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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虎尾轮小肠汤> 1946年春

1946年春(1/3)

33

也许你会疑惑,抗战已经胜利,聿明已经归家,为什么我现在还对往事念念不忘。

    你会说,往日已然过去,为什么还要不厌其烦地诉说?我只有苦笑。

    已然过去?并没有过去。

    已发生的一切,依然存在着,不是吗?阿豆依然不能复活,婆婆依然葬在那个曾是儿童乐园的战时公墓里;而我,依然是那个受到重创的女子,身心留着八年战争与沦陷造成的伤疤。

    日本人侵略厦门那一年,我才22岁。

    而今我已30岁,30岁了。

    我人生的一段光阴啊。

    我还能想些什么?你以为,我可以安坐于轿中,欣赏着沿途景致——好像,在这里穿山越岭,是一种愉悦的经历。

    也罢,告诉你吧,事实并非如此。

    我在这些堪比羊肠小道的山路上乘轿赶路,已经有大半天了。

    一路上磕碰颠簸,除了岩石、树木和轿夫流汗的羸弱背影,看不到其他风景。

    此刻,那些“孤岛”岁月和沦陷时期的点滴往事涌上心头,不是再自然不过了吗? 你猜得没错,我们正在远离鼓浪屿的路上。

    你会说,此时恰好可以用来细细回忆我们家里的温馨过往,鼓浪屿的街巷、店铺和海滩。

    不必担心。

    我对鼓浪屿的每一寸土地都记忆犹新。

    况且,我们还会回来的。

    我们在福州不会住太久,也许一年,或许两三年。

     想必你会坚持说,既然长路漫漫,有着诸多不适,为何不在旅途中歌唱或是咏诗?为何不畅想来日,或是追忆战前的幸福时光?也许你不能理解的是,我可以在时光中上下求索,却依然找不到一刻无忧无虑的幸福。

    人生永远是五味杂陈的,不可能从时光中切除一截苦难,重新接上美好的两端。

    至于诗歌……谁知道呢?也许明天我会吟诗作赋。

    也许吧。

    我自己做主,懂吗?今天我做主,任凭思绪如潮。

     看,前方的轿子停下了。

    山路逐渐陡峭,轿夫们放下轿子,掏出用芭蕉叶包裹的自备鸦片。

    他们蹲下来舔着鸦片,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鸦片是富人的催眠药,而这山路上的脚力们却用它做强心剂。

    新保姆回头看看第二台轿子里的阿梅和阿州。

    我的两个孩子加起来才80斤左右,对于7岁和9岁的年龄来说算很瘦小。

    可话说回来,如今哪个孩子不比实际年龄瘦小呢?新保姆——她的名字叫菊钗——对他们微笑着。

    她在尽力讨孩子们喜欢,觉得自己能让他们忘掉素莉。

     现在,我的轿夫追上了他们。

    我们家的轿子都颤巍巍地停在路边岩石上。

    “出来透透气。

    ”我说,“来吧,孩子们。

    快点。

    ”我钻出自己的轿子,双腿僵硬地向他们走去。

    阿州已经爬到了轿子边,阿梅还在等我把她抱下来。

    我们活动活动腿,揉揉后背。

    阿州把一块石头踢下山坡,跟着开始捡起鹅卵石,向树上丢去。

     正值下午,不是强盗土匪杀人越货的最佳时刻。

    再说,我们看上去没什么油水,至少不太值得打劫。

    我们携带的不过是路上的干粮和每个人的换洗衣物、牙刷、梳子。

    我们打算到了福州再置办其他用品。

    母亲、阿桂和云云会料理我们离家后的所有杂事。

     “小姐。

    ”保姆喊阿梅,“你看这里。

    ”她蹲在路边一丛野花旁,解开叶子的卷须,又把缠在花丛上的一条藤蔓扯下来绕在胳膊上。

     “快扔掉。

    ”我警告道,“别把球茎拔出来。

    有毒的。

    ” “我知道,太太。

    我最喜欢火焰百合了。

    ” “我们可以做个花冠。

    ”阿梅提议。

     “好呀,给你和妈妈各做一个。

    ” “不用了,谢谢。

    ”菊钗喜欢这种不起眼的植物,我倒是很欣慰。

    火焰百合不大引人注目,但嫣红花瓣中的一抹黄色煞是好看。

     我俯身拨弄着路边的石块。

    菊钗是阿玲家厨子的表亲。

    她30多岁,我其实更想要个年轻点的保姆,不过她身体硬朗,脾气温和。

    可我还是想念素莉。

    当时为我自己着想,我曾动过挽留她的念头。

    不过,即便她那位羊倌如母亲预料,投奔了共产党,至少她可以过上自己的小日子。

    我把手中的一颗石头丢了出去,恰好命中一棵树。

    阿州回过头来,惊讶地扬起眉毛。

    “现在我要击中后面的那棵树。

    ”我说道,“看到没?那棵。

    ”石头正中目标。

    我站到后面,阿州也击中了目标。

    “行了。

    ”我说,“玩够了。

    回轿子里去吧。

    ” 这条南北向的山路已经有上千年历史,有几处是凿山筑隧,还有几处则是直接将山坡夷为平地,不过这段路依然十分陡峭。

    “算了。

    ”我转念说道,“我们走一走吧。

    菊钗,你要拉住阿梅的手,千万不要让她摔下山坡。

    ”我拉住阿州的手。

    “看着脚下的路。

    ”我说。

     显然,阿州那天在厨房里的举动很令人称许——像古代传说中的孝子那样情愿舍身为母。

    我当然不可能让他死,甚至也不会让自己死,不过我确实痛苦到了几欲轻生的地步。

    有时候,这样的感觉如同排山倒海般袭来,让人无法继续埋藏在心底,必须在现实生活中真实经历一番。

    纵然无法真正付诸实施,也要疯狂发泄一下。

    那件事情距离现在已经快四年了。

    悲哀的是,那一幕并不是了局。

    请记住,我所说的并非真正的自杀。

    否则我现在岂不早该人死灯灭了吗?不是的,正如之前说的,我只是想让自己的感觉具体化。

    那么空虚……仿佛无止境蔓延的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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