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个月我没再去过厦门。
到秋天时,我决定要去厦门找个可靠的算命先生。
鼓浪屿的算命先生只会胡说八道。
岛上所有的算命先生我都看过了,可对阿豆的生辰八字,没有一个人的解释能令我满意。
我脑子里一直想着阿州出生前,我做的和尚以及三只白老虎的胎梦。
我希望阿豆的未来也有这样的好征兆。
没有胎梦,至少也要找个够格的算命先生看看阿豆的将来。
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去厦门找。
婆婆却不这么看。
早在厦门沦陷前,她就已经两年多没有离开过我们这座“孤岛”了,她并不赞成我的想法。
不值得冒这个险,她说。
“不值得吗?”我把怀里的阿豆转过来,让婆婆看看他的小脸蛋。
“为了这个孩子,您的孙子,难道不值得冒险吗?”凡是涉及阿豆的事,我总是很难保持理性。
我把阿豆又转回来,紧紧抱在怀里。
“我放不下这件事,婆婆。
昨天那个算命老先生几乎什么也没说,就好像他根本看不到阿豆的未来。
”我吻了一下阿豆的耳朵。
“算命先生决定不了人的命运,安丽,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知道,我知道。
”我瞟了眼阿桂,她正往阿州的面碗里舀蔬菜汤。
阿豆扭动身体,一声不吭地用鼻子拱着我的乳房找奶吃。
姑且不论算命打卦的结果是吉是凶,也许算不算命对阿豆的确没有任何影响,可我不会就此作罢。
“其实算不上冒险。
”我说,“只要出示良民证,他们就会放行。
很简单的。
”
婆婆用手帕捂住嘴,清了一下喉咙。
“好吧,孩子。
”她终于开口道,“既然你坚持的话,我陪你一起去。
”
“可是,韩太太,”阿桂将阿州的面碗交给奶妈,“您咳嗽还没好,不能去啊。
”
“没关系。
”婆婆说,“我没事的。
你和安丽都涉险去过占领区,阿桂,你还去了好几次呢。
这次该我去了。
”
第二天早上我兴致勃勃地和婆婆走出家门。
阳光下的厦门耶!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准备去省城的村姑,即便想一想心脏都会猛跳一下。
不过,当我看见哨卡时,心里不由得开始打鼓。
要是婆婆有什么不测可怎么好?聿明一定会责怪我,骂我满脑子“迷信”思想。
我永远无法说服他,我这么做是出于一个母亲的责任。
没有关于阿豆未来的满意答案,我绝不放弃。
“您最好还是回去吧。
”我对婆婆说,“真的。
我自己去就行。
”
“不要。
”她说,“我们走吧。
”
把守哨卡的是两个日本兵,脸上挂着高人一等的表情,跟他们的粗鄙长相极不协调。
“你。
出来。
”其中一个日本兵说,他透过厚厚的镜片打量我。
我上前一步,向他鞠了90度的大躬。
“你为什么去厦门?”他问。
这是个必问的问题。
“我要去算命。
”
“哼。
中国人的命非常好。
”他皱着眉头说,“现在,中国属于大东亚共荣圈了。
”
“是的。
我们非常幸运。
不过,我想去问问孩子的八字。
”
他从牙缝里吸着气,我看得出他有多不情愿放行。
然后,他用日本人的方式低吼了一声,让我出示良民证。
他记下证件号码后,发给我一张通行证,我又鞠了一躬,向前走去。
没那么糟糕嘛。
第二次去厦门比上次容易多了。
我回头看婆婆,她在向近视眼卫兵鞠躬,另一个脸上有疤、皮肤黝黑的日本兵正挥手叫另一女人过来。
那个女人把篮子放在地上,却忘了要鞠躬,黑脸警卫狠狠地扇了她一记耳光。
“脱掉上衣。
”他命令道。
我倒抽一口冷气,那个女人哆哆嗦嗦地摸索着,却连一个扣子也没能从扣眼里解开。
扯掉扣子,我站在一旁心里喊道。
“不要看了。
”婆婆说,“我们走吧。
”我们匆忙朝汽艇走去,克制住想要回头的冲动,身后传来那个女人含混的哭喊和衣服被撕破的声音。
我们刚上船,船夫就驾船离了码头。
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小船加速向厦门驶去。
我望着对岸的厦门,与鼓浪屿优雅古朴的建筑和风景如画的小巷相比,厦门不仅面积更大,也更具市井气息。
海边一栋栋高大的建筑在晨曦的照耀下,将长长的影子投射到街道和大海。
这里大多是六、七层的高楼。
我用手遮在眼睛上方,想看清楚有厦门明珠之称的鹭江宾馆。
鹭江宾馆朝两个方向延伸了足有半个街区,宾馆大门位于转角处,前面环绕着五根巨大的柱子。
我小时候一直以为这家宾馆是我们家的,因为它跟我家的房子一样是红砖楼房,阳台栏杆也同样是蓝色。
上岸时,一阵大风从海上向我们吹来。
我和婆婆都是习惯步行的人,便没有搭电车,也没叫人力车,而是一起朝中山路走去。
我握紧婆婆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