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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玲回答道。
真不该提起儿子这个话题,我怎么就忘了阿玲和琪琪在美容院的对话了呢?她说的那些命理和解梦的灰心话,还有阿玲多么希望给本辉生个儿子。
不知道她有没有去找昌佑寺的老住持解梦。
轮到阿玲扔骰子,她扔了一个5和一个4,因为她坐在东风的位置,所以要从自己面前的牌墙开始拿牌。
她又扔了一次骰子,这次的数字决定要从牌墙的什么位置拿牌。
“还是得靠运气。
”她说着,在面前的牌墙上放了两张牌。
我的心思有些飘忽,从安逸的室内飘到远方已是断壁残垣的城墙,又回到我们这个依然受幸运眷顾的小岛。
我宁可相信聿明靠聪明才智幸免于难,不过运气也是不能少的。
我听到声响,立即回头,盼着是素莉拿信来找我,却只看到黄府女佣端着托盘从门口走进来,盘子里装有几杯柠檬水。
她给佩璐姐姐那一桌上柠檬水时,我们继续一次四张地摸牌,把东、北两面的牌墙各拿掉了一小半。
我们接过杯子,喝几口酸酸甜甜的柠檬水,拿走各自的最后一张牌。
我们三个人手里都是十三张牌,阿玲要多拿一张。
小时候,父母也打麻将。
客厅的牌桌是为女眷摆的,书房里则为男人摆着一桌。
夏天他们在院子里打,脚边蚊香袅袅。
我坐在角落里听他们的动静,先是哗啦啦的洗牌声,然后是比较规律的摸牌出牌声,自始至终伴随着的吃喝声——杯子叮当作响、嗑瓜子、剥核桃,到了晚上,就是碗筷瓢盆、蟹腿鸡骨的大合唱。
我最喜欢他们出牌和吃牌时喊出的声音——红中、西风、六条。
一开始我把红中、白板、发财几种麻将牌编成各种故事。
后来我开始默记他们每个人坐的位置、他们的嗓音、他们要和不要的牌,然后我就能猜出每个人手上有什么,谁又会和牌。
这会儿,嚼着花生呷着汽水的同时,我也观察着每个人的牌风。
阿玲热情有余而定力不够,琪琪头脑精明但不善计算,佩璐跟我才是棋逢对手——从前读书时她也一直是我的竞争对手。
第一圈是东风局,我和佩璐轻而易举地占了阿玲姐妹俩的上风。
我用门牙磕开一颗瓜子,含了一会儿瓜子壳,品尝着盐和八角的滋味。
虽说西瓜子并没有多少营养成分,我还是庆幸我们囤积了足够的零食。
我知道军队不会浪费空间来贮存瓜子,可我希望聿明能吃到像样的食物。
他是不会在信里写这些事的。
我倒是盼望他写。
婆婆见我瞟向门口,对我摇了摇头。
轮到我坐庄。
我连糊了两把牌后,阿玲抱怨道,“哎呀,安丽又翻倍了。
”大家算好点数,付清各自的账。
佩璐摇了摇小银铃,女佣过来拿走饮料杯,换上茶杯。
“你该搽点胭脂。
”阿玲歪头打量着佩璐,说道,“再涂点亮色口红。
你丈夫一定会喜欢。
”
佩璐示意女佣倒茶,“他太忙了,哪顾得上我擦不擦口红。
”她丈夫家经营着一个酱菜厂,岛上人人都知道,自从厦门失守后,酱菜厂就日夜不停工。
他们腌萝卜、大头菜、莴苣,反正家家户户都是要吃酱菜的,但大部分时候是在熬粥赈济难民,每人每天四碗。
我们很多人都捐了钱,但多亏了酱菜厂提供大锅和美国标准石油公司捐出汽油罐用来煮粥,不然厦门来的难民就得挨饿了。
阿玲吹着热茶。
“我丈夫对我总是很上心的。
”她说,“无论他什么时候下班回来。
”
“或是赌完回来。
”她姐姐接口道。
我们把余下的牌墙推倒,重新洗牌。
“佩璐的丈夫可是平民英雄呢。
”阿玲说,“我们家本辉,怪可怜见的……”她的下巴颤抖了一下。
“他担心得要命。
国内的生意完蛋了,又去不了吕宋岛和雅加达的分公司。
”她从袖笼里拈出一条手帕。
“安丽的丈夫正在为我们大家冒生命危险。
”佩璐说,“他才是真正的英雄。
”
阿玲和琪琪的红色指甲在浅象牙白麻将牌上转动着——喜庆的红、利是封的红、鲜血的红。
“邮政又通了,你一定很开心。
”阿玲的红宝石戒指在灯下闪耀。
我摸麻将牌的手迟缓下来。
通了邮政,却没收到邮件。
我从阿玲的肩上瞥了一眼那盆玉树花。
阿州在轻声啼哭,奶妈把他跑在胸前又摇又拍,最后伸出小指头让他吮吸。
我看着宝宝一边吮,一边不安地扭动,阿玲也伸出涂着红指甲的手指,舔上面的盐味和蒜味。
奶妈摇阿州摇得更快了,却毫无效果。
我摇摇骰子,刚要掷下,阿州尖叫起来。
我扔掉骰子,推开座椅。
够了!
“安丽,”阿玲和琪琪不约而同地抗议道,“你让奶妈照顾嘛。
”
我抱起阿州,亲了亲他咸咸的脸蛋。
“您帮我打牌行吗?”我问婆婆,“我想回去,在家里才好给他喂奶。
”
“当然可以。
”婆婆说。
佩璐的母亲送我到大门口。
“要不你一会儿再来。
”她说。
“谢谢,我不过来了。
”
外面很冷,太阳垂头丧气地挂在空中。
送信时间还没过去。
我把阿州的小毯子拉上来盖住他的脑袋。
黄太太关上大门,金属门发出空荡荡的撞击声,在一棵光秃秃大树的深色枝丫下久久回荡。
然后一切陷入沉寂。
我抱着阿州站在广袤的星空下,尚不明朗的星星彼此间遥不可及,从天上冷冷地打量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