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沿着鼓声路通往大海的一段往下走,我和佩璐头挨着头,不想让别人听到我们的谈话。
“开会时总像这样吵个不停吗?”我问。
“这只是第二次会议。
”
“哦,我不知道。
”
“等我们确定了目标,就没有时间再去争论了。
我参加完第一次会议后非常失望。
我本来希望可以立刻动手书写标语。
有太多事情要去做,却总是不能开始,真令人沮丧。
”
是的,这也是我现在的感受——沮丧。
“时间还早。
”我说,“要不要去爬日光岩?”这是一个美丽的春日,关在烟雾缭绕的沉闷房间里争论了那么久,伴着灿烂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登上日光岩实在令人无法抗拒。
登山小路藏在繁茂的树丛里。
我们一边闲聊,一边沿着绿荫如盖的山路向上走,一前一后爬过狭窄的台阶,开始全力向上攀爬。
到达莲花庵时我们停了下来,像过去很多次那样,疑惑地望着细小底座上似乎摇摇欲坠的巨大石板。
每个孩子都以为巨石随时会掉落下来。
可是,几乎所有的孩子和大人都会顺着日光岩的台阶走到巨石下面,领略一番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我和佩璐也不例外。
两个血肉之躯的女人在数吨之重的花岗岩下停留了片刻,然后继续向上爬。
一路上有龙窟、水操台和其他景点,但我们没有停留,只是一步步地沿着陡峭蜿蜒的山路向上爬。
我们到达山顶时累得气喘吁吁。
我们手牵着手,安静地看着眼前的景色。
不管经历了多少岁月,在视线所及的范围,这个世界依然蓝天碧水,美丽迷人。
平静祥和的感觉从皮肤渐渐浸入身体。
我们找到一块被阳光晒得发烫的平坦岩石,坐了下来。
佩璐穿着重孝,她坐下前先在岩石上铺了一块手帕。
“谁告诉你这个联盟的?”她问。
“风暴,”我用范昊甫的化名称呼他,“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找上我。
”
“他一定在你身上看到了令他欣赏的特质。
再说了,我们女人没道理总是在家煮饭带孩子。
尤其是在这种时期。
”
她的这番话令我很惊讶。
我以为自己才是那个处处被牵绊的女人,而不是佩璐。
“你怎么会决定加入的?”我问。
“我知道,你一定觉得很奇怪。
我还在服丧期,应该在家哀悼父亲,安慰母亲和姐姐。
”她的嘴唇在微微颤抖,“可是,安丽,我父亲不是死于意外或者心脏病发作。
他是被残忍谋杀的。
而且,谁都知道,背后主谋是日本人。
我不在乎是谁扣动的扳机,躲在幕后的一定是日本人。
这是他们为派遣更多士兵上岛制造的借口。
他们妄想接管公共租界工部局。
”她说得像喷射着怒火的机关枪一样快。
她转头朝两边看了看,确定只有我们两人时才再次开口。
“我在自己家痛哭。
”她说,“在姐姐家和父母家痛哭。
包括你在内的很多人安慰我,支持我。
我料理了父亲的后事,听着父亲谋杀案虚假调查的报告。
这些事似乎没有任何意义。
我觉得自己快要失控了。
我想为父亲报仇,却找不到凶手。
蟋蟀一定看出我非常沮丧。
她经常去我姐姐家,辅导我外甥数学。
她原来是厦门大学的学生,大学在日本占领厦门前转移到内陆了。
一天下午,辅导完功课后,她问我可不可以送她回家。
途中她突然提到鼓浪屿文化抗日联盟,却没有详细解释。
你知道的,安丽,自从父亲遇害以来,这是发生在我身上的第一件积极的事情。
”
我平常总能讲出一堆大道理,可现在想不出任何话来安慰我的朋友。
我拍了拍她手臂,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联盟跟我想的不一样。
”她说,“有时候我真恨不得揍他们一顿。
但我告诉自己要耐住性子。
至少目前来看,联盟的工作是我报杀父之仇最好的机会。
”
我伸出双臂抱住她。
“亲爱的佩璐,”我轻声说,“我帮你一起报杀父之仇。
”
一只海鸥随着一阵清风向上飞去,它从高空俯视着鼓浪屿最高峰的两个女人,她们正许下誓言,结成复仇姐妹。
海鸥振翅高飞,消失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