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想来那怪也是忌讳着这藤州境内的嗜血魔藤,生怕丁点血腥便将魔藤引来。
在起初的剧斗中始终躲避着刀剑锋芒,想来也是由于其自身仍是血肉之躯的缘故。
如此一来,就算拔剑在手,也不可拿宝剑对付它了,否则招来魔藤,情况只会比现在糟上一百倍! 就在魇璃思虑之间那怪物的身躯不断拉伸延长,双手爬行速度惊人,转眼间距木灵殿不过二十丈远! 鹰隼蓦然眉头一沉,只觉得那怪物的气力似乎正在迅速增大,尤其是那一大股紧紧缚住沅萝的蔓藤传来的拉力更是奇大,很明显,它的目标主要是沅萝!在那样可怕的巨力之下,只听啪啪作响,鹰隼脚下紧抵的井台已开始碎裂开来,为避免一脚踏进深井,鹰隼只好朝旁边挪移, 这一动也自然无法站稳,又被拖得不由自主地朝木灵殿滑了丈许! 这等状态糟糕至极,鹰隼没忘记木灵殿的强大结界的威胁,要是被那怪拉进木灵殿去,沅萝或许会因为系藤州皇室血统而幸免于难,而自己和魇璃却是难逃飞灰湮灭的厄运!最糟糕的是,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那怪物已经爬进了木灵殿,藤蔓传递而来的拉力更是惊人加倍。
鹰隼明白越接近木灵殿,结界的影响也就越大,所以咬紧牙关勉励支持,希望等到魇暝等援兵到来。
然而一切发生得太快,从他紧追而来到在此角力也不过转瞬之间的光景,想此刻魇暝等人还正在飞速朝石壁之上攀爬。
而怪物的蛮力却与时俱进,任凭他如何勉励支持,也只能减缓被拖行的速度而已。
而今木灵殿就在前方数十丈远,这分分秒秒之间,凶险都在快速加剧! 魇璃心知形势危急,然而手臂被绳索绑住,更被藤蔓缠身,也只能高声呼叫魇暝等人,然而到了此刻却忽然没了声音。
鹰隼低头看去,见魇璃脸色惨白呼吸急促,心知是为木灵殿结界所困开始迅速衰弱,看这阵势,只怕还没等到魇暝等人赶来,就会折在这无形的结界之下! 这一认知浮现在鹰隼脑海之中,只是不由自足地捏了把冷汗,转头看去,只见魇暝的身影刚翻上七八十丈外的石壁,出现在高台之上,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就在此时离木灵殿已近十丈,魇璃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身体痉挛作动。
她体质特殊,根本就受不了如此强大的天道结界。
鹰隼转眼看去,只见魇璃脸上的肌肤开始冒起一阵白烟,似乎正被无形的火焰灼烧一般!而后便不再动弹,继而瞳孔开始放大。
鹰隼心知这里已然是她能承受的极限,再朝前滑一步,等待她的便 是死亡! 沅萝被怪物浑身紧缚,要是能够脱困而出也就早已脱困,事到如今已经希望全无,而魇璃也不可能再支持下去。
此时此刻权衡轻重,鹰隼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狠下心肠松开那只紧紧挽住沅萝的臂膀! 松开沅萝,那股拉力便卸开了一大半,被藤蔓层层包裹的沅萝就像被绳子挽住的纺锤一样被扯得抛甩而出,发出一声短暂而绝望的惨叫,消失在木灵殿洞开的大门之内…… 鹰隼双臂抱紧魇璃扯着藤蔓朝远离木灵殿的方向猛冲数丈,忽然间听得背后风声呼啸,那许多藤蔓已然从木灵殿中抛甩而出,瞬间缠上鹰隼的臂膀,鹰隼的步伐顿时慢了下来,虽依旧顽强地朝前迈步,却一步一步,如有千斤之重,与那样强大的拉力抗衡,虽不至于像先前那将领一般被藤蔓绞杀,但抗衡之下也不免骨骼格格作响,浑身汗如雨下。
此刻魇暝已然赶到,生怕那怪蛮力爆发勒毙鹰隼、魇璃两人,自是双臂抱住那一大捆藤蔓,与鹰隼一道发力拉扯。
那藤蔓也不是好相与的,自然也顺势缠上魇暝。
无奈魇暝、鹰隼两人都非寻常天人,纵使被藤蔓缠身,也依旧神勇非凡。
不知不觉之间合两人之力,已远离木灵殿三十丈远。
一远离木灵殿魇璃瞬时缓过气来,虽只是转瞬之间,却是由生入死又由死入生,蓦然出了一身冷汗,眼见鹰隼、魇暝两人青筋爆出,汗如雨下地与那怪抗衡,不由心念一动,心想生死一线,他都不曾逃走自保,原来这世上在意我生死的人不止暝哥哥一个。
此时蒯肃等人已然抢到近处,纷纷挥剑朝那条缠着魇璃的藤蔓斩去!魇璃心知伤了那怪必定引来嗜血魔藤,忙高声喊道:“斩不得!见血会把魔藤招来!”一干将领听得魇璃言语,剑势戛然而止,唯独蒯肃出剑未有收势,眼看那雪亮剑锋就要撞上那捆纠结的藤蔓,旁边忽然闪出一道剑光来,只听呛啷一声,蒯肃手中的剑已脱手而出,在半空晃了一周落在地上,剑锋直插地面直至没柄! 魇璃看得分明,很明显这一剑蒯肃是用尽全力,若非被来人一剑拦开,只怕会将那怪物斩做两段。
蒯肃久在沙场,反应自然不会比其余将领慢,没道理依旧如此一剑劈下,这等行为,分明是想趁乱引来魔藤!想到这一点,魇璃心念急转,寻思看这蒯肃也无过人之处,倘若引来魔藤,也不见得可以全身而退。
既然明知凶险还如此作为,想必是铁了心要让大家都死在这异域绝地,他所针对的究竟是谁? 鹰隼见得蒯肃的剑被震开,也不由心头一宽,哪知转眼看去却发现来人是时羁,不由得一惊,寻思众人都忙着救人无暇去理会这厮,按理说他应该乘机逃走才是,怎会来相助救人? 此刻时羁已然一把扯住藤蔓转眼看看神情惊愕的魇璃,一面拼命拉扯藤蔓,一面咬牙道:“本太子可不是为了救你,你若死了,谁给本太子解血禁咒?” 鹰隼猛醒,心想难怪这厮没有趁乱逃走,原来还记着血禁咒之事,这厢心念起伏,便听得魇暝喊道:“全都来帮忙,把那怪扯出来!”将领们一拥而上,早已环住那捆蔓藤一起发力朝远离木灵殿的所在拖行。
起初魇暝、鹰隼两人合力与那怪抗衡已占上风,而今得了时羁和十一名将领的助力,自是如虎添翼,在一阵呼吼之中,那半人半藤的怪物已然被众人自木灵殿中硬拖了出来,只见双臂不断在地上抓挠,发出一阵刺耳的吱吱声,青石地面上留下一大片深深的抓痕,如同刀斧开凿的一般! 那怪物也觉察了魇暝等人的意图,此刻只想逃逸,于是藤稍一松,已经放开魇璃、鹰隼、魇暝三人想要缩回木灵殿中,然而众人自然不会 让它轻易逃了去。
魇暝、鹰隼一脱身,自是各自发力扯住那怪物的藤状触须发力拉扯,只听得魇暝一声令下,众人各自扯着一根藤蔓呈发散状散开,那怪多方受制已处劣势,更被扯离地面,再也无处着力,夜色中只看到两点红光仓皇地闪现,却是怪物的双眼闪烁,可见惊惶到了极致。
魇璃落在地上就地滚开,见蒯肃的剑还插在地上,于是叼住剑柄使力将其拔出少许,背过身子将绑在手上的绳子在剑锋上磨砺,忽而手上一松,双臂重获自由。
她站起身来转眼望去,见那怪物已被众人制住,也不由得松了口气,继而目光落在时羁身上,见其正立在近处手挽藤蔓,不由心念一动,寻思这厮此时虽和我等站在同一阵线,然而终究也是个威胁,何不乘机将其制住,以免再生枝节?想到此处,自是悄没声息地靠了过去,趁时羁不备,捻决催动血禁咒。
时羁已然觉察魇璃近身,还未来得及躲开,便觉得胸腔奇痛,百骸之中再无力气,唯有苦笑一声仰天倒地,立刻昏厥过去,原本紧拽的那段藤蔓也脱手而出。
魇璃已然顺势挽住那段藤蔓,补上了时羁的位置高声喝道:“此地离木灵殿太近,速速远离此地,以免再起风波!” 众人听得号令,立即同时迈步朝远处奔去,步伐一致,是以个人所在位置均未转变。
那怪发出嘶嘶怪叫,却对此无可奈何,眼看已然远离木灵殿百丈,再无半点助力,就连挣扎之力也削减过半,众人皆是松了口气。
忽然间夜色中那怪物双眼红光尽散,众人皆是吃了一惊,浓墨一般的夜色之中,除了手里的粗壮藤条还在传来拖拽之力,也只能确定那怪物的大概所在。
魇璃正在奇怪,忽然眼前红光大盛,却是手里拖拽的粗藤上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头颅来,只见乱发披散,眼冒红光,一张血盆大口里露出两排密如梳齿一样的尖牙来! 魇璃吃了一惊,那头颅已然顺着粗藤滑移到了近处,向魇璃手臂张口就咬! 魇璃连忙缩手朝后退去,只觉得脚下一绊,顿时那张满是尖牙的大嘴已然到了近处,此时此刻突然闪出一个人影来,伸臂扼住那怪物的咽喉,却是魇暝就在附近见得魇璃遇险飞身纵了上来。
魇暝铁臂千钧之力,自然使得那怪无法伤及魇璃,然而那怪的脖子此刻却像是长蛇一般,猛地暴长一尺,扭转方向一口咬在魇暝的右肩之上,只听得啪嚓一声,便是钢铁铸造的护肩也被瞬间咬碎,魇暝只觉得剧痛袭来,左手成拳猛地连击那怪的头颅。
那怪也甚是硬朗,一连吃了魇暝十拳都死死咬住魇暝肩膀不放。
魇璃早已扑上去,双手扯住那怪的乱发喊道:“暝哥哥,那边井下有水,用冰封之术!” 魇暝转眼看去,果然见得先前被鹰隼踩裂的井台就在数丈开外,于是右手成爪扣向地面,只听得一声巨响,那地面已然裂开三丈来长的一条口子,猛地冒起一道五丈来高的水墙来! 那怪见得此景自然害怕,忙松开口来,甩开魇璃、魇暝两人想要逃逸,然而已经迟了,那水墙已然铺天盖地地朝那怪压了下来,撞上那怪畸形的身体,已然瞬间化为坚冰,将那怪沉沉包裹! 鹰隼等人见得水墙来袭,纷纷松开手里的藤条闪避开去,那怪的所有触手全被波及,纷纷冻作冰棍,在暗夜中隐隐寒光! 一切总算是尘埃落定,魇璃担心魇暝的伤势开口问道:“暝哥哥,你觉得怎样?”魇暝伸手按住右肩,只因梦川皇室中人的血肉愈合力惊人,是以早已无任何皮损血渍,只是摸上去微微觉得有些僵硬发麻,虽有些不妥,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已然算是幸运,于是应道:“只有一些不适,没什么大的问题。
” 鹰隼也到了近处,点燃火折子照在魇暝肩膀检视后眉头微皱:“只怕不妥,大殿下肩上肌肤虽复原,却留下一个墨绿色的牙印深嵌肌理之中。
微臣担心那怪牙齿有毒,只怕……” 魇暝笑笑:“能够不惊动魔藤将这怪制住已是天大的幸事,其余的唯有等回梦川再作打算。
”说罢乾指一挑,一股细流已从地下冒起汇入他左掌之中,瞬间化为冰片。
魇暝抽了口冷气,忍住疼痛将冰片抵在肩头伤处运气一逼,那冰片早融入肌肤,将那齿印层层包裹,而后松了口气,“我已用冰封之术将伤势镇住,想来可支持好些时日。
只是要如何离开藤州,倒是件难事。
” 魇璃心中难过,心想若不是为了救自己,也不会连累暝哥哥被困在此地,更不会被那怪物所伤。
而今见他说得稀松平常,其实也是不想她心中难安而已。
想到此处,自是心头酸楚难当,双手抱着魇暝的胳膊,默默垂泪。
魇暝与魇璃兄妹连心,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见状伸臂揽住魇璃柔声道:“暝哥哥当真没事,至于怎么走出藤州,总会想到办法的。
”而后转头对一众将领言道,“已然忙碌了许久,且就地戒严,轮班休息,一切等天亮了再做打算。
” 众人得令而去,就附近捡来干枝为柴点起篝火。
鹰隼已取过绳索将昏厥的时羁五花大绑,确保再无纰漏,继而命人回到高台之下将还在沉睡的皇子铘抱了上来,至于马匹,倒是依旧留在地下水门之外。
魇璃见得铘,忽然想起许久不见沅萝,一颗心已然悬在半空:“阿萝……阿萝去哪里了?” 鹰隼心知适才生死一线之际她已失了神智,故而没看到沅萝被拖进木灵殿之事,而后与那怪物角力自然也忘了,而今突然问起却不知如何回应,许久才沉声道:“沅萝帝女不幸被拖进木灵殿,只怕已经……”魇璃闻言只觉遍体恶寒,飞奔向木灵殿,在距离木灵殿数十丈外却不得不停住脚步,唯有高声呼唤沅萝的名字,希望天可怜见她还在生。
可惜任她喊得声音嘶哑,也全无半点回应,空空的废城里只余下魇璃的喊声在回响。
她心中伤痛,缓缓地跌坐于地,肩头微微耸动。
鹰隼知她心里难过,本想上前一步宽慰于她,却突然想到若是让她知道自己无奈放开沅萝任她被怪物拖走是为保全她的性命,只怕她会更加自责难过。
这一迟疑,见魇暝已经走上前去,便生生儿停住了脚步。
魇暝蹲下身去扳过魇璃肩头,见魇璃满脸泪痕,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你再伤心也无补于事。
若是沅萝帝女有灵,也不希望你如此难过才是。
” 此时此刻魇璃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悲痛,转投兄长怀中,泪水涔涔而下,将魇暝的衣甲染得一片潮湿。
魇暝轻拍魇璃肩膀,就如幼时一般任她靠在怀中哭泣,柔声言道:“万事都有暝哥哥在,想哭就哭吧。
”鹰隼立在远处看着,心头也不平静。
昔日的魇璃在杀机四伏的瑸晖宫中都可游刃有余,城府深手段狠,不想大皇子与那沅萝却是她的软肋。
若是适才紧紧抓着沅萝再拼死支撑片刻,或许也不会弄成如斯地步,只是生死一线之际,作此等取舍却是无可奈何之事。
魇璃伏在兄长怀中哭得乏了,方才渐渐消停,然而自责之意却在心中如浪潮翻滚难以平息。
兄长负伤不知将来会如何,沅萝被怪物拖进木灵殿已经了无生机,两个至亲之人都是因为她而遭此厄运,倘若当初她乖乖听话,和鹰隼一早离去,至少现在沅萝还在瑸晖宫中活着……自怨自艾之间借着火光看到蒯肃从地上拔出宝剑收回鞘中,若无其事地与一干将领围坐一处,听他们谈论刚才的惊险经历,自始至终眼光都不曾朝这边瞟过一眼。
魇璃早已对之见疑,此刻只恨不得将其斩作数段,然而身在险地为免节外生枝,也唯有暂不发难。
心中却在寻思此人究竟什么来路,既是包藏祸心,所针对的又是谁? 很明显,蒯肃的举动是想拉上所有人陪葬,自然非寻常私仇可比。
当时被缠住的是她、兄长以及鹰隼三人,若是斩杀怪物引来魔藤,自己三人必定溅上鲜血,为魔藤所追逐必死无疑。
如此一来,这个目标圈子自然缩小了不少。
鹰隼虽掌梦川三分之一兵马,但职责却在镇守都城及平衡南川北冥大营兵力,和蒯肃无直接利害关系,蒯肃针对他的可能性自然最小。
而自己,一早就被遣往梦川,手里既无实权,且血统不纯出身卑贱,除了得兄长一人怜惜爱护,可谓一无所有,蒯肃也犯不着赔上性命来和她过不去。
而今唯一的可能便是冲兄长而来,很明显是有人不希望兄长可以活着回去梦川! 想通这一节,魇璃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当今形势她早已心知肚明,梦川朝堂上的潜流暗涌,几处重兵的相互制约……种种在心头萦绕,倘若兄长不幸蒙难,谁又会是最大的受益人?一切早已呼之欲出! 魇璃眼中透出几分萧杀之意,虽未宣之于口,心里却在暗暗发誓,若是有幸可回梦川,今后自然拼死保护兄长周全,无论是任何人或任何事,都不可伤害兄长分毫,就算是身为紫金帝嗣无上尊崇的二皇兄魇桀也不例外! 鹰隼见得魇璃眼中的神情由悲伤变为激愤,继而淡化为刀锋一般的冷然,也不由得心头一颤。
这一个月的朝夕相对,他早已不由自主地在捕捉她的一切情绪,虽然这帝女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他无法看透,但他感觉得出来她是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
她不是一般人,智谋、魄力、坚忍无一或缺,有这三样其中的一样都注定不平凡,三者兼有所造就的行动力恐怕只能用“可怕”二字来形容…… 众人各怀心事一夜无话,只有篝火燃得噼噼啪啪,不知不觉之间四周渐渐开始亮起来,却是日夜更替,天边泛起几分鱼白。
在霞光之下众人的视线也自然明晰起来,只见厚逾数丈的冰墙之中嵌着那怪物,藤蔓一般的身躯纠结扭曲,唯独是头颅还保留着狰狞的表情,梳齿一般细密的尖牙闪着蓝幽幽的寒光…… 魇暝伸手摸摸右肩那一片麻木硬块,也不由得有些不安。
但很快,他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因为在初升的旭日照耀下,那厚厚的冰墙内开始涌现着阵阵白烟,虽然不能逸到外面来,可已经将那怪物完全掩盖! 众人见得此景,都下意识地避到远处,约莫过了一炷香工夫,白烟消散,那厚厚的冰墙内出现了一个异形的封闭冰窟窿,晶莹剔透的冰面内外折射的阳光甚是耀眼。
原本封在坚冰之中的诡异怪物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普通的人形! 只是一头乱发枯黄如干草,肚腹干瘪,四肢异常枯瘦,垂挂的破败布条勉强盖住羞处。
脖子上还悬着一块残破的白玉牌,浑身褐色的旧伤痕触目惊心,无力地歪着的脸上只剩下一层紧贴骨骼的皮,双眼瞳孔扩散,已无半点生机…… 当魇暝的眼光落在那块玉牌上的时候,不由得脸色一变。
这玉牌他见过,这是曾经在这里君临天下的藤州帝王历代相传的传国宝璐!当他进一步端详那人的容貌的时候,便已经证实了心中的猜想,被冰封在坚 冰之中的,果真是传闻已然在数百年前蒙难的藤州国君檀帝! 想是当年只身避进木灵殿内逃过浩劫,却因为被异域所侵身体异化难见天日,所以被迫与那些魔藤一道被困在此地,数百年来都只能等每月御风轮清洗之后的几个夜晚才可外出觅食,难怪身形如此枯瘦。
堂堂一代帝王,居然落得这般田地,着实可悲可怜…… 想到此处,魇暝心存万一之念力图施救,便念诀解了冰封之术,只见冰墙瞬间化水,将檀帝已经僵硬的身体冲到众人眼前。
鹰隼蹲身检视一番转过头来对魇暝摇了摇头:“他已经死了。
”
.天之径
魇暝长叹一声,摘下身上的大麾盖在檀帝的尸身之上:“藤州与梦川素来交好,魇暝与檀帝陛下也有数面之缘,昨夜魇暝使出冰封之术也只为自保,不想却……” 魇璃吃了一惊,心想之前曾怀疑过怪物是藤州皇族中人,不想却是传闻早已蒙难的檀帝,如此说来,便是沅萝的父亲。只可惜他在异域所受磨难太重,心智全无,不然也不至于送掉自己和沅萝的性命。
想这天道大祸当真是遗毒无穷…… 思虑之间却听得鹰隼言道:“大殿下不必自责,檀帝并非死在殿下的冰封之术之下。
他血管干瘪,四肢如棉,似乎是虚耗过度衰竭而死……想来这数百年的非人生活早已将他折磨得油尽灯枯。
” 众人闻言皆是唏嘘不已,却听得一声虚弱的呼喊,齐齐闻声望去,只见远处的木灵殿的台阶上已然滚下一个人来。
翻滚了数丈就不再动弹了,只见长发散乱,身躯单薄,正是沅萝! 魇璃本以为沅萝已无生还之望,而今见得她依然在生,不由得一扫心底阴霾,早飞步奔将过去,哪知距木灵殿二十丈远,又浑身乏力,一头向地上撞去。
眼看就要撞个头破血流,却被随后跟来的鹰隼伸臂揽住,继而听到他沉声道:“帝女少安毋躁,再朝前走就危险了。
” 魇璃忽然猛醒,忙站稳身形朝后退了几步,连连推鹰隼:“快,快去救沅萝。
”言语之间魇暝已经纵身过去,忍耐着木灵殿结界带来的不适伸手将沅萝抱在臂弯,直到退到远离木灵殿结界范围的所在才将她放下,只见沅萝面色惨白,气若游丝,只微微抬起泪眼看了他一眼,就头一歪软倒在他的怀中不省人事,惊恐的神情犹在眉梢眼角,脸上满是泪痕。
魇暝看着沅萝楚楚可怜的面庞心中百般不是滋味,檀帝之死虽非他之过,但并非全无关系,眼前的沅萝更是孤苦无依,境遇堪怜。
就在他寻思当如何补偿之时,魇璃早已奔了过去,轻拍沅萝面颊,想要唤醒她,然而却徒劳无功。
魇暝探探沅萝脉门后说道:“沅萝帝女虽身体羸弱,而脉象并无大碍,似乎只是受惊过度所致,待得歇息片刻也就好了。
” 听得魇暝言语,魇璃总算放下心来,伸手理了理沅萝脸上的乱发,心想沅萝命运多桀,向来体弱,现今总算逃得性命,恐怕再也受不了刺激。
她既然以为自己父亲数百年前就已经蒙难,而今就算让她亲眼看到自己的父亲如此悲惨落魄地死去,也只是徒增悲痛而已,思前想后决定瞒过此事,趁沅萝昏迷不醒,便命一干将领搬过碎石将檀帝的尸身就地安葬。
待到安葬好檀帝,天色已然大亮,魇璃站在高台之上极目远眺,只见苍苍茫茫的灰黄荒原之中已经开始零零星星地散布着一些绿色,虽然不多,但看到此景,她自然不免忧心起来,很明显,耽搁了一晚,魔藤生长的速度远比她估计的快。
这样的状况下,他们最多可以像来时一样安全地在荒原上走两天,谁知道两天之后那些深逾马腿的枯枝败叶下会隐藏着什么? 思虑之间听得身后一阵细碎脚步声,转头一看却是鹰隼立在身后,心中的忧虑没来由地缓了缓,开口问道:“他们怎么样?” 鹰隼言道:“大殿下的伤暂时没什么变化,沅萝帝女还在昏迷,那时羁倒是醒了,而今有大殿下和众将看着也闹不出什么乱子来。
倒是皇子铘,这一路上都睡得沉实。
” 魇璃笑笑:“那晚给他用了一粒熏香,至少得睡上半个月,不然这一路上的惊险只怕要吓着他。
” 鹰隼见她虽是在笑,但眉宇之间依旧浮动着忧虑,同处困境又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帝女想好下一步怎么走了吗?” 魇璃叹了口气,半晌才道:“你怎么看?” 鹰隼沉吟道:“水路不通唯有行陆路,可惜藤沙关离得太远,魔藤生长速度极快,如此一来,藤沙关是去不了了,可取道连接六部戮原的藤关就等于自己撞进风郡重军的势力范围。
自打当年藤州覆灭之后,滕关之外原属藤州的千里余疆域已被风郡所占,骑兵巡视范围甚至染指原沙幕赤邺国境边界,也就是说取道六部戮原,就意味着有数千里路程会在数十万风郡铁骑的围剿之下,想要安然通过,更是不可能。
”说罢手指藤关方向道,“微臣以为可去藤关避过魔藤滋扰,但并不出关。
” “你的意思是……”魇璃的目光望向远处嵌在冰雪覆盖高耸入云的天脉群峰之间的藤关,依稀可见高耸的壁垒,继而听得鹰隼说道:“其实那里还有一条路可以同时避过魔藤和重兵,就在高耸入云的天脉群峰之上。
传说在六道浩劫遗祸天道之前,这天道由金木水火土风六灵轮流主事,奉为天君,那天脉群峰之上有历代天君巡视天道所留的天径,每每天君出巡,便有五色神鸟蜂拥而至在若干冰峰之间架起凌空的鸟桥供天君及侍从行走。
咱们若是能上得峰顶,虽无法召唤神鸟架桥,但用绳索也可在相距不过数十丈的冰峰之间往来,即使冒些风险,总算能避开魔藤和六部戮原上重兵的威胁。
只要离开藤州地界进入沙幕边境,沙幕境内的地下运河水门就在紧邻六部戮原的沙关之内,那里倒是畅行无阻,绝对安全。
” 魇璃心念一动,觉得鹰隼所言乃是唯一一条出路,但很快又摇了摇头:“那天脉群峰虽紧密相连围合整个六部戮原,但高逾千丈且常年冰雪覆盖,就如同无数顶天立地滑不留手的冰柱,稍不留意摔将下来便会粉身碎骨。
咱们一群人伤的伤,晕的晕,还带着个稍不留意就会发难的时羁,只怕上不去。
” 鹰隼早已沉声道:“微臣愿先行开路!” 魇璃抬眼看看鹰隼的坚定眼神,心想昨日见他化身巨虎在垂直的石壁上飞奔,的确爆发力惊人,但那冰峰可比石壁光滑许多,且中途无有可停歇的所在,就算他神勇过人,也怕有所闪失,摔将下来一样九死一生。
“上卿之计可行。
”魇暝已然走到鹰隼二人身后,“若是将此处的地下水流引向藤关,便可以用冰封之术在冰峰之上造出可容人下脚之处,层层接力,便可造出天梯登临峰顶。
” 魇璃转眼看看魇暝,很是担心:“此地离藤关有两日行程,长途御水甚是耗费体力,再加上要施展甚是消耗灵力的冰封之术,暝哥哥你有伤在身,只怕太过勉强。
偏偏我远离故土太久,灵力虚耗过重,也帮不上什么忙……” 魇暝沉声道:“而今形势危急,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既有可行之法,自然要试上一试。
为兄说过会将你安全带回家去,好不容易走到此处,岂有放弃之理?”随后笑笑伸手摸摸魇璃的脑袋,“放心,你的暝哥哥又不是纸糊的。
” 魇璃低低地“嗯”了一声,但心中始终忐忑,而魇暝已下令一干将领准备出发,只是为防再出乱子稍稍调换了一下,鹰隼马后载着时羁,而昏迷不醒的沅萝则缚在已经牺牲掉的那名将领留下的马匹背上,绳索捏在魇璃手中,而铘则是交由两名将领轮番看顾。
一切准备停当,魇暝早已施展御水之术将深藏地下的水流调了出来,只见银波滚滚汇成一条晶莹剔透的硕长水龙呼啸而出,顿时在厚逾马腿的枯枝败叶中冲出一条宽约三丈的道来,就好像在偌大的荒原之上新开了一条运河,而水流呼啸却是奔连接六部戮原的藤关而去! 十五骑踏上那条水流冲刷而出的道路,策马飞奔,人人都知道这个地方已经远没有几天前那样安全了,能够早一步赶到藤关,也就不用多担一分风险。
魇璃一面控制着马匹飞奔,一面注视着前方御水开路的魇暝,心想兄长的灵力果然出类拔萃,即使是被藤州这片土地所削减,也可长时间施展御水之术,然后内心深处却不免在担心他的伤势,暗自寻思若是自己血统纯正,就算不能达到兄长的境界,也至少可以为他分担一些,不至于如此劳累。
随后却不由得叹了口气,心想倘若自己是血统纯正的梦川皇族,就算不得父皇欢心,也不至于小小年纪就被遣去风郡饱受磨难,更不至于像现在一样仅仅是平安回归故里都显得如此艰难…… 有水龙开路,众人的行程自然是快了很多,第二天入夜,他们已然来到了藤关之下。
藤关巍峨耸立,处于连绵的冰峰围合的峡谷中,远比风郡藤州交界的风藤关雄伟数倍,毕竟关外便是自古以来各部征战杀戮的战场——六部戮原。
魇暝用冰封之术将水流冻结成一圈硕大的围合冰墙暂作掩体,而后下令就地戒严,休息一晚,只等天亮便朝藤关旁边高耸入云的冰峰进发。
魇璃命人拾来枯枝点燃篝火,见魇暝在闭目打坐连闲话也没有一句,想来已经很是疲惫,这样长时间施展御水之术极伤元气。
这等情况之下,魇璃自也不敢去打扰他吐纳养气,观望一阵便转身到了沅萝的身边,近处篝火摇曳之下,沅萝苍白的面孔忽明忽暗,却依旧是双目紧闭未曾苏醒。
魇璃叹了口气,就近坐下伸手探了探沅萝的脉门,忽然间见得沅萝眉宇之间微微发颤,似乎即将苏醒,于是伸手在沅萝肩头轻推唤道: “阿萝……阿萝……” 果然,沅萝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目光呆滞地停留在魇璃脸上,迟迟不应声,许久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伸臂揽住魇璃泣道:“璃儿……怎么你也死了……” 魇璃见得沅萝出声,心知其已无恙,骤然听得沅萝之言,也不由得一呆,继而伸臂搂住沅萝轻拍她的后背柔声道:“我没死,你也没死,咱们又一起挨过一关了。
” 沅萝面露不可置信之色:“我记得……有怪物……有怪物!”她心有余悸,头脑混沌,言语之间慌乱地四下看看,许久方才止住抽泣定定神,听得魇璃言道:“咱们早已经离开峦都,这里是藤关,那怪物……那怪物已经跑掉了,不会再来伤害你了。
” 沅萝怔怔地看着魇璃的脸,心头的怯意渐消,才舒了口气:“谢天谢地,咱们都逃过一劫。
” 魇璃见她相信,也松了口气,心想不必用檀帝的死讯再伤沅萝一次也算是万幸,随后伸手自怀中摸出一物来交到沅萝手上:“这个……是我在峦都的废墟里捡到的,暝哥哥说这是你们藤州皇室历代相传的传国 宝璐,虽说早已经残破不堪,但我想应该给你留着。
” 沅萝看着手里的传国宝璐,摩挲那块残玉上的一笔一画,许久方才抹了抹泪水,徐徐叹了口气:“现今已无藤州故国,传国宝璐也再无意义,留下也只能是徒增伤心……”说罢就地用手拨开地面的浮土,慢慢地将那块经历无数腥风血雨的残玉埋了进去。
魇璃见她言语之间甚是心灰意冷,也不由得心有戚戚:“你也别太难过了,过去的事再伤心也是无益,不如想想将来。
你知道吗,暝哥哥的北冥大营就驻扎在梦川的外疆,比邻大洋,气候宜人,风景优美,乃是休养生息的大好乐土。
咱们可以永远在那里逍遥自在,忘掉所有不愉快的事。
” 沅萝含泪伸手挽住魇璃的手臂道:“要不是有你,现在我还在瑸晖宫中受尽屈辱苦楚,哪里想得到还有那样美好的将来……” 魇璃摇了摇头:“你我七百年的情谊,说这些言语倒显得生分了。
”言语之间便听得脚步声响,却是鹰隼已经将时羁安顿妥当,从她们身边走过。
沅萝抬头看看鹰隼,蓦然想起当日他放手任自己被怪物擒去的事,自不免心头伤痛。
细细想来,他本就为营救璃儿而来,关键时刻放弃自己,保护璃儿也是他分内之事。
之前种种,只不过是自己的痴心妄想而已,一个亡国的帝女,万劫之身,凭什么能得他眷顾怜惜?多经变故之后,这点哀伤还不及国破家亡之痛的万一。
人浮于事,皆是天命。
能苟活偷生,已是大幸。
鹰隼见得沅萝眼中流露一丝幽怨之意,但很快化为满眼的落寞,心中不免有愧,转过脸去,就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咳嗽,转眼看去,却是魇暝盘坐垂首,背心微微耸动。
魇璃见状忙起身奔了过去:“暝哥哥,你怎么样?” 魇暝抬起头来苦笑一声:“可能是这两天累着了,居然会岔气。
”魇璃心头一沉,心想吐纳养气乃是最基本的恢复元气的行功指法,以兄长的造化又怎会如此不济?说不得还是被檀帝咬的那一口在作祟。
思虑至此,不顾魇暝阻拦,伸出手去拉开他衣领检视他右肩的咬痕,见那嵌于肌肤之中的墨绿色牙印如故,只是周边出现一些细小的墨绿色网状纹路,看起来似乎比两天前大了一圈,再仔细一看,竟然是细微的血管被咬痕浸润而致! 魇璃蓦然出了一身冷汗,颤声道:“那咬痕在侵蚀暝哥哥的身体!”说罢手一翻亮出手里的金翎剑,“暝哥哥你忍着点,待我剜除这块皮肉,以免遗毒无穷。
” 魇暝一把握住魇璃持剑的右臂摇摇头:“不行!现在还在藤州境内,这些时日周围的魔藤已然初具规模,别说剜肉,就是流几滴血也会把那些成群的魔藤引来。
要剜,也得等明日咱们上了冰峰之顶再说。
”魇璃听得魇暝言语,蓦然心念一动,原来兄长一早就知道那咬伤的祸害,一直按捺不提便是在顾全大局苦苦支撑。
早知会累及兄长,她宁愿自己没有逃出瑸晖宫,就算在风郡日夜忍受禁锢煎熬,也好过现在眼睁睁地看着至亲受苦而束手无策…… 鹰隼见得魇璃面色惨白,如何不知她心中自责难安,伸手将魇璃的金翎剑收回鞘中道:“大殿下言之有理,眼前最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