里忽明忽暗,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在呼吸。
属于“朱允炆”的记忆,正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往他意识里钻。
不是温和的流淌,是碎玻璃似的嵌——每一片都带着尖刺,扎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最先清晰的是父亲朱标的脸。
那是张温厚的脸,眼角有淡淡的细纹,说话时总带着笑意,曾握着他的手教他写“民为贵”三个字,指尖的温度还残留在他掌心。
可下一秒,这张脸就灰败下去,躺在灵柩里,身上盖着明黄色的衾被,母亲吕氏趴在棺木上哭,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反复念着“标儿,你怎么就走了……”
然后是皇祖父朱元璋。
那是座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山。
他记起去年在文华殿,皇祖父考他《资治通鉴》,苍老的手指点着“藩镇之祸”那一页,眼神像覆着霜的刀锋:“允炆,你说,若藩王势大,该当如何?”那时的“朱允炆”只敢低着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皇祖父……当以仁化之。
”皇祖父没说话,只是盯着他,那目光像能穿透皮肉,看进骨头里,让他后背的汗湿了一层又一层。
还有那些叔王。
燕王朱棣的脸最是清晰——高鼻梁,深眼窝,笑的时候眼角会往上挑,可眼底藏着冷光。
去年秋猎,朱棣一箭射穿两只奔兔,回头冲他举着弓,声音洪亮:“皇太孙,这天下的猎物,从来都是强者得之。
”那时他只觉得叔王勇武,此刻想来,那话里的机锋,竟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心口发疼。
“靖难……削藩……皇宫大火……”
这三个词突然从记忆碎片里跳出来,像三根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他的思绪。
朱允炆猛地从床榻上坐起,动作太急,锦被滑落到膝头,他才发现后背的中衣已经被冷汗浸透,贴在皮肤上,凉得刺骨。
不行!绝对不行!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前世做工程师时,他最不信的就是“命运”——再复杂的桥梁,只要找对受力点就能架起来;再难修的隧道,摸清地质就能打通。
这一世,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重蹈“朱允炆”的覆辙?身死国灭,连尸骨都找不到,那太窝囊!
求生的念头像野火般窜起来,瞬间压过了魂穿的恍惚和对异世的陌生。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涌入带着龙涎香的空气,属于工程师的本能慢慢回笼:面对任何复杂系统,第一步永远是摸清现状——优势、劣势、机会、威胁,总得找到那个能撬动全局的“支点”,不然一切都是空谈。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却比刚才多了几分沉定,不再是原主那股温吞的软:“来人。
”
殿外的脚步声几乎是立刻响起的,轻得像猫爪落地。
一个穿着青色宫装的小宫女先探了探头,见他坐起身,又飞快地缩回去,紧接着,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躬着身子走了进来。
这太监看着约莫四十岁,眼角有几道细密的纹路,穿着石青色的内侍服,腰间挂着个小小的玉牌,走路时腰背弯得很弧度,双手交叠放在腹前,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他走到床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膝盖微微一曲,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还掺了点掩饰不住的喜悦:“殿下,您可算醒了!太医昨儿还说,您要是今儿再不醒,就得请陛下过来了。
这会儿要不要用些粥水?小厨房温着莲子百合粥,太医说您刚醒,得吃些软和的养着。
”
朱允炆的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又落回他那双手上——手指修长,指腹有薄茧,不是养尊处优的样子,倒像是常做些笔墨活计的。
他慢慢点头,声音平稳:“粥稍后再用。
你叫什么名字?”
太监愣了一下,眼角的细纹似乎皱得更明显了些,手指悄悄捏了捏衣角,随即又把腰弯得更低了些:“回殿下,奴婢王钺,原是东宫典玺局的人。
太子爷……薨了之后,陛下特旨调奴婢过来伺候殿下起居,算来也有半年了。
”
王钺。
朱允炆在脑子里翻找记忆碎片。
哦,是有这么个人——原主记性子软,东宫的内侍宫女里,总有些想攀高枝的敢怠慢,唯有这个王钺,做事一直妥帖,上次原主不小心打翻了皇祖父赏的砚台,还是王钺悄悄收拾干净,没让第三人知道。
是个谨慎、识趣的,眼下倒能用。
他没露声色,只是指了指床边的矮几:“去,把文房四宝拿来。
”
“是。
”王钺应得快,可起身时,朱允炆分明看见他瞳孔微缩了一下,手指在身侧顿了顿——想来是诧异的。
原主素日里除了读儒家典籍,极少主动要笔墨,更别说刚醒过来就急着要这些。
但王钺没多问,只是躬身退了出去,脚步依旧轻得没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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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一会儿,小宫女端着粥进来了。
白瓷碗里的莲子百合粥冒着热气,米油熬得厚厚的,飘着淡淡的甜香。
朱允炆靠在床头,小宫女想喂他,被他摆手拒绝了——他还没习惯被人伺候。
自己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喝。
米粥的暖意顺着喉管滑下去,像一道微弱的光,驱散了盘踞在骨缝里的寒意,连脑子都清明了不少。
王钺也捧着文房四宝回来了。
一方端砚,一锭徽墨,几支狼毫笔,还有一叠洒金宣纸,整整齐齐地摆在矮几上。
他还细心地磨好了墨,墨汁浓得发乌,在砚台里泛着光。
“你们都出去吧,王钺留下。
”朱允炆放下空碗,用锦帕擦了擦嘴角。
小宫女福了福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殿门被轻轻带上,偌大的寝殿里,只剩下他和王钺两个人。
王钺识趣地退到墙角,垂着头,像尊安静的石像,连呼吸都放得更轻了。
朱允炆拿起一支狼毫笔。
笔杆是象牙的,握在手里温润,可对习惯了钢笔、签字笔的他来说,还是有些别扭。
他蘸了蘸墨,笔尖立刻吸饱了墨汁,在宣纸上轻轻一点,便晕开一个小小的墨点。
他深吸一口气,手腕微动,在宣纸顶端写下一行字——只是这字,既不是楷书,也不是行书,是后世的简化字,旁边还缀着几个歪歪扭扭的英文字母:SWOT分析——大明洪武二十五年,皇太孙朱允炆。
墨色落在洒金宣上,像把一个异世的秘密,悄悄刻在了这时代的纸页上。
笔尖在纸上走得又快又急,墨痕里裹着他的慌,也藏着他的定。
优势(Strengths)
第一个词落下时,他的眼神亮了亮。
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