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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们靠近些。
”他对骑马的士兵们耳语着。
“各就各位。
”他把那一队士兵移动到圈套中,阿豆从床另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
“进攻!”阿州喊起来,“杀!杀!”
“杀!”阿豆拍着手掌叫着。
阿州来不及把骑兵快速移过去,他们从枕头上翻滚下来,掉到敌军当中。
阿豆两只手各抓着一些士兵,让他们相互碰撞着,用他19个月大的童音叫喊着“杀!”。
我摇摇头。
我童年玩过的打仗游戏多带劲!那些小小步兵,那么英勇,我的骑兵又是多么身手不凡。
还有我的将军们。
他们精心策划每一次行动,他们智谋高超、精忠报国、效忠明君。
而现在,用打仗满足快感的是日军飞行员们。
是他们,往美军舰队投下炸弹后,回头看着滚滚浓烟和烈焰,口中叫嚣的不是杀,而是板载1。
我回到卧室,大力推开百叶窗,窗扇撞到外墙又弹回来,我再用力一推,双脚重重地踏上阳台。
带劲?这场战争一点也不带劲。
它卑鄙可耻。
它使人蒙受孤寂、饥饿和羞辱。
我狠踢栏杆,然后踉跄着退回房间,狠狠甩上门。
阿州玩这种文雅的打仗游戏真是浪费时间,不如把玩具士兵丢到窗外去。
然而,当我返回儿童房时,看到阿州正告诉弟弟如何排兵布阵,准备下一次战斗,他们脸上洋溢着童真。
我长叹一声,徒然地撒开双手,就让他们继续戏耍吧。
至少,在我孩子的床上,可以上演英雄豪杰、兵法奇谋的戏码。
下楼走至一半,我听到母亲和阿桂在商量食物的事。
我几乎忍不住想要尖叫。
我们简直跟流民一样,终日四处觅食,陷入挨饿的恐惧之中。
我急忙走过母亲的房门,她正在问阿桂一个埋掉的坛子,“你觉得里面装了多少米?”
“10升左右。
”
“那你床下面的罐子呢?”
“5升。
”
我摇摇头。
鬼子们的尿臊气还没散去,她们已经在处心积虑地盘算今后日据期间的生活细节了。
唉,这样也好。
可对我来说,我宁愿要刀枪。
我在厨房对着餐桌上空一通猛劈,朝桌脚一阵乱踢。
阿桂已经抹去了鬼子的泥脚印,把洒落的米粒扫起来,一粒也没有落下。
我抓起棉袄走了出去。
素莉在院子里,蹲在一盆脏外套、衬衣和衬裤前面,手上也没沾水,正攥着一块肥皂拍打着水面上云的倒影。
“我们现在怎么办呢,少奶奶?”她问道,“我们要把金鱼吃掉吗?”
金鱼?她想什么呢?看来我们对她宠得太过分了,她居然问出这种话。
我们多喜欢那些金鱼,特别是那两条大的,年纪几乎跟她一样大了。
难道她忘记了闹饥荒时她的爹妈被逼无奈,变卖了所有的孩子?你是个中国人吗?我恨不得这么喊。
“不会。
”但我只是告诉她,“至少现在还不会。
”
然而有一天,我们可能不得不吃掉它们,它们终究只是鱼。
我走近池塘,满眼含泪。
鱼儿们躲藏在荷叶和象耳蕨下。
阳光映照得水中波光粼粼。
我撒出去一把鱼食,金鱼们立刻咂着嘴浮到水面,它们挤在一处,形成一簇水花。
这些鱼跟家里的很多东西一样,令我怀念起婆婆。
有很多次,我跟她并肩站在这个池塘边,两人都手抓一把饲料撒出去。
她离世前几天我们还一起喂鱼。
记得那天天气晴好,她支气管炎初愈,我满心欢喜。
担心内疚了好几周后,我那时身心像肥皂泡般轻快。
而现在,当鱼儿们聚拢过来等我继续喂食时,我思索着,正如她过世后我反复思索的那样,如果不是支气管炎病后虚弱,她会不会患上脑膜炎。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轻声问,多希望她能在这里回答我。
关于战争罪魁东条英机她会说些什么?他会比前任更心狠手辣吗?我捏着一撮鱼食,举在池塘上方。
一大群鱼儿摆动着尾巴,鳞光闪闪的身体互相挤蹭着。
我张开手指,它们疯抢成一团。
“在一小块干粮面前,”她在的话,大概会说,“鱼儿就丧失了尊严。
”看着金鱼继续争抢食物,我想象着婆婆还会说些什么。
“美国和英国现在是猛虎受伤。
”她一定会指出,“假以时日就能知道,他们会不会猛烈反击,他们的反击对我们有多大帮助。
”
而现在,鱼儿们已经吃完鱼食,躲回荷叶下面。
只有那条橙色的鱼,其他鱼儿的祖母,依然留在水面。
我不时能看到橙色金鱼的伴侣,它长长的白色鱼背上那熟悉的黑色斑点。
天气凉了,为了让它们过冬也许不用再喂食了。
我真想知道,婆婆的想法是什么。
我把袖口卷到肩上,手伸进水中。
我摸到一截象耳蕨的根,小心地拔出来。
这几个月,我们一直把象耳蕨根茎炒来吃。
每次拔掉一根,原来位置上就会长一根新的,有时还会长出两根。
1日语,意为“冲锋”。
——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