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2章(3/3)
我的钱?你要是打这主意的话,那可就想得太美了。
像你这么现代派的女孩用不着靠父母养活,对吧?”
“我有办法养活自己,”法兰妮轻松地说,“钱么……我可以自己挣。
”
“你真是恬不知耻!半点也不为别人着想,只想着你自己1卡拉喊道,“上帝,你做出这种事让我和你爸爸今后怎么见人!你一点都不关心!你爸爸会为你伤透心的,而且……”
“没那么严重。
”彼得·戈德史密斯平静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两人齐刷刷地把目光转向他。
他远远地站在门口,在离门厅的破旧地毯和客厅那块宝贝地毯交界处很近的地方,他的穿着工作靴的双脚停住不动了。
法兰妮突然意识到,那正是她曾经无数次看见父亲停下双脚的地方。
他最后一次进客厅是什么时候?她已经记不起来。
“你在这儿干什么?”卡拉厉声问,方才对丈夫心脏的担心顿时跑到了九霄云外。
“我还以为你下午要工作到很晚呢。
”
“我和哈瑞·马斯特关掉了机器,”彼得说,“法兰妮已经告诉我了,卡拉。
我们快要抱外孙啦。
”
“抱外孙1她尖叫道。
接着从她的喉咙里爆发出一阵可怕的、含混的大笑。
“你把球踢给了我。
她先告诉了你,而你却瞒着我。
好。
这才是我的好丈夫呢。
不过现在我要把门关上,让我们俩来搞定这件事。
”
她对着法兰妮恨恨地冷笑。
“只有……我们‘女人’。
”
她抓住客厅的门把手,关门。
法兰妮眼睁睁地看着,依然目瞪口呆,她无法理解母亲突然爆发的狂怒与恶毒。
彼得慢慢地,不情愿地伸出手,顶住了那扇关到一半的门。
“彼得,我希望你交给我处理。
”
“我知道你希望这样。
过去我一直顺着你。
但这一次不行,卡拉。
”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
“你错了。
”他不动声色地回答。
“爸爸1
卡拉转向她,发红的颧骨在她纸一样苍白的脸上格外显眼。
“不许跟他说话1她尖叫着,“这回你要打交道的可不是他!我知道,再古怪的念头,你也有本事哄得他相信你,你把天捅个窟窿,也会用甜言蜜语骗他支持你,不过,今天你要打交道的不是他,小姐1
“好啦,卡拉。
”
“出去1
“我并没进去呀。
你看。
”
“你敢取笑我!你给我从我的客厅滚出去1
话音未落,她已经开始推门。
她低头拱背,双肩用力,那样子活像一只好斗的公牛。
起初,他轻易就把门顶住了,接着不得不用些力气,最后竟至脖子上青筋突起,虽然她只是个女人,一个比他轻70磅的女人。
法兰妮想尖叫,好让他们停下来,好让父亲离开这里,好让他们俩不必再面对卡拉眼前的这副样子:冥冥中一直在迫近的丧失理性的怨毒刹那间淹没了她,她双唇紧闭,如同门上生锈的合叶。
“出去!从我的客厅里滚出去!滚!滚!滚!你这个杂种,放开这该死的门,给我滚出去1
就在那一刻,他打了她。
那声音不甚清脆,几乎引不起注意。
老爷钟没有因为这声音而乱了阵脚,它一如继往地滴答,滴答,滴答,踏着它从未改变过的步伐。
家具也没有因为这声音而呻吟。
但是卡拉的怒吼却戛然而止,仿佛那吼声遇上了锋利的手术刀。
她跪倒在地,失去了外力的门完全打开,轻轻地碰在扶手套绣着花纹的维多利亚高背椅上。
“不,哦不。
”法兰妮低低地说,像一只受伤的小鸟。
卡拉用一只手捂住脸颊,直直地盯着丈夫。
“我忍了10年,也许更久,我已经忍无可忍了,”彼得说。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一直告诉我自己,我不打你是因为我不赞成打女人。
我一直没有这么做。
可是当一个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变成了一只狗并且开始咬人的时候,那么别人就不能不躲开它了。
我只是希望,卡拉,我能有勇气尽早离开你。
这样对你我的伤害都会少些。
”
“爸爸1
“嘘,法兰妮1他温和地阻止道。
她沉默了。
“你说她自私,”彼得一边说一边继续低头注视着妻子静止的、无比震惊的面孔。
“其实自私的人是你自己。
自从弗雷死后,你就再也不去关心法兰妮了,因为你断定,付出的关爱越多,受到的伤害就越大,于是你觉得,还是只为自己活着更安全。
这就是你的出发点,你所做的桩桩件件事情的出发点。
这间房子。
你关心家族的每一个死者,却唯独忽视了活着的人。
当她走进这间房子来告诉你她的难处,寻求你的帮助的时候,我敢说,你脑子里首先想到的是花园俱乐部的女士们会怎么说,或者这会不会影响你参加埃米·劳德的婚礼。
伤害可以是改变的理由,但世界上所有的伤害加在一起也无法改变事实。
你从来就是自私的。
”
他伸手去搀她。
她站起来,梦游一般。
脸上还保留着刚才的表情;眼睛还是大睁着,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冷酷暂时还没有回到这张脸上,但法兰妮隐隐觉得,那不过是瞬间就会来临的事情。
果然。
“一直迁就你是我的过错,因为我想避免任何不愉快,因为我想保住婚姻这条船。
你看,我也是自私的。
后来法兰妮上学了,我想,这下好了,卡拉可以随心所欲了,而且她这样做不会再伤害到任何人,除了她自己。
虽然人们在伤害别人的时候自己并不知道,噢,他们大概以为并没有伤害别人吧。
可是我错了。
以前我也一直错着,可是从来没有这一次那么严重。
”他伸出双手,轻轻地,却是有力地,抓住了卡拉的双肩。
“听着:我现在是以丈夫的身份跟你说话。
如果法兰妮需要一个安身之处,她可以在这里安身跟从前没有区别。
如果她需要钱,她可以从我的钱包里拿跟从前也没有区别。
如果她决定要这个孩子,那么你看着吧,她也会有自己的婴儿送礼会。
你大概以为不会有人来,可实际上她有的是朋友,要好的朋友,他们一定会来的。
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
如果她想让婴儿受洗礼,洗礼就在这间房子里举行。
就在这间该死的客厅。
”
卡拉张开了嘴巴,开始有声音从里面发出来。
起初那是一种奇怪的声音,仿佛炉火上的茶壶在哧哧作响,接着变作了尖厉的哀叫。
“彼得,这屋子的棺材里躺着你亲生的儿子1
“是的。
所以我想不出更好的地方来为一个新生命做洗礼”,他说,“弗雷的血亲,活着的血亲。
至于弗雷,他在很多年前就死去了,卡拉。
他的躯体早已经变成了虫子的食物。
”
她听得尖叫起来,双手捂住了耳朵。
他俯身把她的手拿开。
“但是虫子还没有吃掉你的女儿和你女儿的孩子。
这孩子是怎么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一条活着的生命。
你的行为像是要把女儿赶走,卡拉。
如果你这么做了,你还会有什么?除了这间房子和一个为此恨你的丈夫,你将一无所有。
如果你赶走了你的女儿,你就会失去我们三个人,你会像失去弗雷一样失去我和法兰妮。
”
“我想上楼躺一会儿,”卡拉说,“我觉得恶心。
我想我最好还是躺一会儿。
”
“我来扶你。
”法兰妮说。
“你别碰我。
找你爸爸去吧。
看来你和他能把事情解决得非常圆满。
在这个镇上,你算把我毁了。
你哪怕闯进我的客厅,往地毯上扔泥巴,往我的钟里塞炉灰呢,法兰妮?为什么偏偏不这么做?为什么?”
她笑起来,推开彼得走过去,进了大厅。
她歪歪斜斜,像个喝醉的酒鬼。
彼得想用胳膊揽住她的肩膀,她露出牙齿,像猫一样对他“嘶嘶”叫着。
靠着红木栏杆的依托,她一步一步缓缓地攀上楼梯,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逐渐变作呜咽;那呜咽中夹杂着几分撕裂和无助,听得法兰妮想尖叫,想呕吐。
她父亲的脸色像一块灰白的亚麻布。
楼梯上,卡拉转过身,摇摇晃晃的样子让法兰妮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有那么一刻,法兰妮甚至觉得她就要整个地滚下来。
她看着他们,像是要说话,但她终于转回身去。
片刻之后,卧室的门关住了她伤心欲绝的哭声。
法兰妮和彼得呆呆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角落里的老爷钟若无其事地滴答着。
“顺其自然吧,”彼得平静地说,“她会回心转意的。
”
“会吗?”法兰妮问。
她慢慢地走到父亲跟前,靠着他,彼得伸手搂住了她。
“我可不这么认为。
”
“不要紧。
现在咱们别去想它了。
”
“我得离开这儿了。
她不愿让我呆在这儿。
”
“你必须留下。
当她万一想通了,发现自己仍然需要你留下的时候,她应该马上能看见你。
”他顿了顿,“至于我,法兰妮,我现在就需要你留下。
”
“爸爸1她说着,把头靠在他的胸前。
“哦,爸爸,我对不起你,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
“嘘,”他用手摩挲着她的头发,不让她再说下去。
目光越过她的头顶,他可以看到午后的阳光穿过凸肚窗柔和地射进屋内,像以往的每一天,金色的,静静的阳光,照着博物馆,也照着天堂。
“嘘,法兰妮;我爱你。
我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