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欲诉冤二爷推劝(2/3)
僵住。
他很吃惊。
他是知道居沐儿游走市坊给一些大户人家、青楼女子还有布衣孩童教琴,他起初也曾觉得有些奇怪,居老爹的酒铺子不愁养不了她,为何她自己还要如此操劳?
但他以为这原是她自己喜欢教琴不愿困在屋子里,且她婚后很安分地在府里待着,他便没再多想。
可如今她说她想为别人申冤,他忽然明白了:她这般处事,是在寻机探听消息。
谁会想到,一个瞎了眼的女子会想给一个举国震惊的大案翻案?
“那师伯音是你何人?教过你琴?”
“未曾教过。
只是慕名已久,与其他琴师一样,我对师先生的琴技甚是仰慕。
”
“既是无亲无故,为何想要为他申冤?”
居沐儿眨眨眼,黑暗之中,仿佛看到了龙二盯着她的炯炯目光,道:“同是爱琴之人,难免惺惺相惜。
师先生琴中圣者,若是蒙冤,自当要为他申诉,否则实难心安。
”
龙二沉默良久。
居沐儿紧张得心怦怦直跳。
过了好半天,他终于问:“为什么你会觉得他是冤死?”
“他临刑前的琴音告诉了我。
”
“是吗?他的琴音是怎么说的?”
“这个重要吗?”居沐儿皱起眉头,难道不是该细究如何蒙冤、如何诉冤吗?
“自然是重要的,你且说说看。
”
居沐儿听不出龙二声音里的情绪。
此时躺在她身边的,是那个精明干练沉稳不动声色的龙二爷,不是她那位别扭爱闹喜欢逗弄人的爷了。
“好吧。
是这样的,师先生的琴曲分成两个部分,前一部分诉冤,后一部分陈因。
诉冤的部分,他剪碎糅合了五首名曲。
一首名《缘》,那是一首有名的情曲,讲述一对男女相爱,最后却因男的奔赴前程,劳燕分飞,有缘无分,情归无处。
师先生将这首曲子截了四种变化分排在曲子里,调子不一,‘缘’之意化成了远、怨、冤。
另一曲,名曰《远征》,源于凉国古将传说,说的是一位农家汉子被冤充军,后来却成为大将保国,最后战死沙场的故事,这里头,也有个‘冤’字。
另一曲,是盛行的《金榜题名》,即中了功名报喜时都会弹奏的那首,相公一定也曾听过。
”
龙二忍不住道:“这曲子里也有故事?故事里也有‘冤’字?”
“不,曲子里没故事,也没有‘冤’字,只是表达苦读诗书最后金榜题名的喜悦之情。
但这首曲子,师先生是用那首《缘》的手法弹的。
”
居沐儿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曲子变换的手法门道,她“嗯”了半天,道:“其实就是曲律和节拍上……”
“好了,你说得对,这些不重要。
”
龙二的这话让居沐儿松了口气,跟一个完完全全的门外汉解释高深的琴艺手法,又得让他明白又不能伤他自尊,是太难了些。
“为何他要弄得这般复杂?就算他在牢中无法诉冤,既是得了机会面对众多琴师,直截了当喊冤不是更容易?”
“听说师先生在狱中伤了舌头,没法说话了。
”
龙二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既是得靠弹琴表意,为什么不一直冤、缘、远、怨地弹一首,反正就是想说他被冤,一直弹一曲,琴师们不是更容易听懂吗?故弄玄虚又是什么意思?”
居沐儿皱起眉头,这个她倒没想过。
她以为几首曲子都在诉一个意思,应该更能确定这个“冤”字。
他们琴师是陷在琴音解谜的挑战当中,为了自己能听明白曲中之意兴奋不已,却忽略了龙二说的这一番道理。
五首名曲,变换曲律,交糅掺杂,拼接连贯,确实是太过于复杂了,为什么要这般复杂?
“也许他明知是临终绝曲,所以有意显摆本事。
要知道,师先生原本就脾性古怪,傲气不驯,这是他最后一次弹奏,又是在众多名家琴师面前,有意显弄琴技也属正常。
”居沐儿觉得该是这个道理。
若换了她,死前最后一次弹琴,也定要使出浑身解数,艺惊四座,史上留名。
“所以我说你们学琴的都是疯魔的。
”龙二不以为然。
这话让居沐儿很不受用,她抿紧了嘴。
龙二又道:“除了琴音,你还有别的证据吗——确确实实,能证明师伯音是被冤的证据。
”
居沐儿想了又想,不得不承认她没有。
“没有?”
“当年的案子,我打听过。
是史家一名家仆死里逃生去报了官,府尹派了捕快到了现场将正在救火抢琴谱的师先生当场拘捕。
那时候史家着了火,说是史尚书毒发前与师先生拼死相搏撞翻了蜡烛,琴谱最终也付之一炬。
那名家仆在结案后离开了京城,无人知他的去向。
而琴谱没有了,大家只在行刑前听师先生弹过一次。
”
“那琴谱的曲子,便是你方才所说的第二部分?”
“应该便是了。
”
“应该?”
龙二的质疑语气让居沐儿没来由地心虚,她小声应道:“因为没看过那琴谱,只是依琴音所诉的意思,加上事件前后推测出来的,八九不离十,便该是那琴谱上的曲子。
”
“是那曲子又如何?唯一的人证不知所终,况且就算那史家家仆还在,他除了再一次证明凶手便是师伯音之外又能做什么?”
居沐儿不知自己能说什么。
她这两年想过无数次这桩事,她推测过种种可能,想着师伯音的冤,想着华一白的死,想着林悦瑶的悲痛无助。
她当然知道以己之力要解这事是难如登天,但无形中有一只黑手一直在逼迫着她,她迈出了第一步,便不可能再回头。
两年来一直沉寂不动,就是因为她得不到任何进展,但她嫁给龙二这件事改变了一切。
一步动,则全局动,有些事发生了,有些事开始露出破绽了。
只是所有的这些都只是猜测,而且最关键的地方她还没弄明白。
所以,当龙二这般认真质疑她的时候,她竟然不知该怎么应。
她面对府尹大人都能理直气壮,但是面对龙二,她心虚了,她什么都不能确定,却大言不惭地想向皇上诉冤。
居沐儿的沉默让龙二叹气,他在被子里握住了她的手:“沐儿,这事莫要轻举妄动。
就算真凶不是师伯音,敢将史尚书全家灭门的,又岂会是普通人?那凶手一定非同小可,也许还不止一个。
此案刑部严审,皇上亲批,每一个证据、每一条线索必是正当稳妥,没有破绽。
这些先不说,你且想想,如若要翻案,不但要扳倒刑部,更是打了皇上一个耳光。
更何况现在你没有证据,连我都说服不了。
”
居沐儿继续沉默,一股无望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了心口。
“你答应我,不要自作主张,可好?”
居沐儿不知该怎么答,她觉得心里很难受。
“沐儿,你最是聪明伶俐,必能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凭你一人之力,如何对抗刑部?如何能让皇上承认他批了冤案杀错了人?”
他用了一个“你”字,不是“我们”。
居沐儿僵直着身子躺着,觉得眼眶发热。
龙二盯着她看,他在想她会怎么答。
可是居沐儿没有说“我自己做不到,可我还有你”这样的话,她说的是:“相公,我并不想拖累你。
”
龙二皱起眉头,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不能确定居沐儿心里的想法了。
“你没有拖累我。
你乖一点,这事于你于我都没有好处,明白吗?”
居沐儿点了点头,眨了眨眼,把眼泪逼了回去。
龙二想想不放心,又道:“那是别人的事,你心肠好我知道,但这事你确实帮不了他。
况且他已仙去,你再做什么也不能让他死而复生,莫要再惦记了,好吗?”
居沐儿咬着唇,很勉强地点了头。
龙二仍不放心,她真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吗?
过了一会儿,龙二摇摇居沐儿:“还有什么事,是你该告诉我的?”
居沐儿闭着眼,好半天答了三个字:“没有了。
”
没有了?龙二瞪着居沐儿的脸。
真的没有了吗?
这一夜,居沐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似乎是睡过去了,似乎是在做梦,又似乎没有。
头晕乎乎的,心沉甸甸的。
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到身边的人好像爬了起来,她有些心慌,要留下她一个人吗?她想抓住他,可是眼皮太沉了,她困得动不了。
然后,她好像终于睡着了。
居沐儿起身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龙二早没了踪影,丫环说二爷一早便起身出门了。
居沐儿觉得浑身乏力,没精打采。
丫环看她憔悴的样子也有些惊讶,明明睡了大半日,这怎跟熬了一夜似的?今早二爷起来黑着一张脸,也不像是一夜春风的样子。
当下丫环们都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了什么挨训。
一整日龙二都没有回来。
居沐儿自己用了饭,坐在屋子里发呆。
她知道师伯音的案子不简单。
也许一开始的时候她与华一白他们一样,听出琴音之意就全被心中的悲愤蒙了眼,只凭着那股热情便认为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但华一白的死给她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浇灭了热情,坚硬了心肠。
他们傻乎乎的只看到了冤屈,却没有体会到死亡。
怎会没去想,如果师先生真是受冤而终,那么真正的凶手又是谁?能灭了史尚书满门,难道灭不了他们这一群呆琴师吗?
直到她再不能视物,她的警惕和疑心便升到了最高点。
这两年,她担惊受怕,做什么都要思前想后。
她无法放弃追查这事,但她也知道凭她之力怕是查不出什么。
她没有到处找帮手,她谁也不敢信,她怕招来杀身之祸,她怕连累家人朋友。
但是两年过去,什么了不得的惨事都没有发生。
她有些放松,却不敢忘怀。
她的直觉告诉她有人在盯着她,有人像她这般也在默默准备,她不放弃,那人也不可能放弃。
直到丁妍香的逼婚改变了这外表平静暗地里胶着的局面。
居沐儿呆呆地坐着,仔细想着发生过的事。
今日她该去教宝儿弹琴了,可她不想动,她没心思。
她觉得心里很难过。
其实她很明白,龙二说得对,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他看得比她清楚。
她知道他没错,可是她还是会感到失望。
与其说是失望,不如说是惶然。
她猜疑着龙二会不会因为这种事疏远她,就像昨夜里,就像今日早晨一样,他跟往常不一般了。
昨晚他没有缠着她亲热。
以往无论她如何,他是一定会闹着让她迷乱驯从,在床上霸道火辣。
可是昨晚谈完那些,他只淡淡嘱咐她快睡。
她知道气氛是不太好,她知道时机不太对,但他冷淡的没有碰她,她是失落又有些不安了。
今晨他早早起了,却没有推醒她,没有闹着让她起来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