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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判断总是很准。
”
我们并肩站立,凝视着这片将鼓浪屿和厦门岛分隔开的五百米海域。
厦门天际线的基本轮廓并未改变,只是建筑被战火熏黑了,沙滩伤痕密布,海滨昔日的热闹欢腾不复存在。
邓先生从马褂口袋里掏出一个皮面小记事本,“我每天早上都会来这儿。
”他说,“所有军事行动,战舰、船只及飞机的数目变化,只要从这儿可见的,我都会记录下来。
它们全在我日记里,有日期可考。
”他又把笔记本放回口袋。
“您记这些做什么?”
“跟任何时间或金钱投资一样,它未来的确切价值是无法预估的。
”他又掏出一只价值不菲的双筒望远镜,“你知道5月份那3天死了多少人?”
我摇头。
“没人知道。
”他靠过来,低沉地说道,“但我能告诉你,从这里能看到的尸体有1168具,全部被遗留在沙滩上慢慢腐烂。
数尸体,可不是件好玩的事。
”他摸了摸鼻子,苦着脸说,“大部分人受不了那气味。
”
“我也受不了。
”我承认道,回忆起自己站在堤岸后面,用手帕捂着口鼻的情形。
“这些无辜的死难者理应受到尊重。
”他说,“最起码也要把他们的数目记录下来。
”他陷入沉默,凝望对面的沙滩,那些尸体曾扔在沙滩上被太阳暴晒,成为海蟹和秃鹫的腹中餐。
日伪政权过了很久才下令把尸体拉去埋掉,那时尸身已经无从辨认了。
“你看。
”他指着一艘在日本旗下飘着邮政小旗的汽艇,“每周的邮船。
”不久前,在一片所谓恢复正常生活的宣传鼓吹声中,日本人重新启动了邮政业务。
虽说食品和煤炭短缺,虽说有一半的工厂不是关闭就是控制在汉奸走狗们手中,但我们总算是有了正常的邮政业务。
这是他们建立所谓的东亚“新秩序”,“小弟”拯救“大哥”的骗人花招之一。
为什么国统区和敌占区之间连邮件都不能互通?邮船上载的是别人丈夫的家书,并没有我丈夫的。
阳光折射在雾岛号上,金光闪闪,一如那位知道它名字的男人的金牙。
我搓搓手,庆幸自己穿了夹袄。
一阵带着海藻味的轻风吹过脸颊。
突然,藏在海滩下面的一只白鹭嗖的一声轻快腾空。
我回头再去看邮船,船头激起的浪花在不停翻飞。
蓦然间,不知怎的,我心中浮起一个念头,今天将非同寻常。
今天,无论如何,我都会收到他的消息。
回家路上,这个念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我走过剧院、澡堂,几乎脚不沾地,感觉不到脚下的鹅卵石,接着我走入房屋店铺林立的蜿蜒小巷,钢琴声从一扇打开的窗户里飘出来。
我想象着聿明的笔迹,他的字潇洒自信,而且,身为工程师,他总是习惯性地为信件段落一一编号。
很快会有的。
我一边想,一边为麻将牌局穿戴打扮。
很快就能收到他的信。
我拿出他走之前做的粉色旗袍。
真好看。
我抚摩了一下缎面,又放回原处。
等他回来我再穿。
今天穿这件兔毛里子的绿缎子旗袍就可以了。
我把旗袍从头上套下,扣上侧边的金属暗扣。
我心里暗喜,生了阿州才一个月,穿这身旗袍就已经毫不费力了。
佩俪让我带宝宝和奶妈一起去,我还叫上了婆婆。
她是麻将和象棋的高手,却少有机会跟人切磋对弈。
我想不会有人介意。
“记住,”离开前我告诉阿桂,“如果有信来,马上让素莉来叫我。
我在黄府。
”
“是商会主席黄立松府上吗?”
“没错,我朋友佩璐姐妹俩的娘家。
一有信就马上让素莉来。
”
***
黄府的内厅中,一个富贵之家为女眷聚会准备的东西一应俱全——窗边摆着玉树花,孔雀开屏的黑色漆木屏风上镶有用母贝和玉石拼成的梅花,麻将桌上备有西瓜子、五香花生、盐渍酸梅。
桌边餐具柜上摆着一套为我们准备的茶杯,印着牡丹花,有杏、黄、白三色。
茶具旁是一大束新鲜菊花,金色和绯色相间,还搭配了南天竹。
我很高兴能和她们一起坐下来,暂时把日寇抛到脑后。
我们洗牌发出的轻柔碰撞声,像是退潮时海浪中的贝壳碎片在翻腾,让我想起大海、沙滩,以及曾经无数次的麻将牌局。
有人在笑。
窗栏在微风里咯吱作响,像水杯里冰块融化时发出的声音。
是的,和朋友们在一起真好。
我有些日子没见到阿玲和琪琪姐妹俩了。
我们在美容院聊过几句,但距现在已经有好几个月了。
阿玲暂停洗牌,手指理了理乌黑的秀发,“你烫的波浪真好看,安丽。
”她说,“我的发卷都快没了。
”
“你擦太多发油了。
”琪琪说,“有什么好奇怪的?”
阿玲和琪琪是我的上下家,我看向坐在对家的佩璐,她脸色黯淡,头发笔直,显得太朴素、太正经了。
我想起美发师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太久没有和佩璐一起打发时间了,尽管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我们洗好麻将牌,码成整齐的牌墙,上下两层各十八张。
没人知道倒扣的牌面是什么图案。
我们把各自码好的牌墙推向桌子中间,形成一座四方的牌城。
“他长得真俊。
”佩璐边晃骰子边看着阿州说。
“你马上也会生个俊小子。
”我说。
“或者是个俏小妞。
”阿玲又加了句。
佩璐脸红了,“哎,阿玲啊。
你女儿才是个小俏妞呢。
”
“那就是她小名啊,俏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