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性的新娘(3/3)
一头,“绝不!”霍根的号角在高处再次响起,响彻外庭。
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战号低沉,绵延不绝,让人血液凝固。
近来阿莎觉得号角声尤为让人生厌。
在老威克岛,叔叔用地狱号角为她的美梦奏响丧钟,现在霍根的号角似乎预示着她死期不远。
即便难逃一死,我也会高声喝骂,手握战斧牺牲。
“上城墙。
”阿莎·葛雷乔伊吩咐部下。
她自己走向瞭望塔,特里斯·波特利紧随其后。
木制瞭望塔是山这边的制高点,比周围森林最高的哨兵树和士卒松还高出二十尺。
“看那儿,船长。
”她登上塔后,科洛姆说。
阿莎只看到树木和黑影,月光下的山丘和山丘后白雪皑皑的峰顶。
随后她意识到那些树正在缓缓靠近。
“哇哦,”她大笑,“这伙山羊裹着松枝。
”树林不断移动,如舒缓的绿色潮水向城堡涌来。
阿莎想起儿时听过的故事,说森林之子与先民作战时,绿先知把树木变成战士。
“我们打不过这么多敌人。
”特里斯·波特利说。
“他们来多少,我们打多少,小子。
”科洛姆纠正,“敌人越多,荣耀越多。
我们将被后人传诵颂。
”
是啊,但不知传颂的是你的勇气还是我的愚蠢?大海就在五里格外。
他们坚守防线,在深林堡的深沟木墙后战斗,真的是明智之举?我从葛洛佛手中夺取城堡时,深林堡的木头城墙根本不顶用,她提醒自己,它对我又有什么帮助?
“到明天,我们就都在海底享用盛宴了。
”科洛姆敲击斧子,似乎迫不及待。
霍根放下号角。
“可要是我们干着脚死,怎么找路去淹神的流水宫殿呢?”
“森林里有无数小溪。
”科洛姆向他保证,“小溪终将汇入河流,而河流汇入大海。
”
阿莎不准备死,不是现在,不是此处。
“活人比死人更容易找到大海。
把阴暗的森林还给狼仔,我们撤回船上。
”
她好奇对方将军是谁。
换作我,定先扫平海岸线,将长船付之一炬,再来攻打深林堡。
但狼仔想做到这点可不容易,因为他们自己没船。
阿莎从不让超过半数的船靠岸,有一半的船始终在海中巡逻待命,一旦北方佬在海边出现,立刻升帆航向海龙角。
“霍根,吹响号角,让森林颤抖。
特里斯,披上盔甲,是时候让你那宝贝长剑开张了。
”看到他面色苍白,她捏住他的脸,“跟我一起为月光添些血色吧。
你每杀一个人,我就给你一个吻。
”
“我的女王,”特里斯蒂芬说,“我们在这里有城墙。
万一赶到海边,发现狼仔们抢了船,或是船被赶走了……”
“……就是死路一条。
”她轻松地补充,“但至少死的时候湿了脚。
嗅着海盐的气息,听着背后的涛声,我们铁种才有力量。
”
霍根吹出三个连续的短音,这是退回船上的信号。
下方传来喊叫、矛剑碰撞声与马匹的嘶鸣。
马太少,骑手也太少。
阿莎走下楼梯,在外庭碰见牵了她的栗色母马,拿着她的战盔和飞斧等她的少女科尔。
铁民们正从盖伯特·葛洛佛的马厩中向外牵马。
“撞锤!”城墙上一个声音叫道,“他们有撞锤!”
“哪个门?”阿莎边上马边问。
“北门!”
深林堡爬满青苔的木城墙外,突然传来喇叭声。
喇叭?吹喇叭的狼?不对劲,但阿莎没时间细想。
“打开南门。
”她下令。
北门已在撞锤下摇动。
她从肩带上抽出一把短柄飞斧。
“潜逃已不可能,弟兄们,现在真刀真枪拼了!列队!我们回家!”
一百张嘴一起咆哮:“回家!”“阿莎万岁!”特里斯·波特利骑一头高大的杂色种马跟在她身边。
外庭里,她的部下聚在一起,高举盾牌和长矛。
少女科尔没马骑,站在乌鸦嘴和长斧罗伦中间。
霍根从瞭望塔的阶梯上下来,却被一只狼仔的箭射中肚子,头朝下栽到地。
他女儿号哭着跑到他身边。
“带走她。
”阿莎命令。
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
侏儒拉弗把女孩拉上自己的马,女孩的红发在空中飞扬。
撞锤再次撞在北门上,阿莎听到大门呻吟。
我们也许需要杀出一条血路,当南门在她面前打开时,她心想,这条路上空无一人。
是真的吗?
“出发!”阿莎腿一夹马肚。
人马冲过田野,待到达对面的森林,已是步履凌乱。
月光照耀下,可见腐烂的冬小麦把田野弄得泥泞不堪。
阿莎安排骑手殿后,敦促落单的继续前行,并保证无人掉队。
高大的士卒松和多瘤的老橡树环绕周围,深林堡真是名副其实。
这些树高大阴郁,有点令人生畏。
树木枝杈交叠,随风摇摆,发出吱嘎声,高处的树梢似乎能够到月亮。
越快摆脱越好,阿莎急迫地想,这些树打木心里憎恨着我们。
他们向南再向西南进发,直到深林堡的高塔从视线中消失,喇叭声也被森林吞没。
狼仔夺回了城堡,她心想,或许不会赶尽杀绝。
特里斯·波特利策马来到她身旁。
“我们走错方向了。
”他说着指指透过遮天树冠窥视下方的月亮,“得向北拐,去找船。
”
“先向西。
”阿莎坚持,“向西,直到太阳出来。
再向北。
”她转向麾下最好的骑手:“侏儒拉弗和锈胡子罗衮,去前方探查,确定没有敌人,我可不想到海边出现惊喜。
如果遇上狼仔,回来报告。
”
“如果必要的话。
”罗衮透过厚厚的红胡子回答。
两名斥候消失在树林中,剩下的铁民继续前进,但速度缓慢。
森林遮蔽了明月与群星,脚下地面又黑暗泥泞。
没走出半里地,她表亲昆顿的马就踩进坑里,摔断了前腿。
昆顿只能割它喉咙,阻止它继续嘶鸣。
“我们得点些火把。
”特里斯劝她。
“火会吸引北方佬。
”阿莎暗自咒骂,不知离城是不是个错误。
不。
若我们留下死斗,可能已全部阵亡。
但黑暗中行军也不是什么好选择。
这些树要是能动,会杀了我们的。
她摘掉头盔,向后捋捋汗湿的头发。
“再有几小时太阳就出来了。
我们在这儿停下,休息到天亮。
”
停下简单,休息难。
没人睡得着,即便耷拉眼戴尔,这个以边划桨边睡闻名的桨手也一样。
一些人互相传递一袋盖伯特·葛洛佛的苹果酒,带吃的人和没带吃的人分享食物,骑手们打理马匹。
她表亲昆顿·葛雷乔伊派三个人上树,观望森林中有无火把。
科洛姆磨斧子,少女科尔磨剑。
马匹撕咬着地上枯黄的死草和芦苇。
霍根的红发女儿抓住特里斯·波特利的手,缠着想把他拽进树林。
特里斯拒绝后,她拉六趾哈尔走了。
我要是能那样该多好。
在科尔臂弯中最后的放纵一定非常甜美。
阿莎胃里泛起一阵难受。
她还能踏上黑风号的甲板么?就算能,又能去哪儿呢?群屿闭门不纳,除非我肯弯下膝盖,张开大腿,忍受艾里·艾枚克的拥抱;其他维斯特洛港口也不会欢迎海怪之女。
她可以照特里斯希望的那样去当商人,或前往石阶列岛加入海盗,或……
“随信均奉上王子的一部分。
”她喃喃低语。
科尔咧嘴笑了。
“我宁愿要你的一部分,”他轻声道,“最甜蜜的部分——”
有东西从草丛中飞出,轻轻落在两人之间,不断翻滚弹跳。
那是个黑色圆球,湿哒哒的,滚动中不断抽甩着长发。
它最终撞上一条橡树根停住,乌鸦嘴说:“侏儒拉弗变矮了。
”阿莎半数的手下立刻跳了起来,摸索盾牌、长矛与战斧。
他们也没点火把,阿莎只来得及想,并且远比我们熟悉这片森林。
周围的树木突然全向他们压来,北境人咆哮着汹涌而出。
狼群,阿莎想,他们像嗜血的狼群一样嗥叫。
这是北境的怒吼。
她的铁民也吼回去,血腥的战斗即刻打响。
没有歌手会传唱这场战斗,没有学士会在读书人喜欢的书中为这场战斗留下只言片语,没有旗帜飘扬,没有战号呜咽,没有伟大的领主召集手下、作振聋发聩的战前演讲。
他们就着黎明前的黑暗战斗,看不清彼此的面目,在树根和岩石间踉跄冲杀,被淤泥和腐叶拖住脚步。
铁种穿着锁甲和盐渍的皮甲,北境人则有毛皮、兽皮和松树枝的掩护。
星月观赏着他们拼斗,苍白光芒从头顶扭曲的光秃树枝间零落撒下。
第一个冲向阿莎·葛雷乔伊的人被她用飞斧掷中眉心,死在她脚下。
这让她喘了口气,得以把左手滑进盾牌绑带。
“集合!”她高喊,也不知会招来自己人还是敌人。
一个手持战斧的北方佬欺向她,边挥舞双手斧,边发出莫名的怒吼。
阿莎举盾挡住,然后迅速近身用匕首划开他的肚子。
他倒下去,怒吼变作哀号。
阿莎转过身,迎上后面另一只狼仔,砍中他头盔下的眉骨。
这狼仔也砍中了她腹部,却被锁甲顶住。
她趁机用匕首刺他喉咙,他倒在血泊之中。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头发,但她头发太短,扯不动头。
阿莎反腿使劲踩在那人脚背上,他疼得尖叫,她则脱身出来。
等她转身迎敌,却发现对方死了,手里还抓着一把她的头发。
科尔站在他旁边,剑淌鲜血,眼摄月光。
乌鸦嘴一边砍杀,一边高喊计数。
“四!”一具尸体倒下。
“五!”只隔了一次心跳。
马儿们被屠杀和鲜血吓疯了,恐慌地嘶鸣,乱蹬蹄子,翻着白眼……除了特里斯·波特利高大的杂色种马。
特里斯已翻身上马,拔出长剑,他的马双蹄腾空,对月长鸣。
今晚结束前,我或许会欠他几个吻,阿莎心想。
“七!”乌鸦嘴高喊,但他身边的长斧罗伦扭断了一条腿,倒在地上。
黑影还在源源不断地涌来,一边高声叫嚣,一边沙沙作响。
我们在和森林战斗,阿莎砍死一个身上的树叶比周围的树都要多的人时想到。
这想法让她“哈哈”大笑,笑声引来更多恶狼,而她一一将其击杀,心想自己是否也该报数。
我是个结了婚的女人,而这是我的乳儿宝宝。
她把匕首刺进北方佬的胸膛,穿透毛皮、羊毛和熟皮革。
他的脸离得那么近,阿莎能闻到酸臭的呼吸。
这人也扼住了她喉咙,但阿莎的匕首刺进去,在肋骨间刮擦,令他颤抖着死去。
她放开尸体,虚弱得差点摔在他身上。
随后,她和科尔背对背迎敌,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低语和咒骂,听着勇士们哭爹喊娘地冲过灌木丛。
一丛草握着一支能将她和科尔一起贯穿的长矛冲来,要将他俩钉死在一起。
总比独自死去好。
她正想着,但持矛人没冲拢,就被她表亲昆顿杀了。
转瞬间,另一丛草挥着战斧砍中昆顿的后脑。
在她身后,乌鸦嘴高喊:“九!全他妈去死吧!”霍根的女儿忽然赤身裸体从树下钻出,身后跟着两只狼仔。
阿莎反手掷出一把飞斧,斧子旋转翻滚着击中其中一人的后背。
霍根的女儿扑到尸体旁,抽出死者的长剑,结果了剩下的北方佬。
然后她重新站起,带着满身泥血,披散长长的红发,投入战团。
在脑门充血、跌宕起伏的厮杀中,阿莎丢失了科尔,丢失了特里斯,丢失了所有人。
她把匕首也弄丢了,还包括所有飞斧;她手里换上了一把剑身宽厚的短剑,跟屠夫的切肉刀差不多。
她打死也闹不清这剑从哪儿来的。
她手臂酸痛,满嘴血腥,两股战战。
苍白的曙光正斜斜地穿入森林。
打了这么久吗?我们到底打了多久?
她最后的对手是身材高大的秃头北方佬,满脸胡子,手擎战斧,身穿带补丁、生了锈的全身锁甲,这说明他是个首领或氏族勇士。
他很不满意自己要对付女人。
“贱人!”他每挥一斧,便大喊一声,唾沫溅到她脸上。
“贱人!贱人!”
阿莎想扯开嗓门吼回去,但喉咙太干,只发出嘶号。
他的斧子下劈在她盾牌上,木头碎裂,斧子抽回时扯掉了长条的灰色碎片。
要不了多久,掩护她的就只剩乱糟糟的木柴了。
她后退几步,甩掉损毁的盾牌,然后又退几步,左右闪动,躲避下劈的战斧。
她的背狠撞在一棵树上,无处可逃了。
狼仔的战斧高举过头,要将她脑袋劈成两半。
阿莎想向右窜,但树根绊了她。
她被缠得失足跌倒,接着斧子狠狠地击在她额头上,发出钢铁轰鸣的刺耳声响。
世界整个变成红色,随即陷入黑暗,然后又变红。
疼痛如闪电贯穿全身,她听到远方传来北方佬的叫嚷:“你个该死的贱人。
”他又举起斧子,准备给她致命一击。
喇叭突然响起。
这不对,她心想,淹神的流水宫殿里没有喇叭。
波涛之下,美人鱼向主人致敬时会吹响海螺。
她梦见燃烧的红心,还有一头奔跑在金色树林里的黑牡鹿,鹿角上火焰升腾。
阿莎·葛雷乔伊,AshaGreyjo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