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佬(1/3)
他首先听到的是姑娘们的吠叫,它们一路狂吠着往栏里赶;接着是踏在石板上的马蹄声,这让他立刻惊起,锁链叮当作响。
由于脚镣不满一尺,他只能以小碎步前进。
这样子走不快,但他尽最大努力从小床上跳下来,连蹦带跳地上去迎接。
拉姆斯·波顿老爷回来了,他的臭佬得去服侍。
阴冷的秋日天空下,猎手们鱼贯奔入大门。
骨头本当先,姑娘们在他周围咆哮吠叫。
接下来是剥皮人、酸埃林和挥舞着油亮长鞭的舞蹈师达蒙。
大小瓦德骑着达斯丁夫人送的灰色小马。
老爷自骑“血子”,一匹脾气能与老爷本人相提并论的红色公马。
老爷正在纵声长笑。
这可能是件大好事,也可能是大坏事,臭佬为此惴惴不安。
母狗们被他的气味吸引,直冲他奔来。
这群猎狗喜欢上了他,他和它们一起睡,有时骨头本还让他分享它们的晚餐。
此刻母狗们叫嚣着冲过石板地,绕着他转圈,争相跳跃去舔他污秽不堪的脸,或咬他的腿。
梅森特咬紧他的左手猛摇,力道之猛,臭佬不由得担心自己会再失去两根手指。
红简妮将他当胸撞翻在地,这母狗精瘦干练,肌肉结实;臭佬却肌肉松弛,白发灰肤,骨质疏松,饿得半死不活。
等他将红简妮推开,挣扎着跪下时,骑手们已纷纷下马。
二十来人骑马出去,现今原封不动地回来,这只意味着搜索失败。
看来没好事。
拉姆斯老爷讨厌失败,他会伤害别人来泄愤。
其实近些日子,老爷收敛多了。
荒冢屯里毕竟驻扎着波顿家需要拉拢的各路盟军,拉姆斯老爷不能轻侮达斯丁家、莱斯威尔家和自家麾下的小领主们。
他在他们面前总是彬彬有礼、笑脸相迎,但关起门来态度就完全不同了。
为符合霍伍德伯爵和恐怖堡继承人的身份,拉姆斯·波顿精心打扮了一番。
他的斗篷乃是用几张上好狼皮缝成,足以抵挡秋天的寒风,右肩处用一只露出黄色利齿的狼头搭扣扣紧。
他腰间一边挂了把弯刀,那刀像屠刀一样又厚又沉;另一边挂了一把长匕首和一把弯曲的剥皮小刀——小刀尖端是个勾,极锋利——这三把刀都有黄色骨柄。
“臭佬,”老爷坐在血子高高的马鞍上叫道,“你也太臭了吧。
我在院子对面都能闻到你的味道。
”
“我臭我臭,老爷,”臭佬必须这么回答,“请您原谅。
”
“我给你带了件礼物,”拉姆斯扭身伸手,从马鞍后抓了样东西抛来,“接着!”
戴着脚镣手铐、又缺了手指的臭佬比那个不知道自己名字的男孩笨拙得多。
那颗头打中了他残缺的手掌,从他手指的断桩上弹开,落在他脚上,洒出一堆蛆。
那颗头结满血块,面容几不可辨。
“我叫你接着,”拉姆斯喝道,“给我捡起来。
”
臭佬试图抓住一只耳朵提起那颗头,但他又失败了。
头上的肌肤已腐烂变绿,耳朵就在他指间断裂。
小瓦德见状哈哈大笑,很快所有人都跟着哄堂大笑。
“噢,算了算了,”拉姆斯说,“来照料血子吧。
我把这杂种骑得太狠。
”
“是,老爷,我就来。
”臭佬连忙凑到马旁边,把那颗烂头留给狗们。
“你今天闻起来像猪粪,臭佬。
”拉姆斯说。
“对他来说,算是改观喽。
”舞蹈师达蒙一边卷鞭子一边笑。
小瓦德从马背上下来。
“别忘了我的马,臭佬,还有我小堂弟的马。
”
“我的马我自己管。
”小瓦德成了拉姆斯老爷最宠爱的好小子,他们一天比一天亲近;但小个子佛雷的想法不一样,他鲜少参与堂哥的残酷玩笑。
臭佬没理会这两名侍从的争吵,径自牵血子去马厩。
一路上公马都想踢他,逼得他躲闪着前进。
猎手们大步走去大厅,除了骨头本——他正在呵斥争抢那颗烂头的母狗们。
大瓦德牵着自己的坐骑随他进了马厩。
解开血子的马嚼子时,臭佬瞥了他一眼。
“那是谁啊?”他轻声问,以免教其他马夫听见。
“谁也不是,”大瓦德为自己的灰马卸下马鞍,“不过是路上遇到的老头,赶着一只很老的母山羊和四只小羊。
”
“老爷为了山羊杀他?”
“老头称他为‘雪诺大人’。
不过那些羊确实美味。
我们喝老羊的奶,烤了小羊。
”
雪诺大人,臭佬点点头。
他用力解开血子的鞍带,锁链咯噔作响。
决不能在拉姆斯老爷上火时惹他。
当然,他无聊时则更要避而远之。
“找着你们家亲戚了么,大人?”
“没找着,我从不认为能找着。
他们都死了,威曼大人把他们杀了。
我要是他就这么干。
”
臭佬什么也没说。
祸从口出,即便他在马厩、老爷在大厅也不行。
说错一个字,就会付出一根脚趾,甚至一根手指的代价。
好歹我能保住舌头。
老爷不会割我的舌头。
他要听我凄厉地惨叫、听我苦苦哀求他放过我。
他喜欢我的哀告声。
搜索队一共出去了十六天,其间只能吃随身携带的硬面包和咸牛肉,外加偶尔抢到的小山羊。
所以当晚,拉姆斯老爷下令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以庆祝自己返回荒冢屯。
这里的主人是花白头发的独臂小领主海伍德·史陶。
史陶贮藏的食物已几乎被恐怖堡的人吃空,但他没脾气拒绝拉姆斯老爷。
史陶家的仆人背地里怨言阵阵,怪罪私生子及其随从消耗了大伙儿的冬季储备。
“据说,他很快就会跟艾德大人的小女儿上床,”史陶家女厨子的抱怨无意中被臭佬听见,“但等大雪降下,被干的却是我们。
走着瞧吧。
”
无论心里怎么想,拉姆斯老爷命令要举办宴会,他们只得照办。
于是搁板桌被搬到史陶的大厅里,厨房宰了一头牛,日落之后,空手而归的猎手们享用了烤牛肉、烤牛排、大麦面包和胡萝卜豌豆浓汤,并用供应量惊人的麦酒冲下肚。
小瓦德负责为拉姆斯老爷斟酒,大瓦德服侍高台上的其他人。
臭佬被拴在门边,以免其臭味影响客人们的食欲。
等所有人吃完他才有得吃——如果拉姆斯老爷愿意赏他一点残羹剩饭的话。
倒是狗们可以在大厅中自由来往,为晚宴提供了最好的娱乐:莫笛和灰简妮为抢夺短威尔扔出的一根特别鲜美多汁的骨头,合力揍了史陶大人的一只猎狗。
整个大厅唯一不关心三狗大战的人是臭佬,他的注意力全放在拉姆斯·波顿身上。
直到主人家的狗被活活咬死,打斗才告结束——那可怜的老猎狗根本没半分胜算。
它不仅以一敌二,而且拉姆斯的母狗比它更年轻、更强壮、也更野蛮。
骨头本比老爷更喜欢这些狗,他曾对臭佬透漏,这些狗的名字都是照着老爷当年还是私生子时,跟着第一个臭佬去追猎、强暴和杀害的农家女取的。
“至少是那些让他好好运动了一番的妞儿。
至于那些哭叫求饶不肯撒腿逃跑的孬种,才没机会变成母狗复生咧。
”恐怖堡兽舍养的下一条小狗将被命名为凯拉,臭佬对此并不怀疑。
“他训练狗去杀狼。
”骨头本得意洋洋地宣称。
臭佬听了什么也没说,他知道姑娘们要杀的是什么狼,多嘴的话,难保脚趾不会被切下来丢给姑娘们争抢。
两名仆人拖走狗尸,一位老妇人拿来拖把、耙子和水桶,以清理血染的草席。
大厅门忽然开了,风吹进来,十来个穿灰锁甲和铁半盔的武士踏步而入,粗暴地推开史陶家那些穿皮甲和金褐双色披风、面如菜色的年轻守卫。
席间众人顿时安静下来……除了拉姆斯老爷,他一把丢开正在啃的肉骨头,用衣袖擦擦嘴,湿润的嘴唇折出一个油腻的笑容:“父亲。
”
恐怖堡公爵冷冷地依次扫视赴宴宾客、死狗、墙上挂的皮,最后看到被铁链脚镣拴住的臭佬。
“出去,”他用耳语般轻细的声音命令众人,“现在就走,统统出去。
”
拉姆斯老爷的人立刻丢下碗和盘子,从桌边退开。
骨头本朝姑娘们吆喝了几声,它们也都乖乖地跟着逃离,有几条狗嘴里还依依不舍地叼着骨头。
海伍德·史陶生硬地鞠了个躬,一句话没说就让出了自家大厅。
“解开臭佬的链子,把他牵走。
”拉姆斯老爷朝酸埃林咆哮,然而他父亲挥了挥一只苍白的手,道:“不,把他留下。
”
很快,连卢斯公爵的贴身护卫也全部退走,并把门紧紧关闭。
关门声散尽后,臭佬发现自己在偌大的厅堂内独自面对波顿父子。
“你没找到失踪的佛雷。
”卢斯·波顿的口气不是发问,而是陈述。
“我们一路骑回鳗鱼大人声称彼此分手的地方,但娘门儿们嗅不到踪迹。
”
“你问过村子和庄园里的人。
”
“那是浪费时间。
一帮子蠢农民,净是睁眼瞎。
”拉姆斯耸耸肩,“有什么大不了的?世上又不缺这几个佛雷。
需要的话问孪河城再要几个便是。
”
波顿公爵从一轮面包上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
“霍斯丁和伊尼斯大为不满。
”
“想找的话,让他们自己去找。
”
“威曼大人为此很自责。
他说他尤为欣赏雷加的风度。
”
拉姆斯老爷开始按捺不住火气了——从老爷那对扭曲的肥厚嘴唇和青筋暴突的脖子上,臭佬可以看出来。
“那几个傻瓜就该老老实实跟曼德勒一起行动。
”
卢斯·波顿耸肩。
“威曼大人的轿子慢如蜗牛……而且当然了,大人的体重和健康状况也不允许他一天多旅行几小时,中途还要停下来大吃特吃。
佛雷家的人急不可待想早日赶到荒冢屯,与亲属会合,你怎能责怪他们先行动身?”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你信任曼德勒?”
他父亲淡色的眼珠闪了一闪。
“我给你留下这样的印象了吗?不管怎么说,大人他可是伤心得很。
”
“他没伤心到吃不下饭。
肥猪大人像是把白港一半的食物都买来随行享用了。
”
“整整四十辆马车食物。
一桶桶葡萄酒和甜酒、一桶桶新鲜捕获的七鳃鳗、一群山羊、一百头猪、一箱箱螃蟹牡蛎、一条巨大的鳕鱼……威曼大人喜欢美食,这点你应该注意到了。
”
“我注意到的是他没带人质过来。
”
“这点我也注意到了。
”
“你打算怎么做?”
“我很棘手。
”卢斯公爵找到一只空杯子,用桌布擦了擦,然后从酒壶里倒酒,“看样子,曼德勒不是唯一热衷于开宴会的人。
”
“你应该召开宴会,欢迎我归来才对。
”拉姆斯抱怨,“而且宴会应在荒冢厅举办,不是在这个尿壶般的小城堡里。
”
“荒冢厅和它的厨房都不归我管。
”他父亲温和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