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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灵飞经读诵> 第一章 金陵歌舞

第一章 金陵歌舞(1/3)

花开花落,云逝云飞,宋、辽、金、元走马即过,四朝兴亡、万民生死,数百年光阴流转,不经意间,已是大明洪武二十七年。

     “乘黄观”一战早已化为陈迹,天下换了主人,独有长江奔流一如昨日,江涛滚滚,连接秦淮河水,蜿蜒绕过京城脚下,河水静如不流,就像是一片碧绿的翡翠。

     突然间,河畔响起了一阵哀怨的歌声:“绿丝低拂鸳鸯浦,想桃叶当时唤渡,又将愁眼与春风。

    待去,倚兰桡,更少驻。

     金陵路,莺歌燕舞。

    算潮水知人最苦,满汀芳草不成归。

    日暮,更移舟,向甚处?” 卖唱的两人一老一少,唱曲的老者六十许,枯瘦精神,吹笛的少年不过十四五岁,鼻挺目透,肤色白润,浓黑的长眉左右挑飞,一股锐气洋溢眉梢。

     丁零当啷,铜盘里掉下来几枚制钱,闲汉们嘻嘻呵呵地一哄而散。

    老者拾起铜钱,数了数,摇了摇头,望着远空悠悠出神,少年放下笛子,怪道:“老爹,你看什么?” 老者沉吟不答,少年循他目光看去,西天尽头,一片长云火红带紫,宛如火焰中凝结的血块,他心头一动,轻声说:“这云怎么了?颜色可真怪!” “这天在烧呢!”老者长叹一声,站起身来,“今天散了吧!” “这几个钱?”少年皱一皱眉,“还不够吃饭!” “我累了,回家歇歇。

    ”老者嗓音嘶哑,背过身子,“这几文钱,你先拿着!” 少年接过铜钱,目送老者去远,轻轻欢叫一声,两只俊眼左顾右盼。

    忽听有人叫道:“乐之扬!”墙角里跳出来一个少年,八字眉,尖下颌,一双眼溜溜乱转,见面就嚷:“乐之扬,我等你老半天了,就听你呜呜呜地吹个没完,急也急死了!” 乐之扬笑道:“江小流,急什么?天还没黑呢!今晚干吗,去夫子庙看戏,还是上悬河楼听书?”江小流咳嗽一声,说道:“今晚有《单刀会》,关老爷的大刀耍得痛快!”乐之扬掂了掂手里的铜钱:“看戏不够,还是听书吧!” “扯你娘的臊!”江小流两手叉腰,大声嚷嚷,“谁说看戏要花钱?你问问这河边的人,哪一个敢收我江爷的钱?” “是么?”乐之扬探头一看,惊叫道:“江爷,你妈来了!” 江小流应声一抖,头也不回,拔腿就跑,跑了几步,便听乐之扬哈哈大笑,登时醒悟过来,回头怒骂:“乐之扬,你狗东西骗人……” “我骗你干吗?”乐之扬笑道,“你妈刚才还在,怎么一转眼就没了?哎哟,糟糕,没准儿掉河里了。

    江小流,你快点儿跟下去,要不然,伯母可叫王八驮走了!” 江小流的父亲在河边的青楼里打杂,乃是下九流中的末等,大号“龟公”,小名“王八”。

    故而江小流一听这话,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

    怎奈乐之扬身手灵活,闪身让过一扑,脚下使绊,顺手一推,江小流炮仗似的蹿了出去,一头撞在墙上,登时头晕眼花。

    正要转身,忽觉头皮生痛,头上的丫髻落到了乐之扬手里,他反手要打,但乐之扬轻轻让过,从腰间摘下竹笛,狠揍他的屁股。

     江小流无从躲闪,痛得连连跳脚:“哎哟,别扯头发,哎哟,轻一些,别打重了……” 乐之扬又揍两下,才将他放开。

    江小流左手挠头,右手揉弄屁股,心里一半是惧,一半是怒,粗声大气地说,“乐之扬,你爹也是个臭卖唱的,大家都是下九流,谁也强不过谁!” 乐之扬摇头说:“我没爹!”江小流怒道:“骗鬼,乐老头不是你爹,难道是你儿子?”乐之扬漫不经意地说:“他是我义父,我是他捡来的!” 江小流一呆,两人结识以来,这事儿倒是第一次听见。

    他盯着乐之扬,心想自己出身微贱,终归有爹有妈,撒谎精是个孤儿,真真叫人意想不到。

     是时夕阳落山,秦淮河喧闹起来,一叶小舟披着薄霭从两人身边驶过,一个白衣文士站在船头,面如冠玉,须似墨染,腰间一枚翡翠玉佩,上面镶了一颗鸽子蛋大小的明珠。

     “好家伙!”江小流见识不凡,“这一块玉,一颗珠子,买得下半座群芳院了……”话音刚落,白衣文士忽地掉头望来,目光凌厉如电,在他脸上转了一转。

    江小流只觉面皮发麻,心里一阵恶寒,这时文士又回过头去,似在观望两岸的风景。

     江小流回过神来,低声说:“这酸丁盯着我干吗?”乐之扬笑道:“你的贼心贼胆挂在脸上,任谁一瞧,就知道你心怀不轨!” “放屁!”江小流啐道:“少爷我又不是三只手!” 乐之扬笑道:“你是八只手,跟元阳观的八臂哪吒差不多!” 江小流听他将自己比作哪吒,先是一喜,跟着又是大怒:“乐之扬,你才八只手,你他娘的才是螃蟹呢!” 到了夫子庙,天已黑尽,月出东山,浅浅淡淡,弯如娥眉。

    戏园子张灯结彩,一个老生的声音远远飘来,咿咿呀呀,苍凉不胜:“大江东去浪千叠,引这数十人,赴西风,驾着那小舟一叶……” 戏园门前人潮进出、华服俊彩。

    两人囊中羞涩,不走正道,一溜烟过了乌衣巷,绕到戏园子背后的小巷,巷子里有一棵大树,年代久远,轮囷如盖,想必是当年谢安石乘过凉、刘寄奴聚过赌的。

     两人手足并用,一股脑儿爬上树,坐在枝丫中间,前面的戏台一目了然。

     望着树下乌压压的人头,江小流只觉痛快,低声笑骂:“这些狗东西,有钱看戏就了不起么?哼,我起身一泡臭尿,把他们统统淹死!”乐之扬笑道:“好个‘江小流水淹七军!’” “小意思!”江小流装模作样地摆了摆手,“水淹七军那是关老爷,嗐,我比他稍逊一筹!” 乐之扬笑了笑,目光投向戏台。

    台上的关公红脸长须,一口大关刀使得流光滚雪,一边周仓的胡子也被刀风刮得凌乱飞舞,看到精彩处,下边的看客一迭声叫好。

     江小流眉飞色舞,肘了肘乐之扬,低声说:“我看那是纸糊的假刀,关老爷的真刀八十一斤,凡人哪能舞得动?”乐之扬说:“真刀假刀,你挨一刀不就知道了?”江小流怒道:“要是真刀,小爷我不死透了!”乐之扬道:“也难说,你身上有一个地方,便是真刀,也无可奈何。

    ”江小流怪道:“什么地方?”乐之扬笑道:“脸皮啊,你这张脸又厚又硬,什么宝刀也砍不进去!” 江小流大怒,正想回骂,忽听“叮”的一声,微微刺耳。

    紧跟着,台上的关公脚步一乱,手中关刀向左偏出,险些儿砍中了身后的周仓。

    那戏子吓得一哆嗦,慌忙倒退两步。

     江小流“咦”了一声,说道:“邪了门了,关公砍周仓,这唱的是哪一出?”乐之扬随口接道:“这算什么?我还见过张飞借东风呢!”江小流瞅他一眼,哼哼说道:“那你见过老虎打武松没有?” “没见过!”乐之扬摇头晃脑地说道,“陈世美铡包公,我倒是见过一回!” “扯你娘的臊!”江小流怒道,“我是江小流,你就是乐大牛,大话的大,吹牛的牛……” 正说着,忽听“叮”的一声,台上刀光回旋,“扑”,血泉迸出,周仓没了脑袋,无头的身子挺立片刻,“扑通”一声向前趴倒。

     戏园子里鸦雀无声,看客们看呆了眼,喝彩声全堵在了嗓子眼上。

    江小流拍腿说道:“真他妈神了,刀是纸糊的,人也是纸糊的么?过瘾,过瘾,《单刀会》老子看了十几次,这砍头的戏码第一次看到!”乐之扬大大皱眉,摇头道:“不太对头,这血流得哗啦啦的,跟真人没什么两样!” 话没说完,又听“叮”的一声,大关刀忽向右偏,咔嚓,将一根台柱拦腰砍断。

     “哎呀!”戏台下尖叫起来,看客纷纷跳起,向着园门狂奔,才跑几步,天上星星点点,似有急雨飞过。

    紧跟着,几十人个个僵直,维持奔逃姿态,仿佛木偶泥塑一般。

     江小流心眼儿虽粗,也看出形势不对,微微张嘴,刚要叫喊,乐之扬忽地伸手将他嘴巴捂住。

    台上的关刀舞得更急,光华团团,恰似一轮朗月,叮叮声不绝于耳,大关刀上火星迸溅。

    “关公”脚步踉跄,发出一连串低沉的吼叫,他突然向后跳开,横刀厉叫:“暗器伤人算什么?滚出来,跟爷爷见个高下!” 江小流怪道:“邪了,戏文里没这一句!”乐之扬低声说:“别出声,叫人听见,你这一张嘴可就没了!”江小流怪道:“嘴怎么没了?”乐之扬冷冷道:“脑袋都没了,嘴还在么?” 沉寂时许,忽听“呵”的一笑,假山后慢慢地走出一人。

    江小流几乎叫出声来。

    原来,这人正是站在船头的白衣文士,玉佩上那颗明珠在黑暗中闪烁幽光。

     “你是谁?”关公盯着文士,眼神困惑。

     白衣文士笑道:“赵世雄,二十八年不见,你就不认得我了?”关公眼珠一转,忽地张口结舌:“你、你……” “我什么?”文士笑了笑,“我是不是很像一个人?”赵世雄浑身发抖,指着文士颤声道:“你、你……”文士笑道:“想起来了么?吴王张士诚,是不是跟我很像……” “你……”赵世雄后退一步,狠咽了一口唾沫,终于缓过气来,“张天意,你早该死了!” “是呀,我也奇怪呢!”文士阴森森一笑,“齐云楼的大火没把我烧死,平江里的江水也没把我淹死,那时候我就想啊,家里人都死了,我干吗还要活着呢?可是活着,就是天意,老天爷要我做一点儿事情。

    赵世雄啊赵世雄,我找了你好多年,我本想,你当年出卖了我爹,又砍了我哥的脑袋,早应该飞黄腾达,不说封侯拜相,怎么也得拖朱曳紫、享尽荣华。

    谁知道,从那以后再也不见你的影子。

    起初我尽往深山大泽里寻找,可那全是白费工夫。

    我就想啊,小隐于野,大隐于市,你赵世雄人如其名,也是一世奸雄,没准儿异想天开,来个大隐于市,于是我又向名都郡县里寻找,找来找去,真没想到,你胆大包天,居然就在朱元璋的眼皮子底下唱戏,更可笑的是,你还有脸演关老爷。

    关云长忠义两全,你呢,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没杀你哥!”赵世雄沉默了一下,“吴王的死也与我无关,他是上吊自尽!” “你怕了么?赵世雄!”张天意面皮抽动,笑得比哭还难看,“我问过平江守城的士卒,大伙儿众口一词,平江城的西门是你开的,我也问过王府里幸存的婢女,城破后第一个冲进王府的也是你。

    至于我五哥,嘿,你杀他的时候,我就躲在一边的大水缸里,我看不见你,你的声音我却听得一清二楚,你问他要那东西,他不给,你就使刀砍他,呵,那惨叫声我至今记得,二十八年来,每一晚做梦,那声音就在我耳边响呢……”张天意的面庞一阵扭曲,“我还记得,你一共砍了他二十一刀……” 赵世雄站在台上,重枣色的面孔一派木然,过了一会儿,吃吃笑道:“这么说,你要一刀一刀地砍回来啰?” “不!”张天意一抖手,掌心碧光吞吐,“我用剑!” 赵世雄冷冷道:“你的金针也很厉害!”张天意笑道:“那是夜雨神针!” “夜雨神针?”赵世雄浑身一抖,嗓音微微发颤,“你、你是东岛弟子?” 张天意笑道:“你别忘了,我爹出身东岛,我再不成器,仗着先父余荫,也忝为东岛一员。

    赵世雄,你别害怕,我不用神针射你,你二十一刀杀了我哥,我也刺你二十一剑,你若侥幸不死,我俩恩怨两清!” 赵世雄关刀一顿,忽地朗朗大笑。

    张天意盯着他,目光冷冰冰的,仿佛一对蛇眼。

    赵世雄笑了一阵,卧蚕眉向上一挑,厉声道:“张天意,我人老了,刀可没老!” “不敢!”张天意轻轻抚过剑锋,一股冷意透指而入,“‘快哉刀’赵世雄,当年横行三吴,刀下从无一合之将。

    平江之战,你单刀突阵,几乎斩了开平王常遇春,他的淮西十八铁骑,一战之后只活了三个。

    我始终猜想,是不是因此缘故,你不见容于大明,后来一想,又觉不对。

    朱元璋那时未得天下,务在收买人心,陈友谅的儿子他都不杀,又怎么会怪罪于你这员虎将?你销声匿迹,怕是别有隐情……” “闲话少说!”赵世雄横刀大喝,“赵某不才,领教一下东岛绝学!” “好说!”张天意长剑斜指,漫步走向戏台。

     树上的两人均是背脊生汗,大气也不敢出。

    这儿距离戏台甚远,张、赵二人武功虽高,也没发现此间有人。

    乐之扬尽力按捺心跳,转眼望去,戏园子外面灯火烛天、人声鼎沸,远处的河面上,悠悠飘来清婉的歌声。

     一阵疾风扫来,屋檐下的铁马叮叮鸣响。

    乐之扬回头看去,偌大的戏台,已经没入了一片刀光。

     赵世雄的大关刀货真价实,当年他倚仗此刀,冲锋陷阵,斩将夺旗,尽管流落梨园,这一口刀却没搁下。

    八十一斤的钢刀轻若无物、任意东西,白茫茫的刀光好似隆冬腊月的飞雪,不只是快,而且又准又狠。

    传说当年,这一口大刀削得断人头上的苍蝇,而不会伤及一根头发,尽管赵世雄年纪老迈,快字上略逊当初,狠准上却更胜一筹,势如惊雷掣电,凌空掠来掠去。

     张天意的剑是一口三尺长的软剑,青光流转,薄如蝉翼。

    他的身法快得离奇,转动起来,好似一团苍白色的烟雾,白雾中青芒吞吐,若隐若现,仿佛一叶小舟,在惊涛骇浪似的刀光中上下起伏。

     “快哉刀”共有七十二路,赵世雄深知对手厉害,故而七分守,三分攻,大开大合之余,不乏小巧腾挪的妙处。

    两人以快打快,赵世雄七十二路刀法转眼使完,却连张天意的影子也没捞到,对手压根儿不像是人,飘忽来去,倒像是一个鬼魂儿。

     赵世雄的心里起了一股寒意,鬓角微微见汗,一股酸软不经意间涌上双臂。

    这一路刀法名为“快哉”,一是迅快,二是痛快,必须一鼓作气,以横扫千军之势压住对手,如果久战无功,气势一衰,难免疲倦乏力。

    赵世雄天生神力,使关刀如拈草芥,到了这个当儿,也觉大刀变沉,使起来不如先前顺手。

     正心急,眼前青光闪动,青锋剑刺到胸口,赵世雄一惊,收回关刀,横着格出,软剑如烟似雾,荡起一片青光,轻飘飘绕过刀杆。

    赵世雄纵身欲退,忽听张天意喝一声:“着!”跟着左胸一凉,似有微风扫过,他踉跄后退,低头看去,左胸到肩头,多了一条长长的剑痕,鲜血喷涌,慢慢染红戏服。

     “这是第一剑,开门见红,好彩头。

    ”张天意语中带笑,赵世雄却是心头冰冷,这一剑再深数分,就能取他性命,但张天意凝而不发,划出的伤口不过一分来深。

     赵世雄瞧着伤口,心里升起一股悲愤。

    对手如此玩敌,根本将他视为待宰的羔羊,想着大吼一声,大刀抡成一团圆光,声如风雷,向着张天意滚滚扫出。

     树上的两人看呆了眼,只觉看过的任何戏文也不如眼前的厮杀凶险离奇。

    乐之扬好似中了定身法儿,手脚僵硬,无法动弹,嘴里发酸发苦,耳边的叫卖声却穿云绕街。

    抬眼看去,不远的广场上,旗斗高处,挂了一盏硕大的走马灯,灯如轮转,光影变幻。

    桂花糕的香气远远飘来,其间夹杂着羊肉煎饼的葱油味儿。

    乐之扬忽觉一阵饥饿,禁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紧跟着,耳边传来咚咚咚的打门声,转眼一看,几个纨绔子弟站在戏园门口,嘴里骂骂咧咧,冲着园门连踹带踢。

    那扇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守门的仆役也不知去向。

     不过一墙之隔,墙外十丈红软,墙内却是刀剑地狱。

    忽听张天意轻喝一声:“着!”跟着响起一声压抑的惨哼。

    乐之扬收敛心神,凝目望去,赵世雄的大腿上多了一条伤口,鲜血淋漓,皮肉翻卷,好似一张大嘴,微微抽动不已。

    江小流看得如丧魂魄,口中连连抽气。

     “第二剑!”张天意笑如春风,白衣胜雪,手中一片青蒙蒙的剑影,好似夏夜的流萤,吞没了冷白色的刀光。

    赵世雄步步后退,当此激战之时,两处伤口血流不止,随他旋身出刀,星星点点地向外飞溅,落在张天意的白衣上面,好比三春桃花,分外炫目惊心。

     赵世雄大腿受创,身法慢了下来,刀杆上挑下拦,越见吃力。

    张天意出剑越来越快,一转眼,赵世雄的后背腰间又多了两道剑伤。

     “咄!”赵世雄虚晃一刀,看似斫向对手,张天意转身之际,忽又向后扫出。

    咔嚓,台柱再断一根,戏台摇摇欲坠,栋梁间发出吱嘎嘎的怪响。

     张天意看出他的心意,纵身急上,刷刷两剑,接连刺中他的左胸右腿。

    赵世雄刀法一乱,屈膝下沉,关刀贴地扫出,张天意纵身跳开,笑道:“还剩十五剑!”话音未落,关刀抡一个圆,咔嚓,第三根台柱折断,戏台哗然倒塌,一时烟尘四起。

    垮塌声震响数里,不止园门外的看客听见,远处大街上的游人也纷纷侧目望来。

     突然间,烟尘中响起了一声长长的惨呼,一个身影踉跄蹿出,树上的两人均是呼吸一紧,定眼望去,赵世雄站在戏台下方,帽子不知所踪,长发四散披落,一道剑伤从左眼划到后颈,不只眼珠迸裂,耳朵也被削了下来,左耳连着皮肉,挂在腮边一摇一晃。

     “你想惊动别人,好趁乱逃命么?”张天意笑语晏晏,从烟尘中漫步走出,白儒衫不染点尘,青锋剑光亮胜昔,点点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在地上聚成了小小的一洼。

    这时乐之扬才发现,赵世雄的身上多了不止一道剑伤,若干处皮肉消失,森森然可见白骨。

    突然间,乐之扬明白了张天意的居心,他怨毒太深,杀死对手不足以解恨,非得一剑剑剐了仇人,方能称心快意。

     望着赵世雄,乐之扬心生恻然,几乎不忍再看,可是张天意不容对手喘息,剑尖毒蛇般蹿了起来。

    赵世雄摇晃后退,挥刀横斩,这一刀拖泥带水,全没了之前的气势。

    张天意“呵”的一笑,轻轻让过刀锋,青锋剑向左斜出,洞透了对手的肩窝。

    赵世雄虎吼一声,伸手去抓,青锋剑退如闪电,顺势向外一带,五根手指也齐刷刷落在地上。

     “还有十二剑!”张天意的嗓音里透出一股兴奋,他两眼放光,鼻孔开合,脸上涌起一片红光,好似垂钓的渔夫望着一条上了钩的鲇鱼。

    呜,青锋剑画了一道明亮的光弧,刺向赵世雄的小腹。

     赵世雄尽力向后一跳,落到一个看客后面,那人被“夜雨神针”刺中了穴道,心里十分明白,身子无法动弹,忽觉后心一凉,青锋剑穿胸而过,登时浑身瘫软,死在当场。

     张天意抽出长剑,微微皱眉,忽觉疾风扑面,转眼望去,赵世雄单手挥刀,挑起一个看客向他压来。

    张天意转身让过,那人以头抢地,登时脑浆迸溅。

    他立足未稳,赵世雄又挑来一人,张天意躲闪不开,剑锋上挑,来人齐腰而断,鲜血泼墨似的落在雪白的衣襟上。

     赵世雄一瘸一跛,可是身法如风,他在人群中穿梭,园子里的看客戏子全都成了他挡剑的靶子,张天意长剑挥洒,残肢断臂漫天乱飞。

     两人均是心狠手辣,一个但求复仇,一个只为逃命,势如两团疾风卷来荡去,园中的人非死即伤,只因穴道被制,纵然死伤,也无声息。

    树上的少年望着这人间惨象,只觉头脑麻木,嗓子发干,心里尽是逃命的念头。

     园内刀光剑影,园外的人也越聚越多,冲着大门指指点点、大声议论,敲门撞门声此起彼落,跟园子里的寂静恰成对比。

     张天意满身溅血,心里暗自后悔,只恨戏台上一心玩敌,没有一鼓作气杀掉仇人。

    想到这儿,他左手出掌扫开人体,右手剑招招狠辣,直取赵世雄的要害。

     赵世雄借着人体遮挡,步步后退,很快靠近了一处围墙。

    张天意只觉不妙,低喝一声,纵剑飞刺。

    赵世雄向后一跳,闪到一棵垂柳后面。

    张天意剑锋一绕,柳树断成两截,这时忽听一声大喝,跟着上方一暗,赵世雄跳到半空,一抹刀光呼啸落下。

     这一刀声势惊人,强如张天意,也不由得纵身躲闪。

    他的身法逝如轻烟,赵世雄一刀落空,扑的一声,砍入地面半尺有余。

    张天意纵身要上,忽听一声轻笑,赵世雄以长刀为撑杆,腾身跳起,形如一只大鸟,越过二丈高的围墙。

     挥刀斩人是假,借力逃走才是赵世雄的本意,张天意料敌失算,惊怒交迸。

    他纵身跳上墙头,凝目望去,一条人影一跛一瘸地冲出小巷,突入人群之中,惹起了一片惊呼。

     张天意手段再高,也不便当街杀人。

    他迟疑一下,扭头看去,戏园里横七竖八,尽是残损躯体,受伤的人还没断气,在地上挣扎扭曲。

    他皱了皱眉,一扬手,空中星芒闪动,挣扎者纷纷死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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