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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缘灭长安小说> 第六十一章 侍御九年余

第六十一章 侍御九年余(3/3)

为什么爱往你那儿跑!别的事,砸了只玉盏、摔了个宝瓶都可以顶缸,可这种事,也是能随随便便就替人认下的?嗯?你这脂油蒙了心的东西!” 赵长安怕得要命,双手撑持地面,只觉连跪都要跪不稳了。

    “万岁爷!奴才敢拿性命作保,老爷子今儿个晚上一直都待在寝殿里,压根就没出过殿门一步!”包承恩突然不顾失仪,大声叫道。

     皇帝嘉许地瞟了瞟他,对赵长安低声喝骂:“起来!憨货,脑子还不如奴才清楚!” 赵长安想起来,可一想到刚刚赵长平那身破得连乞丐都不如的单衣,那双露着脚趾的破鞋,还有他满脸、满手的冻疮,特别是他眼中因饥饿和寒冷而丧魂落魄的神情,他又站不起来了,又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皇上,那块福祚,的确是臣偷拿的!” “你——”皇帝直起了腰,声音比雪还冷,比刀还利,“拿的?你从来都不爱吃肉,何况还是这肉!你别以为朕没瞧见,往年,朕分给你的福祚,哪一次,不是朕才一转脸,你就悄悄扔了?今天,你倒会把它偷走?你偷去干吗?” “臣……吃了。

    ” “啪!”皇帝一掌猛击案桌,全殿人都一哆嗦。

    皇帝怒吼:“你敢再说一遍!” “臣……臣吃了一口,不好吃,就扔了。

    ” “你……”皇帝左额处青筋暴突,眼角皮肤抽搐,牵动半边脸颊都歪向了一边。

    这副怒容,令所有看到的人,都两股战栗。

     “那扔在哪儿了?嗯?” “臣……记不清了……” “啪!”怒不可遏的皇帝狠狠一掌抽在赵长安脸上。

    这一掌打得他鼻血直流,而手上戴的戒指的宝石尖角把他的脸划出了一道大口子,他脸上立刻鲜血纵横。

    明艳的烛火下,令人看了颇为不忍。

     “你为什么要包庇那个狗畜生?你这个好赖不分的混账东西!怎么这大冷的天,还没把他给冻死?——钱怀忠!”皇帝厉斥当时的总管太监,“朕早就令你派两个人看好了那头畜生,怎么不看好,还让他蹿出来祸害人?马上去,把他给朕抓来问罪!” 赵长安头顶如被柄大锤狠狠地砸了一下:“请皇上不要牵累别人,那块福祚的确是臣偷吃了,该杀该剐,只请皇上裁夺,这事跟别的所有人都没关系!”皇帝根本不理他:“世子病了,胡说昏话,送回他的寝殿去!”赵长安双臂一振,推开扶他的两名太监:“皇上!” 皇帝一挥手:“堵嘴,赶快架走!”赵长安忽地拔出缘灭剑,过来的四名太监看了,全吓得倒退几步。

     “大胆!”皇帝一惊,怒喝,“你敢以武犯上?”赵长安回臂,将剑架在了脖子上:“皇上今天若不治臣擅窃福祚的重罪,臣无颜苟活。

    为给祖宗和天下人一个交待,臣愿自己伏法!”皇帝嘴唇哆嗦,抖手指着赵长安:“你敢拿死要挟?你为什么要这样死命回护他?” “求皇上依律治臣的罪!臣幼读诗书,就知道‘君无戏言’四字!而且,臣还知道一句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当初皇上若信守然诺,让他吃饱穿暖了,那今夜,又何至于……何至于让臣偷走了福祚?”皇帝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看了半晌,转身:“传杖!将擅动福祚、扰乱大祭礼的宸王世子杖责三十杖!” 虽才十三岁,但九年的皇宫生活,已令赵长安明了了太多不能为外人道的隐情。

    他掷剑于地,连连叩头:“臣今夜所犯之罪,罪大恶极,仅只是杖责,太轻了。

    臣求皇上在杖责之后,把臣撵出宫去,不要再玷污神圣尊严的皇宫大内!况臣不过一王子,久居深宫,也违了祖宗家法……” “住口!还敢妄言?传朕旨意,杖责后将他圈禁。

    几时悔改了,几时再放出来!” 这时,行刑的六名太监已经到了。

    朝廷律法,大臣杖责由行刑校执行,而皇室宗亲杖责则由行刑太监负责。

    行刑太监就在大殿内剥去赵长安的礼服,将他摔伏在地,开始杖打。

    才打了五杖,围观的众亲王中就有人冷笑了:“哼!打蚊子吗?” 皇帝咬牙:“着实打!”又打过两杖,又有人笑:“杖举得倒高,打的声响也大!”皇帝脸色发青:“叔王嫌奴才们打得轻,是不是想亲自行刑?”冷瞥正频频冷笑的礼王,赵长平已故生母万氏的舅父。

     自从十一年前,万氏被从贵妃突然降为最卑贱的使令宫女,紧接着又于一夜之间“有过见谴,忧死”后,礼王胸中的一团恶气就一直憋着没地儿出。

    今天竟撞上了天赐良机,他心里恨不得一杖就打死赵长安,好为赵长平今后能被册立为太子去除一个劲敌。

    这时听皇帝用话将他,他心一横,狞笑了:“不错,臣正有此意!”一撸袍袖,越众而前,劈手夺过刑杖,用尽全力向赵长安打去。

     皇帝不料他竟敢对赵长安痛下辣手,又是惊怒,又是心疼,但赵长安“擅动福祚”,这是一款连自己都无法包庇的重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礼王一杖杖狠狠地砸下去。

    礼王一生养尊处优,从未动手打过人,不谙其中的窍门,但他的每一杖都使足了全力。

    才打了六杖,赵长安口鼻中便鲜血狂涌了,但他倔强至极,疼得十指都在金砖地上磨破了,却还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礼王越发愤恨:小野种,还蛮硬气的嘛!叫你跟老子较劲!他出力更重,打得也更狠了,眼看着又一杖要落在赵长安后心。

     “老王爷!不能打了,再打就打死了!”一条人影疾扑到已晕厥了的赵长安身上,代他承受了这一杖,“老王爷,各位王爷饶命呀!您明明都晓得,到底是谁动了福祚,还下这样子的狠手打他,您于心何忍?他还只是个孩子呀!”几个亲王撇了撇嘴,冷冷地笑了。

     “狗奴才,快滚开,不然,本王连你一起打死!”礼王一拭额上油汗,气喘吁吁。

    包承恩伏在赵长安身上:“老王爷,您晓不晓得。

    那次您家小王爷在上书房闯的大祸,最后是谁替您一府的人说的情?”礼王一怔,已高高举起的大杖停在了半空:“谁?” “就是世子呀!当时他晓得王爷您一府的人都要被赐死,不管自己的半边脸还包着,跪在地上,求了万岁爷整整一上午,万岁爷这才赦免了您和一府的人!” 礼王妃嫔如云,但子嗣不广,年近四旬才得一子,起名长义,平时均尊其小王爷。

    对这个独养儿子,阖府上下宠溺异常,十四年时间下来,养成了个天字第一号的花花大少,这小王爷的脾性之顽劣,令闻、见者无不皱眉。

     五年前,赵长义以近支王公子孙的身份入宫伴读。

    入宫第二天,就闯了个塌天的大祸!当讲经的师傅授完课,离座而去,等待讲史的师傅前来的间隙,为丁点儿小事,赵长义与皇八子起了龌龊,激愤中,他顺手操起个端砚就砸将过去。

    不料,沉重的砚台没砸到想砸的人,却正中赶来劝架的赵长安。

    赵长安右额当即血流如注,开了一道四指宽的口子,再稍往里偏个一寸,他的右眼就甭想保住了。

    赵长安受伤虽重,但追论事由,毕竟只是孩童们之间的一点儿小争闹而已。

    但这点儿小事,到了别有用心的大人们嘴里,却有了另一番说法。

    第二天,朝廷内外就哄传开了,都说赵长义是在他老子的调唆下故意要对赵长安来这么一手,好为盛年“忧死”的万氏报仇。

     皇帝要赐死礼王、赵长义及阖府的人,杀鸡儆猴,看今后谁还敢对赵长安不敬。

    正当礼王府哭声震天,只候赐死的圣旨时,却有一骑到府,带来了一个令礼王不敢相信的喜讯:不知何故,皇帝对赵长义的处置。

    仅是将他逐回王府,取消入宫伴读的资格,余人不论。

    处分如此之轻,令礼王足足过了半年多都还在怀疑:皇帝真的已饶了自己了?几年来,他一直不明何以皇帝会这般轻易放过自己,此时昕包承恩一说,方知缘由。

    这一来,他已举到半空的刑杖就再也落不下去了。

    皇帝侧目斜睨,冷笑:“叔王,剩下的十二杖,还要不要再接着打呀?” “皇上恕罪!”刑杖落地,礼王双膝一屈,低声嘟囔,“臣太狂妄了,亲自刑杖,有失身份。

    且宸王世子不过还是个孩子,小孩子家的,不懂事,打几下,对祖宗天下有个交待,也就是了!” 次日绝早,得知消息的尹梅意赶进宫来,请求觐见皇帝。

    两人关上殿门,在里面不知都争吵了些什么,最后,面色灰败的皇帝下旨,准许母亲将仍未苏醒的儿子领回他已阔别了近九年的宸王宫,但同时又下了另一道旨:等赵长安杖伤一好,就需每天上朝听政,尽一名做臣子的本分。

     赵长安叹了口气:“就这样,我才总算是从皇宫中搬出来了。

    现在想来,当时我搬出来是对的,至少,我和赵长平都不再受罪了。

    我才搬出皇宫没多久,皇上就把他册立为太子。

    ” 晏荷影长吁口气,换了个话题,与赵长安谈论起了即将到来的归隐生活。

    她笑谑从小养尊处优的赵长安身无长技,却如何担负起养家活口的担子? 他得意洋洋:“我可以到你家银楼去,嗯……做个管账的,虽然我不会打算盘,可是,以我的天纵英明,想来不过三五天的工夫,定能落指如飞,把算盘打得又快又准!” “哼!”晏荷影撇嘴,“想得倒是挺美,到我家银楼去?你大手大脚挥霍惯了的,我们姑苏晏府可不敢用这种伙计,不然的话,不出三天,我们家全天下的银楼都得关张大吉!”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我投奔二哥去!他生意多,说不定就开的有裱画局、书铺、印书坊什么的,到时我就裱画、卖书、印书去。

    ” “喷喷喷,瞧你那点子出息,难道……你就不能去干点更赚钱的买卖?” “我这辈子,就只会花钱,而且是花大钱的买卖。

    ”放下竹笛,赵长安开始扳手指,“画画、写字、吟诗、作对、唱曲、跳舞、宴饮,除了这些……我还会什么呢?”他故作发愁状,“对了,还有抚琴!干脆,我就去街边卖唱算了。

    夫人,你看这样可好?” 晏荷影早笑得直不起腰来:“成、成、成!不过,我倒替你想了一个更好的法子,这个法子既轻闲,又不那么的寒碜人。

    ” “什么好法子?”赵长安兴致勃勃。

     “卖字!每天天一亮,就在县衙门口支张桌子,代人写信写诉状,每千字五文钱,岂不是更好?” “那也成啊!”赵长安不以为这是讥笑,“闲来写幅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

    ” “尹郎,以你的聪明才智,又何必去干那些裱画、卖字的营生?其实……”晏荷影犹豫一下,说出了很长时间以来深藏心中的疑惑,“当皇帝,不是更好吗?你的文才武功,无一不比那个人强上百倍,而且心也好。

    你若登基称帝,那我大宋的黎民百姓,不是都要有好日子过了吗?”晏荷影见自己的话才起了个头,赵长安眼中就现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来,遂问,“莫非我说的不对?”赵长安欲言又止,良久,自己在心里叹了一声。

    晏荷影被他的脸色吓着了:“好吧!你不想当皇帝,我们就不当皇帝,何况,”她做个鬼脸;“我也怕你弄些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的来气我!” 他淡淡地笑了:“你只恨三千佳丽,倒不想母仪天下,以后还可弄个以天下养的太后当当?” “呸!什么皇后、太后?你敢恶心我?”晏荷影横眉立目作恼怒状,“本后就把你做成人彘,扔到……”一时间倒想不起来,该将成了“人彘”的他扔到哪里为好。

     “皇后娘娘莫如将朕扔到一叶轻舟之上,然后放逐到山水之间,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他仰脸闭目,一副不胜向往之态。

     晏荷影也陶醉了:“果真如此,此生夫复何求?” “深居山林,与世相忘。

    青山为屏,清流为带;天地为庐,草木为衣。

    徜徉其间,弗牵尘网。

    闯说三迤有仙山,山在虚无飘渺间。

    荷影,等我接了娘回来以后,我们四人就出发,求仙访道,寻那不死的仙药去,好吗?” “好啊!都依你,谁让你是至尊的‘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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