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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 奈何途(1/3)

长安四门大开,数万妖卒滚滚而出,一路西进,一日功夫,已进百余里,抵达马嵬坡下。

     马嵬坡前,此时千树梨花早谢,万朵碎玉飞琼,尽化浮尘泥土。

     “停!” 纪若尘军令一出,数万妖卒便齐齐停住脚步,如臂使指。

    随后软轿轿帘掀开,纪若尘自轿中步出,先环顾四野,再向随行将军们吩咐几句,各将军便率领部众,守住了各处交通要道,将马嵬坡围了个水泄不通。

     纪若尘则不动真元神通,一步步慢慢向坡顶山神庙行去。

    道路两旁,尽是有些年月的梨木,一棵棵生得枝杆盘虬,根枝间尽是岁月风尘。

    当此隆冬时节,梨木本该生机俱寂,潜藏深眠,以待来年开春时节才是。

    可是这山间的梨树却是刚刚勃发,随即凋然零落、委顿成泥,转瞬间繁花落尽、生机消逝,充满了怨怼愤恨。

     纪若尘信步上山之时,神识早覆盖了整个马嵬坡,此地之事,已大略猜出十之六七。

    只是他即不知道为何自己当日心中会忽然悸动,也不知为何这满山梨木,看上去如此怨戾。

     当他进入山神庙,站在庭院中时,神识已如水银泄地,布满了整座小庙,将点滴气息一一汇聚,重行在识海中映出。

    于是纪若尘便看到千名禁军鼓噪叫嚷,挥刀抢枪,要冲进庙中。

    众内侍和侍卫用身躯死死护住庙门,将军卒据之于门外。

    正殿中,明皇面色苍白如纸,正向伏地不起的高力士说着什么。

    接下来,便见杨妃与高力士出了正殿,向东首偏房行去。

    再下一刻,则是杨玉环悬于三尺白绫,然后高力士指挥众军士将偏殿推倒,权做掩埋。

     看到杨玉环将三尺白绫绕在颈上时,纪若尘脑中猛然炸起一记无声霹雳,刹那间被震得一片空白! 这一刻,他看不见,也听不见,只觉得周身肌肤如炙,似乎身旁尽是熊熊凶焰,随时可将他烧成一堆焦骨! 虽然纪若尘修为早已今非昔比,然在这烈焰焚城中,却始终难辩真幻。

    他勉强张目四望,但见视线所及处尽是熊熊烈焰,透过吞吐的火焰,扭曲的烟气,勉强可看清些燃烧着的楼宇亭台、倾颓中的参天古木。

    他在烈焰中强自张目,刚看得短短片刻,眼中即是一阵刺痛,这烈焰焚城旋即暗了下去,一切复归黑暗。

    原来他的双眼,竟被灼得一时不能视物。

     只是虽然世间尽墨,可那渐行渐远的背景却清晰起来,于是那浮自心底的痛,也便再也掩盖不住。

     纪若尘一声大叫,猛然自黑暗中挣脱出来。

    他双膝跪地,全靠双手撑着,才没有倒下去,身上冷汗阵阵涌出,早将他单薄衣衫浸透。

    汗水涔涔而下,在他身下汇成一汪小水。

     好不容易,纪若尘才喘息稍定,全身上下如欲虚脱,不仅真元空空如也,就连体力也所余无几。

    山河鼎内,一片冰冷,冥莲尽失灵气光泽,只莲心最深处还残留着一星湛蓝,那是最后的溟炎。

     纪若尘挣扎着站起,环顾四周。

    周围仍是那座破败小庙,院中可见两处残留篝火灰烬,早已冰冷。

    正殿殿门半开,里面隐约可见拼在一起的香案。

    西偏殿尚是完好,东殿则已是一片瓦砾。

    空中早是铅云密布,寒风吹过,洒下纷纷扬扬的雪片。

     纪若尘运起仅余真元,右手一挥,东侧偏殿瓦砾纷纷四散,落出下面的殿面来。

    在这废墟下面,仅压着一袭华裙,却无杨玉环尸身!纪若尘似早已料想到了这结果,只是暗叹一声。

    自在苍野生死博命之时,支撑着他坚持下来的理由之一便是复仇,可此时真见过杨妃自缢,满腔怒火,忽如春雪化了,渐渐逝去。

    明皇仓皇西遁后,也不过走了百余里,妖卒发力,最迟一日夜功夫就可追上。

     只是明皇虽在,可纪若尘已生不起杀心。

     立在这座凄清冷僻的小庙中央,纪若尘心底也如这朔风飘雪的天,渐渐落寞。

    他神识归于冥莲莲心,与最后那星点溟炎融为一体,归于孤寂。

    在太极殿温养大成的人间帝王气,至此渐渐消淡。

     一张一伏,合乎天道。

    对纪若尘来说,借太极殿修成的帝王之气,已是气势之巅,此刻归于沉寂,正暗合了大道。

     不过于他内心深处,其实也有些想不明白,这次的气势消沉,是潮生潮落的顺势而为,抑或又会是掺着些别的什么。

     待纪若尘步出山神庙时,天色已晚,鹅毛片大小的雪花纷纷洋洋地落下,早将远近群山装点成一片银白。

    大军来时的官道上也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行路艰难。

    在这大雪朔风的天气,又近黄昏,别说是荒山野岭,就是官路大道上也看不到半个人影。

    妖卒虽不若常人那般畏冷,但在寒风大雪里站了半天,也冻得嘴唇青灰。

    方圆几十里内,惟一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就是坡顶的山神庙。

    可是有军令在,就无人踏上坡顶一步。

     纪若尘径自穿过一众妖卒,回到软轿,淡淡吩咐道:“回长安。

    ” 轿旁将军们俱是一怔,不禁问道:“大将军,明皇最多就跑出了百余里地,虽然下了雪,可是我等若轻装疾进,最多天明时分就可追上他们。

    属下已验过周围痕迹,那明皇身边最多也就一两千的军马啊!” 软轿中沉默片刻,纪若尘方道:“回长安。

    ” 自成军以来,纪若尘军令最多只下到第二遍,而且从不解释。

    诸将军也知违逆不得,各自散开,收拢部队。

    依着济天下传下的法门,各部掉头,依序而行,片刻功夫又是一只严整大军踏雪夜行,向着西京滚滚而去。

     软轿之中,纪若尘双眼平视,瞳孔中隐约浮现一丝蓝色。

    虽然软轿封得密不透风,他亦不再神游,全部神识尽守在冥莲莲心处一点虚无之中,可是轿外百丈之地一花一木,一雪一尘,皆在他心底清晰映出。

     黑沉沉的天空中,雪片纷纷落下,如同永无止歇。

     于纪若尘来说,这场争战,至此已然结束。

    余下的,就是安禄山自己的事了。

    至于这只妖军,也不会遵奉除他之外任何人的命令。

    这只军队青墟战时还有用处,青墟战罢,也就到了一切该结束的时候了吧。

     不过半载年余之后,这些妖卒身上阴气灵力耗尽,便会与普通人无异。

    虽然许多人折了十余载二十来年的阳寿,不过身材力气都大了许多,灵活迅捷也远超常人。

    特别是这些妖卒都是经历过无数杀阵的,本朝这场仗还有得好打,无论是郭子仪还是安禄山,都不会放过这么好的兵丁。

    他们阵前浴血,家人便能多得几年温饱,甚至还能添一两亩薄田。

    乱世当中,人命本贱,芸芸众生其实也不过这么几个选择而已。

     好在除纪若尘外,妖军中还另有一个主事的,名为济天下。

    此人在河北道刮地三尺,中饱私囊之余,总算尚有一分公心,给军中留了不少钱粮。

    占据西京后,济天下更不可能放过这座千年古都。

    如若等西京也被济天下犁过,那为纪若尘效死数月的妖卒也就能有足够丰厚的饷银,战死的也该有一份抚恤。

     也不知是济天下真对天地存了几分敬畏之心,还是为了掩饰自己对银钱的喜爱,他总是号称要在绝境中留一线生机,以体上天好生之德。

    于是凡是被他治理过的地方,家家户户皆有余粮,可以勉强撑过青黄不接的时节。

    无论原本是富商大贾,抑或只是贫苦佃农,只消在济天下治下过得足月,便会变得一模一样。

    济天下逢人便说,众生平等,本该如此。

     半边神州,皆是瑞雪飘飘。

    如此寒夜,本该是一家老小煨在温热炕头,喝一杯老酒,议邻家短长的时节,只可惜自安禄山起兵至今,几乎淮河以北皆被卷入战火。

    神州大地,处处烽火,抓丁的抓丁,征粮的征粮,千千万万百姓,少有不饥寒交迫、游离失所的。

    更多人家,则在如此寒夜,无米可充饥,无柴可取暖,还要伤悲刚刚被征入军中的父子兄弟。

    不管是否已传来噩耗,乱世之中,被征入军中,能够生还者十中无一。

     安禄山乃是北地胡蛮,性喜悍卒猛将,麾下十万大军,尽都是本朝一等一的精锐。

    他又颇知军事,深谙兵贵精而不贵多,因此虽然攻城掠地,却只抢粮,并不急着征丁。

    安禄山、史思明、安庆绪三路大军合计征的兵,与纪若尘一路相差无已。

    相较之下,封常清自到洛阳后,前前后后合计征丁二十万,又调民夫三十余万,有敢不从者,尽斩全家,连坐坊里。

    封常清连场大败下来,五六十万男丁能够侥幸留得性命的只余数万。

    然而这些男丁多丧于安禄山大军之手,这笔生灵涂炭、百姓疾苦的糊涂帐,也不知该算到谁头上去。

     修道凡俗,虽共生在天地之间,却实在天渊之别。

    神州大地虽是战火连天,然而对于修士们来说,这场战乱,正离他们渐行渐远。

     天台山终年云雾隐隐,细雨若丝,山秀而不软,气清而不妖,虽是隆冬季节,幽谷深山处却仍是碧树葱郁,溪水潺潺。

     在一处清幽雅致,妙趣天成的山谷中,有垂瀑数道。

    瀑后隐着天然洞府,深幽曲折,洞壁上覆满了青苔。

    如若有识货的修士在此,当会认得这片片青苔色作藏青,厚而软,韧且坚,更隐隐透着红纹,构成朵朵若隐若现的奇花。

    这便是于天下至阴至湿处方会生长的天下奇药六阳花。

    休看洞壁广阔、遍布青苔,可是苔上大大小小的六阳花合共也就是四五十朵,大小不一。

     洞中有数道清泉,蜿蜒而流。

    清泉汇聚处,是一口不知深浅的寒潭,潭中石上生着株晶莹剔透的小树,树高仅尽半,生九片叶,结三颗红果,鲜艳欲滴。

    潭水中波纹隐隐,可见有数条指头大小、通体银白的小鱼在穿棱来去。

     潭水边,立着一张石床,两方石案,又有石几玉凳,洞壁上凿着几排书架,架上尽是古书。

    也不知是如何在这阴暗潮湿的石穴中不腐不坏。

     石洞中虽然阴寒潮湿,却冷得极是纯净。

    哪怕是个凡人,在这里呆得久了,也不会觉得寒冷,只会感到神清气爽。

     如此福地,便是天下三十六小洞天之一的灵墟,前代白云先生曾于此修炼百年,终成道果。

     石洞中隐雾忽散,一个灰袍女子行了进来。

    她着一身素淡灰袍,满头青丝简简单单地挽了个发髻,用根粗麻布条束在头顶,腰上插着根拂尘,木柄粗糙,完全是由根未去皮的树枝制成。

    通体上下,也就腰间悬着的一块玉佩翠得青翠欲滴,看上去不是凡物。

     这女子看不出年纪,也不施粉黛,蓦然一见也就是面目清秀而已,但越看便越是耐看,似乎天下钟灵之气,尽集于她一身。

     她怀中横抱着一个女子,行到石案前,将怀中人轻轻放置在石案上,注目凝视。

     案上女子不着华服,不佩金饰,青丝散乱,只着了一身素白内裳。

    她面容安详,似是在深深沉睡之中,脸色苍白无血色,眉间还有一丝丝微蹙,却不掩那倾国倾城的容貌,正是殁在马嵬坡的杨妃玉环。

     案前女子良久良久,方伸手替杨玉环理了理散乱青丝,又将那条白绫从她颈中轻轻解下。

    她如兰五指,虚虚抚过杨玉环身上各处关窍。

    只是她再是神通广大,奈何杨玉环魂魄早已烟消云散,又如何寻得回来?那灰衣女子其实早知这结果,可是无论如何有些不甘,仍是忍不住试了一试。

     终于,灰衣女子收了回手,轻轻叹息一声。

    她左手握着白绫,右手掐诀默算片刻,忽然冷笑,自语道:“我灵墟一脉本代仅太真可传衣钵,竟然遭此绝手。

    罢了,罢了,我就拼却误了修为,却又能如何!青墟之上,再见生死吧!” 灰衣女子素手一招,寒潭中玉树上便有一枚朱果自行脱落,落在她掌心。

    她将朱果收于怀中,也不取其它器物法宝,便自向灵墟外行去。

     青城峰顶,飞来石畔,吟风缓缓立起,遥望茫茫云海,面上微有不悦之意。

     远方云海中微现波澜,一个灰衣女子踏云而来。

    她来得极快,几乎是刚自云海中步出,便已到了吟风面前三丈。

    她足下踏着朵白云,将手中拂尘一抖,插入腰后,施礼道:“贫道云霓,见过上仙。

    ” 吟风剑眉微锁,淡淡地道:“云道友多礼了。

    你已跳出生死门,不在轮回中,既然选了这条路,却又何必来见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之道相去甚远,即便你有心重向大道,业已无回头可能。

    你走吧,莫要再让我看见了。

    ” 吟风此话说的极是无礼,然云霓也不恼怒,反而淡淡笑笑,道:“上仙无须动怒。

    我此来求的非是重归大道,羽化飞升。

    既然云霓当年畏惧轮回艰难,选择了尸解之道,便再没存过如此妄想。

    我此来,只是为了那不成器的徒儿玉环而已。

    若贫道所算无差,对贫道徒儿下手的恶徒应会来青墟生事,到那时我即可给上仙助一把力,又能顺便给他们一个教训。

    ” 吟风眉头更锁,冷笑道:“我乃堂堂上界真仙,见了尔等尸解散仙不发雷轰杀已是手下留情,岂会需要尔等帮手?真是笑话!” 云霓仍不着恼,道:“上仙此言差了。

    这些恶徒非同一般,里面很有几个妖孽人物,神通非小,上仙怕是比贫道更为清楚。

    虽然上仙有天雷正法在身,若无贫道分忧,恐怕此役也难免会有些闪失。

    ” 吟风嘿的一声,森然道:“纵是真将这万年道果断送在人间,我也不会与尔等为伍。

    你走吧,若再罗嗦,休怪我手下无情,将你这五百年不生不死之躯用天雷炼了!” 云霓终是叹了口气,宛转道:“上仙如此就更是错了,我等尸解散仙虽与真仙不同道,可说起神通法威来,较寻常修士还是强了不少。

    若与上仙生死相斗,纵不能胜,也当能给上仙找些小小麻烦。

    可是如此一来,岂不就是令亲者痛,仇者快?上仙不欲联手也罢,可否念在我师徒情重的份上,容我在青城山上,到时候恶徒登山,你打你的,我斗我的便是。

    如此可好?” 云霓师承前代异人白云先生,白云先生飞仙而去后,她独自苦修,仗着天资绝伦,不到百年便迫近了飞升大关。

    然而在天劫行将临头之际,云霓道心不够坚定,在或则升仙、或则湮灭的大关头起了波澜,退缩下来,尸解而成散仙,脱了生死,不入轮回。

    数百年来,她虽绝了重返大道的可能,然慢慢修行,道行也非寻常真人可比。

     吟风已是半仙之躯,灵觉感应与凡人大相径庭。

    云霓虽非祸国殃民的容貌,但在寻常人看来,也自气清而华,卓然而不群,恰若绝峰雪莲,傲视人间尘俗。

    可是在吟风灵觉中,只感到阵阵恶臭扑鼻而来,不觉对云霓更是厌恶。

    这倒非是云霓体生异味,而是她修行尸解之道,在真仙灵觉中,便是种种难当的恶味。

     云霓离吟风不过三丈,恶臭就分外浓烈。

    关键是顾清随吟风,修的是紫气化莲的天仙大道,此刻已到了关键时候,最后关头久久不破。

    云霓的气息吟风感觉得到,顾清便也感觉得到,一旦将顾清从死关中惊动,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云风皱了皱眉,袍袖一挥,云霓立时如受惊云雀,瞬间后移百丈!但见吟风身周百丈之内,不住噼啪作响,无数细小紫雷纷纷扬扬的炸开,将丝丝缕缕的天火抛洒得到处都是。

    云霓面色微变,她极受这些天火克制,哪怕沾上一点也是难当的苦楚。

     吟风淡道:“你当我是寻常仙人,还敢在此妄言!我不欲大开杀戒,却非是有慈悲心。

    随便你在哪里,但不准踏入飞来石千丈之地,不然的话,我袖中九天雷发,若你能接下三道,白云先生怕就要偷笑了。

    ” 云霓面上掠过一丝阴冷神色,然而一闪便逝,恭敬施礼道:“多谢上仙成全。

    ” 看着云霓的背影,吟风冷笑道:“畏首畏尾,不敢走坦荡正途,净想些阴险龌龊事,也想成大事、得大道?” 他声音不大不小,根本就不怕云霓听见。

    云霓去势登时一顿,而后加速离去。

    那缕怨愤之意虽然微弱,却如何瞒得过吟风去。

    不过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也根本不在乎日后决战时会否多一个尸解散仙相助。

    这等道心不坚之人,修为再深湛,又哪堪托负重任? 西京大明宫,朝元殿内,此际可谓风云汇聚,人中龙凤、妖孽魁首,济济一堂。

    若是个初入上清境界的,都不好意思在殿中站着。

     大殿中央,放着一个丈许方圆的桌案,案上便是具体而微的青城山、青墟宫。

    桌案东首立着苏姀,娉娉婷婷,清幽淡静,若夜昙静放。

    可是如此清灵婉约的一个佳人,却无人愿意站在她一丈之内。

    直把这柔弱得似是阵稍大的风就能吹倒的苏姐姐,惹得似嗔似喜眼波四下流转。

    可是那盈盈眼波落在哪里,哪里的人就会立时神情肃穆,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案上青城,绝无分毫旁顾。

     于是案上青城,悄然飘起雪花。

    于是苏姀周围,变得更加空旷。

     案上青城正面,并排立着太隐、紫云及顾守真三位真人。

    苏姀乃是从莫干峰上逃出去的,当然这个逃字,只有道德宗较低的弟子才会用,而且也只敢在心里用用。

    三真人可是知道镇锁苏姀的镇心殿是何等所在,苏姀既能脱困而出,若紫微真人不出关,那道德宗全宗上下,恐怕无人能够拦得下她。

    此刻与苏姀见了,虽在青墟事上联成一气,可毕竟尴尬,于是道德宗一群老道人人盯着案上青城猛瞧,目不转睛。

     紫阳、玉虚及太微真人则留在道德宗本山守山,以防为人乘虚而入。

    三名真人也是全面发动西玄无崖阵的下限。

     三真人身后,又立着五名道士,皆是宗内好手,道行均在上清神仙境之上,均不言不动。

    尽管道行修至这等地步后,道心必是坚毅如一,可是苏姀目光落在身上,这五名道士均莫名的有些心惊肉跳,很有些想出殿远遁的冲动。

     云风道长站在案上青城西首,在他身旁,立着个清秀俊逸的青年,装扮似道似俗。

    他面上隐隐有些玩世不恭的微笑,目光偶尔会在殿中众人身上扫过,对三真人也没多少敬意。

    不过他惟一避开的,就是苏姀。

    此人正是与云风同辈的沈伯阳,不知他答应了紫阳什么条件,才得被允许参与青墟之役。

     姬冰仙也立在云风身边,她虽然道行尚不如同门五位上清道人,却在苏姀的眼波扫视下立得尚稳,可见道心之坚毅纯净,显然已远为过之。

     大殿角落里,还立着个瘦小枯干的老太婆,拄着根盘曲如虬的木杖,佝偻着身子,双眼似开似闭,昏昏欲睡。

    除了苏姀外,殿中倒是无人敢于小觑了这个貌不惊人的老太婆,毕竟云中雾岚虽不为寻常修士所熟悉,殿中众人还是很清楚这名字的份量的。

     纪若尘立在案上青城的北首,距离苏姀不远不近,正好一丈。

    或许是因为殷殷的关系,或许是因为炼妖鼎的关系,总而言之,苏姀对他是格外关照些,特意多分了些注视。

    然则结果却很是落这位十尾姐姐的面子,她的眼波如同清风过石,全无分毫回应。

    由是,苏姀也隐隐震惊于纪若尘道心之宁定。

     玉童孙果也在殿中有一席之地,贴壁站着,一言不发。

     大殿另一角,则是龙象白虎二天君。

    与殿中其余人相比,二天君本是形象特立独行,应该为人一眼自人丛中认出来的那种。

    然而在这暗流涌动之时,殿中几乎人人都是气势含而不发,如峰停岳峙,轻而易举的就将二天君给压了下去。

    此次下山,龙象白虎各自穿了身道袍,颇有不伦不类之感,白虎天君则用一条黑布缚住了双眼。

     朝元殿此刻如是暗流涌动的大海,只有殿心处方得清静,就如漩涡中心。

    在这漩心中,却有一个意态从容潇洒,正作指点江山的世外高人状的济天下。

    他全无分毫道行,贪财好色的性子更说不上有什么道心,因此也就对苏姀诛心般的目光全无所觉。

    殿中众人,就是放眼整个修道界,哪一个不是有响当当名号的人物?都要顾着点身份体面的,与苏姀暗中斗法也就罢了,如果一个支撑不住,波及到了殿中央的济天下,面子上未免不太好看。

    这种神念相斗,最是隐晦凶险不过,考验的各人道心,倒与道行高低并无多大干系。

     济天下此时此刻已洋洋洒洒讲了小半个时辰,殿中皆是世外高人,随便哪个身份地位都比他高个七八十倍的,可是现在却人人安静听讲,目光片刻不离案上青城。

    济天下得意非常,竟禁不住笑了起来,登时那世外高人的淡定形象破坏得七七八八。

    他或许不知,其实殿中人大半心思都放在苏姀身上,根本就没听他在讲些什么。

    古来论道斗法皆是从心所欲,哪有一定之规。

    济天下在这里罗罗嗦嗦地讲着兵法,其实众人心都不大以为然。

    殿中认真听着的,也就纪若尘、云风、姬冰仙等寥寥数个而已。

     好不容易济天下告一段落,苏姀也悄悄收了眼波,殿中众人都松了口气。

    苏姀看了看面上得意之色尚未褪尽的济天下,哼了声道:“这可是与真仙相斗,你这点阴谋诡计又上不得台面,能有用吗?” 济天下傲然道:“权谋之策无非手段,端看是谁来用。

    若是旁人在真仙面前卖弄手段,自然徒自惹笑。

    然则既然是由济某来主持大局,权谋之道便也成大智大慧之途。

    ” 苏姀哼了一声,根本就没把他自吹自擂的话放在心上。

     时已寒冬,又逢乱世,本该是百姓多蹇时节。

    好在蜀中气候还算温和,又未受战火波及,贫苦百姓尚得一隅偷安。

     蜀地多灵秀,然冬季阴湿多雨,别有一番苦楚。

    但若与北国千里冰封的酷寒相比,却又要好得太多了。

     成都外,官道旁,建着家小小客店,前后不过三进的院落,看样子不过有三四间客房,前堂里至多摆得下四五张桌凳。

    客店看上去已有些年头,院墙上几条纹路,看上去土色甚新,应是才补过不久。

    院中养十余只鸡鸭,一条黄狗。

     阴雨绵绵,看时辰才刚过午后不久,可外头的天色已暗得紧了。

    这样的苦湿日子,除非万不得已,谁还愿意在外行走?是以长长官道两端,不见一人一马。

     客店大门半开,透着红彤彤的灯火,暖得煞是喜人,看上去是方圆数里内惟一暖意所在。

    店中只有一个客人,面前不过四碟各式小菜,桌下却已堆起好几个空酒坛。

    大冷的天气,这客人却裸露了上身,将粗布道服随意扎在腰间,手捧酒坛,仰头痛饮。

     坛中酒如注奔下,片刻功夫便皆入了他肚腹。

    这道人喷出口浓浓酒气,抹了把唇边酒沫,随手将空坛抛在脚边,叫道:“小二!打酒来!” 店中伙计是个看上去十四五岁的瘦弱少年,闻他叫唤,先向掌柜的看了眼。

    掌柜的立刻骂道:“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客官要酒吗?我养你这个小杂种,难道就是来吃白饭的?” 少年吓得一抖,忙奔入后厨搬酒。

     掌柜身后门帘内传出一个低低的声音:“这只杂毛喝了这么多坛酒,不会是想吃白食吧?我看他身强力壮的,你这根麻杆再加上伙计也多半打不过啊。

    ” 掌柜的也压低了声音,道:“你这婆娘又懂得什么?看他腰里那块玉佩!卖了怕是足够买我们这样的小店三四间了!” 门帘后传出“呸”的一声,道:“你啥时又懂得看玉了!” 掌柜凛然回道:“我年轻时可是盗墓出身,这是吃饭本领。

    当年为了娶你过门,可是正经盗了几个大墓,才凑够了银钱!” 门帘后哼了一声,便再无声音。

     那少年战战兢兢地从后厨出来,怀中又抱了坛酒,放在桌上。

    他两只眼睛滴溜溜直转,不住偷瞧道人胸前背后以及右肩数道横竖纵横的伤痕。

    这些伤疤极细极淡,却又根根笔直,看上去就似是道人的右臂是后装在身躯上一样。

    少年早吓得脸色苍白,见道人挥手,立刻连滚带爬地躲入后厨去了。

     道人拍开酒坛,却不便饮,而是张开双朦胧醉眼,向店门处望去。

    若他目光能够透得过门外暗淡天光,绵绵雨雾,便可遥遥望见郁翠青城山。

     他道行精湛,其实早将掌柜夫妇的对话一字不差地收在耳中,却毫不在意,那片心思,早已飞到青城山上。

     在那片绵绵群山中不知名的山谷内,他曾住了数十年。

    那数十年,即是囚徒,又走上了大道之途。

     此时此刻,他实不知胸中翻涌的,是恨,是愁。

    一如他不知,若战火起时,是该上青城,还是该悄然远遁。

     凄风苦雨,似乎永无止歇,客栈外的天色晦暗如夜,透过绵绵雨丝,仅勉强能够看得清数丈之外。

     雨雾中,缓缓行来一个青衣少女。

    这样阴冷潮湿的天气,她却衣着单薄,虽然持着油纸伞,但在这铺天盖地的雨幕中却遮挡不了太多,外裳早被雨雾浸透,透出些玲珑曲线。

    如此寒冷天气,她却没有丝毫瑟缩,脚步从容,一如行走在自家庭院般随意闲适,好似感觉不到寒意。

     雨雾中隐隐传来砰砰的凿木声,少女便向着声音来处行去,一间颇显破落的客栈的轮廓在雾气中渐渐清晰现出。

     少女不疾不徐地行着,每一步都落在凿木声的点上,如是,便与天地雨雾相合,徐行渐进,直至客店门口。

     透过半开大门,她看到院中茅草棚下,一个干瘦中年男人正蹲在地上,手持锤凿,在一块木匾上刻字。

    所谓木匾,其实也就是块表面刨得稍微光滑整齐些的木牌罢了。

    这人看装束不象是个木匠,倒似是这家客店的掌柜。

    当世蜀中虽称富裕,但升斗小民谋生仍然艰难,这样大小的客栈,最多雇得起一二名伙计厨师,掌柜的往往得身兼跑堂厨师数职,在这里自己刻块匾也不算什么。

     木匾上已刻了客栈两字,前面却是空白,看来这掌柜的还未想好应该给客栈起个什么名字。

     青衣少女宁定立在茅草棚外,安静地看着掌柜刻匾。

    不过这男人苦思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响亮的名头来,只好站起,向少女苦笑道:“风水学得不精,连个名字都想不出来,倒是让姑娘见笑了,唉!这下雨天的,姑娘是要住店呢,还是要打尖?这雨可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天又黑了,姑娘还是住一晚再上路吧,小店还有间上房,简陋了些,可还算干净。

    ” 少女笑笑,道:“多谢掌柜的。

    青衣只是看着这里暖得令人欢喜,所以过来讨杯水喝,不住店,一会还要走路呢。

    ” 掌柜将双手在衣衫前襟上擦了擦,道:“这么黑的天,你一个女孩儿家,怎好在荒野中乱走……” 他正在劝着时,掌柜夫人已从正堂大门中挤了出来,瞪眼喝道:“老娘一会看不住,你就在这里跟人勾勾搭搭!” 掌柜惊得全身一抖,慌张道:“哪有此事!我去后厨烧汤,烧汤!”说罢张皇而走,他知道如此事情根本分说不清,上策莫过于溜之大吉。

     掌柜遁走后,掌柜夫人向他背影啐了一口,然后上下打量了一下青衣,圆睁的环眼眯了起来,心痛道:“看你这跟水一样的女娃,怎么浇成这个样子!受了风寒怎么办?快进堂去喝碗热汤,驱驱寒气!来,万财那杀胚别的手艺不行,一锅汤,一笼包子是做得不错的!” 掌柜夫人看来平日呼喝掌柜和伙计习惯了,再加上那比掌柜的足足高了一头,宽两围的伟岸身躯,举手投足间自有股霸气,不容违逆。

    青衣刚想推辞,掌柜夫人大手一张,劈头抓来,把她轻轻巧巧地硬拉入堂内,寻张桌子按她坐下。

     青衣举目四顾,见饭堂格局颇为局促,墙角一张桌子上伏着个光背道人,正酣声大作。

    从那扑面而来的酒气可知,这道人醉得着实不浅。

     掌柜夫人向后厨看了眼,咆哮道:“人都死哪去了!锅里现成的热汤不会盛碗出来?” 掌柜不见踪影,只打发小伙计端碗浓汤出来。

    这碗汤汤色乳白,清香隐隐,汤中飘着的几片菜叶也翠得喜人,一道好菜的色香味已具两项,确是平凡处见功夫,等闲难得一见。

    青衣虽已可不食人间烟火,可看了如此一碗汤,还是忍不住有些心动。

    她素来率性而为,便喝了个干净。

     掌柜夫人见了,心中欢喜,努力放轻柔了声音,道:“妹子,天也晚了,现下外面世道很乱,可是有不少坏人。

    你这么水灵的女娃,怎好在荒地里乱走?要是不嫌这里局促,就住一晚吧。

    ” 掌柜夫人身材伟岸,一脸岁月沧桑,少说也有四十上下,这声妹子却叫得十分自然,不知是真亲热,还是另有别的心思。

     青衣认真地想了想,仍是摇了摇头,起身告辞。

     掌柜夫人知道留她不住,叹口气,吩咐小伙计取了几个热腾腾的包子过来,用个包袱皮卷了,硬塞给青衣。

     青衣收了,便离店而去,悄然隐没在烟雨之中。

     饭堂内忽然传来咣当一声大响,本是醉卧着的道人忽然站起身来,将面前桌子撞翻在地。

     “青衣!”他大叫一声,闪电般冲出正堂,然后在绵绵雨丝中茫然站住。

     四野苍苍,风雨如晦,哪还有青衣那婷婷身影? 道人怔了片刻,忽然一咬牙,随便选了个方向,冲入雨雾之中。

     掌柜夫人此时方奔出院外,吼声如雷:“兀那杂毛,喝了老娘这许多坛酒,可还没给酒钱哪!天下杂毛,难道都是白吃白喝的吗!” 掌柜夫人吼声轰轰隆隆,向四面八方扩散出去,可哪见那道人踪影?她刚咒骂一句,忽有一物自天外飞来,正好敲在她额头上,登时将个身躯雄壮的掌柜夫人砸翻在地。

    掌柜夫人好不容易爬起,刚要大骂,忽然看见地上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正是那道人挂在腰间之物。

    她疼痛不满立时飞到九天云外,一把抓起玉佩,仔细看了又看,见象是块值钱宝贝,这才笑逐颜开。

     掌柜夫人一抬头,忽见小伙计缩在门口,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只向着自己手中玉佩猛瞧,立时骂道:“小杂种瞧什么瞧!你当你是什么人,能有那么好的运气也捡块玉吗?别说是玉,就是块石头也没见你捡块来!还不快去后厨烧水,再慢手慢脚的,仔细你的皮!” 少年惟惟诺诺地去了,掌柜夫人将玉仔细擦了几遍,这才收入怀中,一步三摇地回了客店。

     青衣独自在雨中漫行,浑然不知要向何处去。

    她知道后面那个醉酒道人正在追来,还依稀记得那人道号虚无,似乎是青墟宫中人,道行还挺深湛,不知怎会醉倒在这么间小小客店里。

    可她现在心中阴郁,一如这雨天,完全没有心思与他搭话。

    因此足下稍稍加快了几步,便将两人距离远远拉开。

     青衣此际气息与周围浑然一体,虚无完全追踪不到她的气息,又让他如何追来。

     只不过,青衣也不知自己该去哪里。

     她不想远离,也不想靠近青城,便只有随心游荡。

    雨丝淋在身上,也觉寒冷。

    然她丝毫不想抵御,用身体肌肤体会着这透彻肌肤、缠绵入骨的寒。

     行过一处树林,青衣忽然听到一阵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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