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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外面的消息吗?”母亲问。
年轻和尚微微向前探身。
“日本鬼子开始找外国人麻烦了。
”他说,“我们去鼓浪屿的路上,看见一艘日本军舰停在英国商船旁边。
他们各自用本国语言朝对方喊,日本军官大喊着下命令时,英国大副气得满脸通红,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看来英国人在海上说话不管用了。
”
大家都点了点头,除了那个国字脸的和尚,他吹着杯中的热茶,眼睛一直盯着阿州。
“然后日本人派一小队人上了英国商船,英国人根本没能力反抗。
”
“哎呀!”婆婆说,“为什么英国人不派士兵保护他们的商船呢?”
“我估计这次之后英国军队会出动的,尤其是日本人没收了船上货物的话。
”
等一下,我心想,我们是不是漏掉了什么东西?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年长些的和尚已经放下茶杯,朝阿州走过来。
他既没解释,也没征得我们的同意,就开始绕着阿州仔细打量,似乎在研究阿州的头顶。
然后他站在阿州面前,凝视着阿州的眼睛,阿州毫不胆怯地看着他。
“是真的。
”这个奇怪的和尚声若洪钟,震得我胸口嗡嗡直响。
“这孩子头顶散发出的佛光实属罕见。
”
这个对我儿子有特殊兴趣的和尚到底是谁?我开始后悔告诉昌佑寺住持我的胎梦了。
说起来,我自己的解释跟老住持的说法又有多大差异呢?
母亲皱起眉头。
“你想说什么?”她问道。
国字脸和尚不再回避,他朝母亲走过去,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
“是住持命我来的。
”他说,“让我验证这孩子出生时的瑞象,还有孩子母亲胎梦的预兆。
”
“胡师兄天赋异秉,有天眼通。
”年轻和尚说。
“我现在可以确认,住持的判断是正确的。
”国字脸和尚从僧袍里取出两封信,一封用红蜡封口,另一封是敞开的。
“住持命我将其中一封信交给少奶奶。
他说,如果我不确定孩子的身份,就交没有封口的信。
”他转动着那封信,让我们看清信的正反两面,如同一个正要开始表演的魔术师。
而后,他把那封信放回长袍里,转身朝我递过来另一封信。
我接过信,打开封口。
简短的问候之后,老住持列出阿州的八字。
八字是一个人出生时的年、月、日、时的天干地支,加起来共有八个字。
总而言之,他的预言跟之前在寺庙里对我说的话大致相同。
我儿子将来地位非常显赫,而且和戚继光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
阿州属虎,老虎是跟戚继光关系最亲密的动物,阿州出生那天又刚好是戚继光纪念日。
更不寻常的是,住持根据易经推算出,阿州是戚继光的转世。
我心想,这简直太荒谬了。
我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任何人的转世。
我们,我们每个人,实在太愚蠢了,竟然对算命先生的话信以为真,哪怕对方是赫赫有名的昌佑寺住持!毕竟现在已经是1939年了,我们都是现代人了。
“请用茶。
”我说,“素莉,拿饼干请大家吃。
”
信的第二页,住持解释说,阿州出生的时间和地点表明他能力非凡。
住持说他有责任培养这个天赋异禀的孩子,所以他以非常谦卑而坚决的态度,请求务必要……
我用一只手捂住嘴,“他要我们把阿州送到寺庙,交给他们抚养。
”
我婆婆气愤地瞪着两个和尚。
“我就这一个孙子。
”她说。
“这孩子的命数是天定的。
”国字脸和尚说话时有种奇特的颤音,把我的脊梁骨震得咯咯响。
“老夫人,”他对我母亲说,“我从未在一个孩子身上看到这样的佛光,他头顶上方的光环足有5寸大小。
”
他为什么跟我母亲讲这些呢?我才是阿州的妈妈啊,他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亲骨肉。
如果要决定如何培养这个天赋异秉的孩子,那只能是聿明和我。
“母亲。
”我猛地站起身。
现在已经是民国28年,连皇帝和老佛爷都不能干涉我们的生活了。
“等一下,安丽。
”母亲说,“我有话要说。
张住持今天带话来,说我的小外孙有宝贵的灵性。
他看过孩子的生辰八字,从中看出了一些超凡的能力,必须特别培养。
毋庸置疑,昌佑寺是闻名遐迩的千年古寺,佛法修为一向高深,我相信孩子在寺庙里一定会受到良好的教育。
住持对我们家这么尊重,对这个小男孩这么费心,我感到十分荣幸,也非常感激他如此慷慨的提议。
”
“母亲,求您了!”
“让我说完。
”
好吧,我心想,随便您怎么说。
我从奶妈手里接过阿州,站到门口。
“我一心虔诚向佛。
”母亲接着说,“我的所作所为都要顺应天意。
”
国字脸和尚点了点头。
“但是,”她说,“我只有一个女儿,而她又只有一个儿子。
你看到的这个小男孩是我们两家唯一的子嗣。
我们不能让你带走他。
”
我忍不住笑了,又坐回座位。
那个和尚还在继续恳求。
我让阿州抓住我的食指,他用力站了起来,在我的膝盖上跳来跳去。
我不需要预言家也知道,阿州不到一岁就能自己走路。
年轻和尚第一个站起身。
“多加小心。
”母亲提醒他们,“如果日本人连英国船都敢上,更不用说中国人的船。
”
如果英国船只不再是禁区,那么美国和法国船只呢?那么鼓浪屿呢?鼓浪屿唯一可以仰仗的就是外国租界区。
现在我终于想起来,之前年轻和尚说英国人在海上讲话不管用时我们遗漏了什么。
和尚讲述的事情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日本人已经不再忌惮西方国家了。
而失去了西方国家的庇护,我们的岛屿将不再安全。
这时,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既然有了一个新风筝,我们决定去海边。
***
看来其他人跟我们想法一样,海边到处挤满了人。
人们坐在岸边礁石上,有的在戏水,有的在游泳。
头发上绑着粉红色和黄色丝带的小女孩们手里拉着风筝线,小男孩们或者在海滩上互相追逐,或者在挖沙子。
如果目光只停留在岸边,眼前真是一幅欢乐悠闲的画面。
平常我会毫不畏惧地遥望海上敌人的船只,可是因为之前和尚的拜访,那天下午我有些惊魂未定。
我想暂时逃离现实,于是摘下眼镜放进口袋,无视那些浪间起伏的模糊灰影。
“你看,宝贝。
”我指着风筝让阿州看,清明节的天空一片碧蓝,一个个风筝正上下翻飞。
“风筝。
”我在他耳边轻声说。
我嗅着阿州颈间的气味,世上没有人会像我这么爱他。
母亲自然也疼爱阿州,但这种爱并非固若金汤。
你永远不知道,一个虔诚信徒会做出什么事,他们什么时候会为了顺应天意而抛下世俗的看法。
所以母亲开始跟国字脸和尚讲话时我才会那么害怕。
能摆脱那个和尚真让人松了一大口气!“我们还会再来拜访的。
”他在门口坚持道,“您也许会改变主意,也许等到孩子大一些……”我看到母亲气得鼻孔张大了,但她仍然维持着礼貌。
他们临走时,她十分慷慨地布施了一大笔钱,足够他们路上的花费,甚至去贿赂伪军。
我们还没离开走廊,母亲就开始责备我,“你应该相信我,安丽。
难道我不疼爱自己的外孙吗?难道我会问都不问一下女婿,就把他的孩子送人吗?”她摇着头叹了口气,“你根本不了解自己的母亲。
”
想到母亲当时的责备,我觉得十分疲倦,为自己的不孝感到内疚。
如果世界上有一位值得信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