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3/3)
收,不该收的要坚决取缔。
如有可能,近三年收过头了的,可以考虑清退,或抵减今年任务……我这里谈的只是个人看法,不代表地委意见,但你们可以在同工作组碰头时,考虑这些意见。
我不可能听了几句情况汇报,就作出什么英明决策。
我从不把自己当神仙。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大家都在认真记录朱怀镜的重要指示。
他们听了最后几句话,不由得抬起了头,望着朱怀镜。
谁都听出了朱怀镜的弦外之音,就是对今天的情况汇报不满意。
汇报会完了,晚饭时间就到了。
向云启说:“朱书记,我们随便找家干净点儿的店子吃吧。
这里条件不行,请朱书记见谅。
”
朱怀镜笑道:“小向你真不会拍马屁。
请我见谅,好像我专门贪吃似的。
刚才来的时候,同一位老大爷聊天,他说我们干部,下乡坐着桑塔纳,隔着玻璃看庄稼。
还有两句他没说,我早听说了,就是百姓挨饿懒得管,哪里有酒哪里呷。
看来我朱某人也是这种形象?我说,哪里也不用去,就吃食堂。
”向云启忙说:“哪里啊,食堂没准备。
”
朱怀镜说:“要准备什么?有什么吃什么!”
向云启说:“问题是什么都没有吃的。
我们不同上级机关的干部,待在办公室的时间不多。
我们每天都在下面转,食堂的饭最不好做。
我们就搞报餐制。
今天我们没有报餐,就没有吃的。
”
朱怀镜说:“我就不相信今天在你李家坪乡政府连口饭都吃不上。
我不管那么多,反正就在乡政府吃!”
向云启还想说什么,余明吾朝他做了个眼色,他就说:“好吧,就在食堂吃吧。
那就得麻烦朱书记稍等。
”
余明吾说:“云启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快去安排呀!”
向云启忙出去了,其他几位乡干部也都跟着走了。
朱怀镜对舒天和杨冲说:“你们俩也出去一下吧。
”
舒天和杨冲马上起身去了。
朱怀镜侧过头,轻声道:“明吾同志,这次李家坪农民上访的事,地委非常重视,缪明同志作了重要指示。
我看,不追究一下责任人是过不了关的。
”
余明吾明白他的意思,道:“向云启同志工作魄力不错,组织能力也很强,也舍得吃苦。
就是有时候方法简单,太过鲁莽。
”显然是想替向云启说情。
朱怀镜说:“农村工作面临的形势变了,我们的用人观念也要转变。
作风霸道不能等同于工作魄力,家长作风也不能等同于组织能力。
工作方法的简单或复杂,都不是问题的本质。
本质是什么?本质在于是不是依法行政。
”
余明吾知道自己没法护着了,就点头道:“这位向云启同志,的确应该让他吸取些教训了。
要不然,下次弄出个人命案来都不一定哩。
”
朱怀镜说:“我们的目的不是要处理一个人,主要在于向全体干部敲敲警钟。
有的干部根本就不管群众死活,有的地方甚至流传这样的顺口溜:喝药不抢瓶,上吊不解绳,投河不拉人,告状不开门。
像什么话?麻木不仁到了何种程度!”
余明吾脸上马上冒汗,只知点头而已。
他自己知道,这顺口溜就是从马山县传出去的,朱怀镜不明说,是给他面子了。
“明吾啊,你是全区资格最老的县委书记,地委很看重你啊,千万不能在这种事情上跌跟头啊,万万小心啊。
”朱怀镜语重心长。
余明吾领会了朱怀镜的意思,心里很是感激。
这时,向云启推门进来,余明吾忙摇摇手。
向云启说了声“准备用餐了”,就退出去了。
朱怀镜接着说:“你们县委慎重研究一下吧,我只说一条原则,要分清责任,严肃处理,不能应付交差。
”
余明吾说:“行!我们一定认真研究,尽快将处理结果报地委。
唉,是个教训啊!”
朱怀镜说:“教训,迟吸取,不如早吸取。
马山将是全市农业产业化会议的参观现场,不能悬着这么个事放着啊。
好吧,吃饭去吧。
”朱怀镜始终不点出向云启的名字,却让余明吾明白,他的意图就是要处理一下这个人。
进食堂餐厅一看,只见满满一桌菜,早已摆好了。
朱怀镜心想,要一下子变出这么多菜来,就是荆都有名的神功大师袁小奇也办不到。
一定是他们早早就在餐馆里订好了,见这边不肯去,就叫人送了来。
朱怀镜却不好点破了,欣然入座,只说:“弄这么多菜干什么?吃不了的。
”又见陪席的只有余明吾和向云启,就说:“就我们五位,吃不了的。
叫他们一块儿来吃吧。
”
余明吾说:“他们受拘束,不肯来的,我们吃吧。
”
朱怀镜说:“那就叫师傅来,一样分掉一半,让同志们在外面再坐一桌嘛。
”见朱怀镜执意如此,向云启便叫人拿了碗来,一样分了些去。
余明吾一再感叹:“朱书记真是个实在人。
”
向云启举了杯,准备敬酒。
朱怀镜却不等他说话,就摇摇手说:“今天我喧宾夺主,改个规矩。
你先别敬酒,由我先敬。
你们工作在基层,非常辛苦,我代表地委感谢你们。
来,一起干了这杯吧。
”
朱怀镜敬了这杯,大家才按照惯常礼数,依次举杯。
向云启喝了几杯,话就多了:“朱书记,我们在基层工作,难啊!不说别的,就说身体,真得像斯大林同志说的,要是特殊材料制成的。
几天几夜不睡觉,要熬得;挨着枕头打呼噜,要睡得;几餐吃不上一口饭,要饿得;酒桌上一坐不胆虚,要喝得;碰上横人蛮人不要怕,要硬得;有时也得和稀泥,要软得……”
余明吾忙叫住向云启:“小向你一喝酒嘴就没遮拦了。
你这和稀泥的理论,同我说说也就成了,还向朱书记汇报?”
朱怀镜笑道:“我也是在基层工作的。
云启同志说的其实也都是实话。
”
向云启喝酒很上脸,早连脖子都红了。
他见朱怀镜并不怪罪,就又要敬酒,豪爽地笑着,红脸便更红了。
余明吾喝酒不上脸的。
望着向云启兴高采烈的样子,他那略显苍白的脸看上去有些凝重。
他也许要想,这欢快得像只猴子的向云启,马上就要挨处分了,却还在鼓里蒙着。
朱怀镜取消了原来的安排,不去县里了。
吃完晚饭,便往梅次赶。
朱怀镜和同志握手道别,余明吾却执意要送到县界,这都成定例了,朱怀镜怎么也说服不了余明吾,又不好批评人,就由他去了。
朱怀镜回到家已是深夜。
香妹听见动静,便起床替他拿了衣服,侍奉他洗澡。
洗得一身清爽,穿好衣服,站在镜前照照,猛然觉得自己很陌生似的,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呢?又想起自己今天真是稀里糊涂过去的。
本想下去看看真实情况的,却弄得啼笑皆非。
真是难啊,上次去马山,由着下面安排,却是处处被蒙,这次自己下去,又是处处碰壁。
朱怀镜从浴室出来,见香妹仍没去睡,坐在沙发里,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带琪琪看了医生,没看出什么毛病。
”香妹说。
朱怀镜说:“没毛病就好呀,可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呢?”
香妹说:“给琪琪看病的是位博士,还很年轻,也姓朱,说他很荣幸,是你的本家。
他还说想来拜访你哩。
”
朱怀镜听着就有气:“你这是怎么了呢?”
香妹说:“我哪是到处张扬的人?怪我局里那司机,同人家见面就说,这是地委朱书记的儿子,麻烦大夫好好看看。
”
朱怀镜想想,倒笑了起来:“好吧。
既然是位博士,学问肯定不错的。
这些人要是相投,交交也行。
等于请了个家庭医生嘛。
”
香妹却叹了一声,说:“向洁去了青云庵,问老尼姑讨了法。
”
朱怀镜道:“是吗?”
香妹取出个红纸包,打开了,见里面包着几个小红纸包。
朱怀镜伸手去拿,香妹忙捉住了他的手,说:“不能拆的。
”
朱怀镜也不好多问,生怕犯着了什么。
香妹说:“这个法术,说来有些作孽。
”
朱怀镜不解:“佛门法术,怎么会作孽?”
香妹说:“这是七个小红包,里面都包着些钱。
半夜里出去,分七处丢在路上,让过路人捡了去。
谁捡了,谁就沾了晦气,琪琪身上的晦气就没有了。
”
这简直是邪术,哪是佛门所为?朱怀镜心里不以为然,却什么也不说。
香妹怪怪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说:“要不,你陪我出去一下?深更半夜的,我不敢一个人去。
”
朱怀镜仍是什么也不说,就去换了衣服。
两人不再说话,一声不响地下楼了。
夜深了,院子里很安静。
黑黝黝的树荫、旮旯,都像藏着什么怕人的东西。
香妹紧紧地挽着朱怀镜,手有些发抖。
朱怀镜知道她很害怕,却仍不说话,只是拍拍她的手。
两人贼一样出了机关大院,往前走了很远,香妹才掏出红包。
她连一个扔的动作都不敢做,只是偷偷地松开手指,让红包自个儿从手里掉下去,生怕有人看见似的。
见香妹这个样子,朱怀镜也不由得胸口突突直响了。
丢完了红包,两人手挽着手回机关大院。
香妹身子抖得更厉害了,牙齿敲得嘣嘣地响。
朱怀镜抱紧了她,心想这女人到底还是太善良了,做不得亏心事的。
夜里,朱怀镜好几次醒来,都见香妹的眼睛睁得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